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線曙光
淩晨兩點,維鈞和我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他從自動販賣機買來兩杯熱可可,硬將其中一杯塞到我的手上。
「喝下去吧。」
熱可可進到我的胃裏,我的身體裏昇起一股暖意,這時我宛如大黑洞的腦子裏才有一點思考能力。
這一夜竟發生這麼多事,先是乾媽,然後是雪倫…在看護們逃得不見蹤影的情形下,若非維鈞及時趕到,恐怕雪倫早已因失血過多而喪命。
維鈞摩娑著我的面頰,柔聲問:「妳還好吧?」
我抱住他的手,心頭一陣悽愴,眼淚差點滾了下來。
「別難過!」他哄著我說:「雪倫不會有事,還好建州連絡上我,雖然還是慢了一步。」
過了一會我才問:「是誰帶走她的,是不是沈銳?」
「不是沈銳…」維鈞肯定地說:「是誰並不難查出,但我想追查的是更確實的證據…我發現看護們為雪倫注射一種藥劑,那種藥劑雖不會直接危害她的性命,但卻會使她精神狀態更不穩定,長久下去,她會愈變愈嚴重,最後就和白癡無異。」
我驚駭地睜大眼;「你的意思是…」
「斬草不用除根,他用另一種聰明的方法來確保雪倫永遠不可能復原。」
我渾身發冷,不用他明說,我也曉得他暗示的是誰│拘禁雪倫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殺害我父母的兇手。
只是毫無人性的兇手會良心發現,不將雪倫殺害而只要她保持永遠的緘默?
到底那個人是誰呢?
我望著維鈞,敏感地察覺他的話裏有所保留;他能肯定不是沈銳,難道他就不能確定那個人是誰嗎?
突然地,我想起乾媽,覺得我有必要把這兩天來一連串的疑點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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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兩天前和田文靜的談話說起,到昨天傍晚我得自房屋公司業務員透露的訊息,一直說到乾媽那令人費解的態度。
維鈞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我,眉頭跟著皺起來,「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
他拄著下巴,眼眸深沈沈,這是他慣常思索的神情,可是他能想清什麼呢?整件事在我來說就像拼不攏的方塊,而維鈞能幫我拼攏嗎?
「維鈞,我要不要告訴乾爹這些事?」
「不,不要…」
「為什麼?」
「因為…」他眸光熠熠閃了一下,「因為…我不以為告訴石先生有什麼幫助,只會讓謎團更難解開,我們何不靜觀其變,也許不久就能知道怎麼一回事。」
我詫異,以為他一定另有打算,想要追問他時,急診室的門打開,瞬間我像彈簧似地彈起來。
「雪倫…」
醫護人員將雪倫推出急診室,手術結束了。
「病人胸骨斷裂,而且有腦出血的現象,不過手術很順利,只要過了觀察期,應該就能逐漸康復。」醫生看出我的焦急,對我說。
雪倫被轉進了加護病房,我在她的床邊看著她,抑止不住心裏的激動情緒。
我忍不住對維鈞說:「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我和雪倫是姐妹,但我們的際遇卻是天壤之別,我有家、有親人、有愛我的人,但她什麼也沒有,想到她的不幸,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了解。」維鈞安慰我說:「可是從今以後,她也不會再獨自一人了,她有你們啊。」
天快亮時,媽和老哥趕到醫院。
「雪倫…雪倫…」媽喃喃喚著雪倫,邊流眼淚邊說:「我沒有代妳媽好好照顧妳,才會讓妳發生不幸,妳要原諒我。」
「不是媽的錯。」我擁著媽媽,喉頭哽塞。
哥望著雪倫,喟歎地說:「原來她是雪倫…以前我總聽媽說我有一個好漂亮的表姊,在香港我還一直期盼回到臺灣可以找她玩,沒想到回來後她竟不在了,現在見到她,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任憑圍在她身邊的人是多麼不勝唏噓和感傷,雪倫對身旁的一切都毫無所悉,她像個孩子似地靜靜沈睡著,什麼時候她才能醒來│真正醒來呢?
要不要通知畫家找到雪倫的消息,維鈞和我有不同的意見,但他終究說服了我。
當周仲青趕到雪倫床前,他看著雪倫的那一眼裏流露著痛苦、憐惜和真摯的感情,即使不懂愛情的人目睹,也應該體會得出雪倫對畫家的意義。
也許因為那一眼,幾個月來梗在我心裏的怨氣也慢慢化解。
維鈞為了給他們獨處的時間,拉著我走出病房。
「維鈞…」我心有所感地說:「有一點我說錯了,以前雪倫雖然沒有家、沒有親人,但我慶幸她還有一個愛她的男人。」
維鈞捧著我的臉說:「妳能體諒他們真好…」
「因為我知道感情是什麼…假如雪倫也跟我一樣能感受到愛人與被愛的滋味,那該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總有一天…讓我們一起幫助她吧。」
X X X
周仲青守在雪倫的病床前一天一夜,媽來醫院時堅持要周仲青回去休息一下。
周仲青揉著淩亂的頭髮說:「不!我不累,我的心情亢奮的很,怎麼會累?」
媽笑著搖頭;「那麼你起碼回去換件衣服,難道你非得穿這件五顏六色的衣服,讓別人看見了,他們還以為你把病房當成畫室。」
周仲青低頭看看衣服,這時他大概才發現他的衣服就像一塊畫布。
「好吧。」他無奈地說:「我回去換件衣服,她就麻煩妳們了。」
「這點根本用不著你交代。」媽說。
中午過後,媽也回店裏工作去了,獨留我一個人照顧雪倫。
我守在雪倫身邊,除了買便當,我才短暫離開她幾分鐘,匆匆而回後,我赫然發現乾爹在病房裏面。
「乾爹。」
我的喊聲似乎嚇了他一跳,他轉過頭來,怔了一怔。
「乾爹,你怎麼來的,你不是在忙嗎?」
「妳媽告訴我的…」他說:「再忙也沒有找到雪倫這件事重要。」
他盯著雪倫好一會,回頭來問我說:「妳媽告訴我維鈞早就知道雪倫的消息,卻一直瞞著妳,為什麼?」
「唔…」我斟酌著措辭說:「他…想先查出將雪倫帶走的人是誰。」
乾爹銳利地注視我:「他查出來了?」
「這個…大概沒有吧。」
他的眸子投來懷疑的一眼,似乎在評估我是否有所隱瞞。
我想他對雪倫的疼愛也是不用多言的吧,他的手撫著雪倫的頭髮,流露著關愛之情。
他說:「先讓她清醒過來還是最重要的,到時候我再為她找一家更好的精神療養院。」
「精神療養院?」我一聽馬上回絕:「不!那個地方把她恢復的希望一點一滴扼殺,我絕對不要她再進到那個地方去。」
「妳說什麼?」乾爹臉一沈問:「妳難道還相信她會恢復?」
「我相信…因為幾月前畫家告訴我們雪倫的精神狀態確實在好轉,若不是帶走她的人企圖以藥物控制她,我相信她的情況會更樂觀。」
乾爹一驚,「是誰告訴妳她被人以藥物控制?」
我脫口而說:「維鈞-」
乾爹不哼聲了。
我無法從他眼中讀出他的想法,也看不出他高興抑或不高興維鈞的發現,良久他才略微頷首說:「看來他知道的不少。」
臨走前他說:「要不要送她進療養院還是等她清醒後我們再討論。」
實在沒什麼好討論的,我絕對不會改變心意,送乾爹出門,我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乾爹離開不到兩分鐘,周仲青就進門了。
「咦,剛剛有人來雪倫的病房嗎?」
「有啊,是我的乾爹;石政哲,你不是見過他…」
「我沒看清…」他的神情怪異,「他是石先生?」
「是啊,他來看雪倫…」我覷著他的臉色問:「怎麼了?」
畫家深吸一口氣說:「剛剛他下樓我上樓,因為樓梯口太黑了,我們沒有看見對方,直接撞了個滿懷,若不是他扶我一把,我大概就滾下樓梯了。他可能不記得我,我也想不起他是誰,不過他身上的味道我卻絕不會忘記,因為帶走雪倫的人身上就有那種煙草和淡淡的古龍水混合的味道。」
我的心咚的一聲,「你…你怎麼能那麼肯定?你…那天你不是被打昏了?」
「我只是被打了一棍,但還沒被打死。」畫家說:「在黑暗中我知道他是個高大的男人,而石先生的身材也很高碩…」
他頓了一頓,既肯定又不敢置信地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凝重地望著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叫著:「不!不可能是乾爹,他怎麼可能是帶走雪倫的人?」
可是維鈞那句話卻猛然浮現:「是誰並不難查出,但我想追查的是更確實的證據…」
難道維鈞查出那個人是乾爹,他知道我絕對不可能接受,所以他打算找到其他的證據才告訴我?
我跳起身,對畫家說:「雪倫交給你了,我晚點再回來。」
維鈞還在診所裏,看到我到來,顯得訝異;「雪倫怎麼了?」
「不是雪倫。」我直接了當問:「我想你並沒有明說帶走雪倫的人是誰,可是你已經曉得他是誰了吧?」
維鈞遲疑一下說,還未說任何話,這時,門外一聲嗤笑回答我:「妳想是誰呢?」
我迅速轉過頭,在看見倚在門邊的人是誰後,我幾乎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沈銳掛著滿臉嘲謔的笑,眼光越過我,朝維鈞翹了翹下巴:「你應該問妳的未婚夫,他請我來的。」
我轉向維鈞,他回視沈銳,瞭然一切地說:「原來我猜的沒錯。」
他們在打什麼啞謎,我沒有一句聽得懂。
「怎麼回事?」我朝維鈞追問道。
維鈞說:「今早我打了通電話給石太太,我說…希望我能與她見面,若是她沒時間,請沈銳來也可以…我想若是她真和這些事有關的話,她應當聽得懂我的話;是謎底該揭曉的時候了。」
我一陣錯愕;「你是說乾媽和沈銳認識?」我的目光在維鈞和沈銳臉上流連,似明白又不甚明白;「而這些事情全是她一手安排?」
「正相反…」沈銳打破沈默說:「整件事是我的計畫,而她因為我的懇求,才肯幫忙我。」
「為什麼?」我茫然地瞪著他,震驚消失了,只有滿滿的困惑;他是誰,為什麼要設計這一連串的詭計呢?
他的答案出乎我們意料之外;「我是為我父親而做的;為他報仇。」
「為你父親報仇?」我錯愕地一怔。
「你父親是誰?」維鈞問。
「你不會認識他的,可是我母親你應該認識…」
「誰?」
「石家的管家…」
「宋嫂?」我和維鈞同時叫出聲。
「沒錯。」沈銳的聲音很遙遠,彷彿敘說的故事和自己全不相幹。「她有一個不幸的婚姻,嫁錯了人,尤其是一個吃喝嫖賭樣樣不缺的男人,那個男人成日儘想挖金礦、賺大錢,當他偶然間得知一樁他以為能讓他致富的秘密時,他沒想到那也埋下了他被殺的兇機。」
我越聽越詫異,他在說什麼?
維鈞也滿眼震驚地怔立著,不過他卻問:「你說的是你父親嗎?他死了?」
「不,他沒死,殺害楊家夫婦的兇手雖想將他撞死,但他還是活了過來│只不過變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我驚異地吸了口氣,從沈銳的口氣中感覺他對他口裏的那個父親似乎又愛又恨,充滿矛盾,而矛盾中還有一股冰冷的怒氣,彷彿不知要對誰發洩。
「而你很清楚那個兇手是誰?」維鈞問。
「是的。」他沈鬱地說:「我曾發誓有天要讓他俯首認罪…」
我目不轉睛望著他,思路突然變得清晰異常,有八成的直覺知道他指的是誰,但我仍顫聲問:「你說的是…是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