第16章 ☆、搜尋
「太太在琴室練琴。」宋嫂迎我進門時說道。
比客廳那架史坦威鋼琴更大更豪華的是放在二樓琴室裏的白色鋼琴,我曾經從門外窺過一眼,它是乾媽的父親從國外競标會上買下送給乾媽當嫁妝的禮物,連運費在內它值得上一棟房子的錢,假若不是我的異樣情緒,我還真想好好欣賞乾媽從這架鋼琴彈出的天籁般的琴音。
我在門邊站了一陣子,等着乾媽發現我,而她彈完了曲子,終于發現我了。
「咦;小琦?」她看見我時,臉上微現訝異之色。「妳怎麽來了?」
我吸口氣,緩緩地說:「我來…是想問您一件事。」
她注視了我幾秒,招手要我過去;「來這裏。」
我不由自主地移步上前,直到鼻腔裏吸嗅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澹雅馨香。
「什麽問題?」
「今天我知道一件事…北投行義路那棟洋房是您租下的?您應該很清楚那棟房子裏發生過什麽事吧。」
「哦…」她的眼眸深沉沉的,像一片暗夜的海,她毫不否認地回答:「是的,我很清楚裏面發生過什麽事。」
「那麽為什麽您要租下那裏?您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嚧…」她的手指碰觸我的唇,像在安撫着鬧脾氣的孩子;「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不過現在我還沒辦法告訴妳。」
我愕了一下,不敢相信這是她的回答。
她從琴座上站起來,柔荑般的手握住了我,「晚餐吃了沒有?我猜一定還沒吧;留在這裏吃怎麽?我吩咐宋嫂煮幾樣她的拿手好菜。」
我怔忡望向她,她還是那個溫柔優雅的女人,可是我已經無法将她當成我所認識和敬愛的那個女人,當疑雲遮蔽我的眼睛,我懷疑我是否真正認識她。
「您有不能回答的理由嗎?」我忍不住喊了起來:「是不是與最近一連串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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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媽的眸光閃了一下,我不确定這句話是否對她造成影響,因為她随即漾開了困惑的微笑;「妳在說什麽?」
「我想問您,是誰告訴您我一夜未歸的事?不可能是乾爹吧。」
她的面容轉向我,即使嘴角有一朵隐約微笑,但眼裏卻無笑意;她問:「妳期望我怎麽回答妳?」
「我想知道是誰--」
「那麽我的答案也跟我先前的回答一樣,對不起,現在我還沒辦法告訴妳。」
我和她對視三秒,知道再也沒有問下去的必要,轉過身,我沖動地想離開這裏時,她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等一下…」
清風拂面的笑容重回她臉上,她用輕柔中帶着不容我忽視的命令語調說:「我想,妳不會将這些事告訴妳乾爹吧!」
我震動一下,抽開手,什麽話也不肯承諾地離開她的家。
X X X
要不要告訴乾爹我沒有主意,我只想先找到維鈞,但除了白天他是在診所工作,其馀時間我根本聯絡不上他。
在街上茫然地走着,忽然有個人叫住我。
「喂!妳不是姓餘嗎?餘小姐…」
背後的男人有點眼熟,很快地我就想起他是誰。
「你…是維鈞的同學…陳…」
「沒錯,陳建州就是我。」他高興地接口說。
原來他工作的精神科專門醫院就在附近,不過能在路上碰到也太巧了。
他閒聊問起:「維鈞沒事嗎?我希望他不會将麻煩攬到身上。」
我訝異;「什麽麻煩?」
他警覺地眨着眼,突然閉了口。
「到底發生什麽事?是不是與你們在聚會談到的事情有關?」
「是…」他支吾其辭;「關于一個女人…女病人。」
「什麽女病人?」
他一臉為難;「這…我不曉得維鈞願不願意讓妳知道。」
我不肯罷休;「可是不管如何,你已經說了一半。」
他深深望着我,無可奈何地說:「好吧,但我不想一直站在街頭,到我們醫院坐坐吧,我再看要怎麽告訴妳。」
X X X
「幾個月前,維鈞來醫院找我,他想藉助我的關係幫他尋找一個女病人,那本來像大海撈針,可是我想既然他來請託我了,我只好盡力而為;凡是我所認識的精神科醫生我都分發了維鈞給我的病人的畫像和資料,想不到在一個星期前,一位在內湖執業的朋友通知我,他相信畫像上的女人就是他曾經診治過的病人。
」
我靜靜傾聽着,幾乎聽得見心髒跳動的聲音;「真的是畫像上的女人嗎?」
「嗯!我陪維鈞跑一趟…他叫她雪倫…楊雪倫。」
「楊雪倫?」
我無法想像我震驚的模樣,更無法想像使我震撼的訊息。
「她的狀況絕對稱不上好,大半時間她都很茫然,有時候發作時還會以身體撞牆、以各種拿得到的利器傷害自己,這使得看護她的人必須格外留意。」
我望着陳建州,激動得不能自己。「維鈞怎麽做?他還把她留在那裏?」
「這個嘛…我也猜不透他有什麽打算,我想他按兵不動的原因就是想查出将她帶到那裏的人是誰,似乎這才是他急于追查的重點。」
「他查出是誰了嗎?」
「我也想知道他查出來了沒有,那兩個外籍看護很機靈,無論我們如何探聽都不肯透露雇用她們的人是誰,所以我想維鈞如果想查出來,又避免打草驚蛇,大概要費一番勁了。」
我終于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天來維鈞一直在忙的就是這件事。
慢慢地,激動的情緒被渴望和興奮取代,我急迫地追問:「那麽你能告訴我那位女病人現在在哪裏嗎?」
「我不以為…」他現出猶豫的臉色說:「我想我最好先問過維鈞的意見才好。」
「為什麽一定要問他?」我憤慨地喊;「或許維鈞有打算,但眼前我只想先救出她,因為她對我的意義比任何人都來得重要,她是我姊姊呀!」
「她是妳姊姊?」他聳着眉,為這個消息大為訝異。
「是的,我找了她好久了,我有權利知道,求求你,請你将她的下落告訴我…」
「唉呀…」他在狹窄的接待室踱着方步,似乎為我的祈求和他的顧慮交戰良久,終于他停下腳步,下了決心似地說:「好吧,我告訴妳。」
手上握着陳建州抄給我的地址,招了一輛計程車,我幾乎都可向司機倒背如流地複誦出紙上的地址。
坐住車裏,我心心念念只有一個念頭│我就要和雪倫見面了。興奮夾雜着不安與些許恐懼,讓我絲毫沒有留心到車外的景物。
「小姐,內湖環山路二段xx巷,是不是這裏?」計程車司機回過頭來喊我。
我看一眼車外,這才發現車子停在一處陡坡上,坡道旁有一座用花岡岩砌成的基牆,牆上有一塊标明巷道號碼的牌子。巷子很長,除了車燈照出來的一小段距離外,它簡直像條不知通到哪裏去的甬道。
「不能開進去點嗎?」我問。
「我也想,不過巷子很窄,車子恐怕很難開進去。」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下了車,計程車離開後,四周回復岑寂│一種只有夜風低迴和蟲鳴鳥叫的荒郊野外般的岑寂,如果我沒有就着一盞渾黃的路燈确定地址無誤,我真會懷疑我可能找錯了路。
費了好一番功夫,走過彎曲僻靜的長巷,最後我來到巷子盡頭,停在這條巷子惟一的一棟宅邸前。
高聳的圍牆和朱漆大門後面似乎是一座深宅大院,圍牆內的芭蕉、雀榕、九重葛遮蔽了從外面往裏窺探的視野,它給我的感覺有如一座森嚴的監獄,事實它正是幽禁雪倫的監獄。
站在大門外,想來想去進門的方法只有一個│按鈴,可是我該用什麽藉口呢?我無法像維鈞他們以醫生助手的名義進去,那麽我按鈴又有何用?
在門口盤桓着,我還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藉口,忽然大門裏有點動靜,我屏息以待,不久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女人拎着一包圾垃走出來,夜色下,她并沒有看見躲在門柱後的我;我估量她丢垃圾和進門的時間,決定孤注一擲,冒險地閃進門裏,還來不及有竊喜的感覺,她已經跟在我身後進門,當她和我面對面,她驚吓得倒抽一口氣,似乎連叫嚷都忘記了。趁此時我已闖進屋子裏,在她開始叫喊時,我聽到屋子裏響起了呼應聲。
「怎麽回事?」屋裏的另一個女人向我身後的女人問。
「有個人…」她用英語解釋發生的情況。
我在迷宮似的房子裏穿梭,既想先找個藏身之所也希望能儘快找到雪倫的蹤影,當我聽到雜遢的腳步聲逐漸地逼近我時,一隻如枯骨般的手突然捉住我。
「哇!」我本能地驚叫一聲,待我回頭望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時,一瞬間所有的思想都從我的腦子飛逝。
「雪倫!妳是雪倫?」我回過神,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在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來不及細想,拉着她便往屋後跑。
也許是我的舉動刺激了她,跑沒兩步,她突然甩開我的手,像個受了驚吓的孩子似的縮在地上嚎哭起來:「不要,不要捉我!」
我傷心又絕望地擁着她,打心底呼喊:「雪倫,是我…我是妳妹妹;雪琦啊!」
她的頭微微揚起,無神的眼眸往上瞅着我,在那倉促的一眼,我幾乎以為奇蹟發生,她會認得我,可是那只是我的幻想,瞬間她像球一樣從地上彈起來,撂開了我的手臂,撞倒了向她奔來的看護,像陣風似地捲出了屋外,等到我追出去,她已經打開了大門,消失在夜色的長巷裏。
「雪倫!」我在她背後呼喊,在黑暗的巷道裏拼命想追上她,到了巷子口,我們的距離只差一步之遙,我差點伸手就可捉住她。
這時,一輛車子的大燈驟然打照到我臉上,強烈刺眼的光線照得我睜不開眼,等我用手護着眼睛,好不容易看清前面的狀況,剛好看見雪倫不要命地朝着那輛急駛的車子沖過去│
「不要!」驚叫卡在喉嚨中,眼見她因為沖擊的關係,身子被淩空抛起,接着重重地摔落地面,在那瞬間,我的心跳完全停歇。
兩個外籍看護趕到時,肇事的車子已加足了馬力往另一頭逃逸,我在看護們驚叫下,回過神,飛奔而上,扶起雪倫的身軀。
我感覺她的身軀微微抽搐,昏濛的夜色照出她慘白的臉色,有如蚯蚓般的血絲從她嘴角、鼻腔中爬了出來,慢慢地爬到我的手心裏,那種腥甜的氣味和黏膩的感覺讓我控制不住手腳的虛軟,也止不住一波勐然襲來的暈眩。
「放下她…小琦…」穿透我腦中迷霧的似乎是維鈞的聲音。
我縮着肩,任雪倫癱倒在我的腳下,她的鮮血染紅我的褲腳,我驚懼地哭叫:「姊姊受傷了;媽媽…」
可是媽媽去哪裏了?爸爸呢?我過去推開他們的房門,卻怎麽叫也叫不醒他們,我摸到他們身上有好多的血,好多的血…
爸爸的書房傳來奇怪的聲響,我瞥見有個人在裏面翻箱倒箧,他是…
「清醒點…小琦。」維鈞搖晃着我的肩膀說。
彷彿游了一遍太虛,幻境自動消失了,我的視線慢慢對焦,在夜色中看到維鈞焦慮的眼眸。
「維鈞?」我低喊,轉頭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将雪倫平放在地上,她的血止住了,可是身上卻沒有半點聲息。
「她死了?」我急喘一聲,爬到她身邊。
「小心,別碰她。」維鈞攔住我說:「她受了重傷,能做的急救我已經先做了,等會救護車到的時候,我們跟她一起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