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回才是主線的正式開始,(6)
純如水的氣質。
她目無表情地推着一座輪椅,一位文弱的紅發青年歪歪斜斜地攤坐在上面,扁扁圓圓的幼框眼鏡、棕色滾邊的淺黃色睡衣、黑色的西裝褲,這種稀奇古怪的配搭前所未見。
由于這個青年看起來像個受傷病患,我不敢打擾他,決定鼓起勇氣向少女問問看:「不好意思,請問妳這裏是不是地震啊?」
她在我腳邊停下輪椅。 「沒有……地震。」粉嫩的唇瓣幾乎沒有動過,聲音小得可憐。
我疑惑的問下去:「那麽到底這間醫院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是瓦斯爆炸嗎?還是要清拆了?」
她眨了貶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沈思,半響之後回道:「不知道。」
「什麽,難道妳們現在不是正在逃出去嗎?」
她微微偏過頭直視我,嘴上的速度總算比較正常:「不是,我們在散步,會回來的。」
我決定先壓下無人可以解除的好奇心,畢竟找警察局來得重要,又問:「我想回到城市去,妳知不知道最接近醫院的公車站或者捷運站在那兒?」
「不知道。」她淡漠的眼神仿佛不是真真正正的望着我,多麽冷若冰霜的人啊,根本不想跟我說下去,內心不禁洩氣起來。算了,再問下去都沒有意思,既然這裏沒有地震或者餘震的危險,那我還是另找他人吧。
「醫院還有什麽地方有人?」
「這……」她欲言又止,最後閉上嘴巴,似乎不願意告訴我。
此時,清亮的年輕男聲從下方娓娓傳來:「去304號室,問阿荊吧,他什麽事情都知道,好了不起喔。」垂首往下望,帶着眼鏡的青年坐得筆直,伸頭朝我戆直一笑。他的語氣和舉止遠比外表的年齡來得稚氣,我毫不懷疑他是傷到腦袋,以致變成這副癡癡呆呆的模樣。
嘗試從這個較易相處的男人套取有用的資料,我連忙催問:「阿荊?不像是醫生的名字,是病人嗎?還是挽救隊的人?」
少女的面容依然冷飕飕的,不過我卻發現到她的細眉正微微皺起,一句話都沒有說,旁若無人的推着輪椅繼續走。
「喂!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高高揮着雙手,我的叫喊并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應,青年光在吃吃笑。随着輪椅輾過地面碎石的怪聲,在朦胧的春霧裏,我靜靜地目送他們兩個人的背影遠去。
醫院的內部破壞得相當利害,沿路都沒有看到任何指示牌及地圖的存在。既然連輪椅都能上去304號室,盡管升降機應該停電了,至少還有傷殘人士專用的斜坡通道吧。
天仍未亮,一個女人孤身走在這個毀壞得如同是天災現場的地方,始終讓人産生一種本能上的畏懼和憂郁。右邊的牆壁陷落了一大塊,在兩根支柱之間,可以清楚看到一條往上伸展的窄長鐵樓梯,似乎是屬于渠務或者工程人員的特殊工作地域。
沒有刻意的減輕腳步,樓梯間回響着「當當」的清亮回音,空洞得不禁心裏發毛。淡淡的白光從一扇細小的磨沙玻璃窗穿透而來,灰黑色的內壁長着青綠的黴斑,偶爾可以看到巨型螺絲釘留下的凹槽痕跡。
到了三樓,再沒有倒塌的混凝土層,未有鋪上膠地板的深灰地面,滿是細沙碎石,總算是比較「幹淨」了。走了沒多久,就在一道殘舊得翻開幾十條木屑的大門外,看到一塊磨蝕得很嚴重的白色長方形膠牌,以鮮紅色印着兩行中英對照的凹字,正是:「304號室」。
禮貌的敲敲門,沒有光澤的灰色手柄摸起來很粗糙,費力地扭開那不大順暢的門鎖,迎面而來是耀眼的燦爛白光。稍稍眯着雙眼,髒髒的灰色牆壁上有六塊碩大的落地玻璃,每面以三個玻璃窗由上至下所組成,每扇窗再細分為八個小窗格。空曠的病房裏,亂七八糟的擺放着幾張病床、椅子和小木桌,角度并不一致,活像是藝術家的工作室。
不得不提的卻是,一個年輕男人默默無言地站在房間的正中央,他駝背着瘦長的身軀,雙手直直的垂在兩側,沉郁地低着頭,視線朝下,完全看不見容貌,只能望到他那頭褐色的卷發和蒼白過份的皮膚,而身上一套白色病人制服已是微微泛黃。
我吓了一跳,這個人怎麽站在路中心一動也不動啊,不過表面上盡量沒有露出一丁點的情緒變化,強裝出平常的語氣問道:「我是來找阿荊的。請問他什麽時候回來?」良久,他沒有作出回應,是聽不見嗎?我踏前幾步,企圖引起他的注意,才重複問題一次。
對方毫絲沒有理會,單純站在眼前,他的右手莫名其妙的不斷扭捏着衣角。怪裏怪氣的,這個人的舉動實在好生異常,光是看着,我都充滿着緊張的壓迫感,實在不想跟他繼續待在同一個地方,甚至放棄了留在這裏等待那位名為阿荊的陌生人的念頭。
「抱歉,我先走了,不用轉告他。」我正想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從褲袋裏掏出一柄美工刀,握在耳邊,手指按住那個長方形的開關,把薄薄的刀片推出、拉入、推出、拉入……「啪勒啪勒」的磨擦推撞聲,在這個靜悄悄的環境裏重複又重複。
我連忙後退幾步,嘴巴結結巴巴叫道:「你、你想做什麽?」心裏知道背後的答案,卻仍要不死心的問問看,抱住僥幸的心态希望只是一場誤會。雖然用容易折斷的美工刀來殺人甚有難度,不過要毀容或者割幾條長疤痕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倏地擡起頭,瞪大一雙死魚般的眸子,斜斜地凝望着右方什麽都沒有的空間,過度用力以致眼珠露出一大片白色的部分,頭顱神經兮兮的簌簌震動。仿佛是尚未立定主意,他的左手來來回回地撫摸着淺色的嘴唇。如果不是神智不清的嗑藥青年,恐怕就是神經病患者了。
像是要證明我的不堪想法,他高舉左手,手腕內側面向着我,握着的裁紙刀深深插入大動脈,然後奮力往下一拉,劃開了長長的血痕。刀子粗暴的抽起,皮肉頓時外翻,源源不絕的鮮紅血液沿住傷口的凹痕流下手臂,從他平靜的面容上竟然看不出半分痛楚的神情。
「你、你在幹什麽?」吓得面無人色的我,一步一步往後退,直至背部貼住大門無路可走,藏在後面的手沒有閑着,迅速摸上了冰冷的門柄。他姿态不改,朝我的方向逼近,鮮血緩緩滴落到地面,聚集成一行斷斷續續的血路。
我下意識地提聲尖叫,下一秒卻意會到這個地方并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挽救自己,驚慌得立即轉身開門跑出去,大力關上薄薄的木門。圓圓的手柄猛地傳來一陣陣震動,「格勒格勒」的沉聲作響,那感覺活像要制止一股強大的旋轉力量似的,看來那個危險的瘋子想沖出來追斬我。
我死命拉着門柄不讓他開門,附近又沒有什麽桌子、椅子讓我拿過來擋在門口,只得硬着頭皮,苦苦僵持下去,和對方鬥耐性。
難不成這裏是地震後廢棄的私營醫院,而這些殘留的怪人是趁亂逃走後折返的精神科病人,一直在無人得知的情況下,在此靜靜的、偷偷的生活着?奇怪,根據這種推斷,我看來不像是普通的昏睡,搞不好是昏迷了好幾天才對。
積極地逃避現實直至現在,其實我的心底裏閃過一個想法好幾次了───自一覺醒來開始,怪事不斷,而且缺乏合理性。
也許,這正是另一場噩夢的序幕,只是我并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逼自己醒過來。
循環空間、禁閉之所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是這個,很明顯是這個,猜錯的人請去面壁 = ="
剛才險遭毒手,無論如何都不該再留在這間神神怪怪的醫院了,橫了心決意到外面的公路闖一闖,徒步走回市區吧。再次經過空無一人的停車場和自動收費亭,靜得能夠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來到六線行車的廣闊公路,我決定往隧道的相反方向探求出路。由于沿着山勢而建的緣故,稍微彎曲的道路往山坡攀升,兩旁則是修剪整齊的傾斜草坪,早上經過的森林郊區就在視線的盡頭。
是公車站!這裏果然是偏僻的地方,是市區裏難得一見的簡陋車站牌,目的地的名字被鮮紅色的塗鴉掩蓋了,只剩下路線號碼仍是清晰可見。如果那間醫院真的是地震事故,交通可能已經全面癱瘓,因此路上空空如也的怪異現象就能夠解釋了。
不願放棄任何缈小的希望,我決定先在這裏等一個小時,真的沒有公車,才另作打算,往山上走怎樣看都會更糟,到時候只怕剩下橫渡隊道一條路了。想着想着,運氣不錯,站了沒多少分鐘,一輛尋常的公車慢慢駛近,可能是時間尚早的關系,車廂內空蕩蕩的沒見着一個乘客。
公車在車站前停下,打開了自動門,我滿心歡喜的踏到臺階上,往司機大叔說道:「不好意思,錢包太亂了,一會兒下車的時候,我會付錢的。」手掌探入牛仔短裙的口袋,雖然有幾個零錢,事實上我是不肯定那個微不足道的數目是否足以支付車資。
司機大叔沒有答話,也沒有開口罵人或者質疑我,我當他是默許了,随意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而自動門徐徐關上,抖動的公車往前駛去。
進入公路盡頭的隊道後,車內是一片昏暗的橘黃色,空氣污染的讨厭味道随着打開的玻璃窗湧進來。我心不在焉的掏出了零錢,前前後後四個小口袋都翻過,加起來怎樣都不夠,正想着一會兒下車該如何向司機大叔解釋時,淡白色的明亮環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回歸了。
放眼望去,車窗的風景不斷後退,公路兩旁依然是連綿不斷的森林,莫說是建築物,連廣告牌都沒有一塊,把我行劫的賊人都不知道算是有良心還是沒良心,把受害人丢到鳥不生蛋的山區去,那幾塊錢也許是對方刻意留下的回家路費。我伏在前面的椅背上,暗自嘆息,把廢棄醫院的怪事全然抛諸腦後。
大概是公路上沒有別的車輛的緣故,車速愈來愈快,左方閃過一棟灰白色的大樓,然後再度進入了另一條隧道。既然有建築物,大概快回到市區吧,我開始聚精會神的留意附近的景色,要是有什麽著名的地标就更好辦。
遠遠又看到一座灰白色的建築物,奇怪,是我看錯了嗎?是另一間醫院吧?
我的視線随着公車的邁進往後移,終于跑到車廂的最後,那個角度剛好可以瞧到幾棵粉色的櫻花樹。沒有看錯,的确是同一間破醫院,剛才看見那一閃而逝的大樓,應該也是它。
難道是循環路線的公車嗎?看看手表,不對,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恐怕沒有十多分鐘內就把整條路線兜了兩次的公車吧,會不會是司機大叔中途超速的緣故?這個企圖合理化現狀的原因,并沒有給我多少信心,絲絲不安的情緒悄然攀上心頭。既然這樣,盡管看看最遠能夠到達什麽地方。
隊道之後是不變的茂盛森林,墨綠的深沉色調勾畫出山巒的蒼涼線條,飄浮着幾團迷蒙的霧氣,陰雲密布的天空下,本來已經不甚明亮的白色光線漸漸變暗。
遠處是剛才顧着數零錢而沒有留意到的一小片圓形草坪,直立着幾棵修剪得很漂亮的矮小樹叢,是典型處于高速公路之中的小撮綠化區域。幾根古典羅馬風格的石柱,以半月形的橫梁連住,排列在草坪的最邊緣,放置着幾只銀色小鳥造型的藝術品,當中直立着一個白色的牌,不過因為霧裏看花的關系,不清楚上面寫着什麽,應該是典型的「歡迎來到Y市!」觀光廣告辭。
駛近圓形草坪的時候,我不自主的倒抽一口涼氣,驚恐得瞪大眼睛。那個廣告牌的首四個字的确是預料之中的「歡迎來到」,可是後面的字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十幾個褐紅色的手掌印,血跡斑斑、錯錯疊疊的占滿了半個牌。
如果單純是人為的惡作劇,那麽應該尚能看到血手印後面的字,但那幾個字似乎從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有存在過,仿佛是在跟我說:「歡迎來到這個充滿着血腥的國度」。
「司機,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毛骨悚然的我,無法好好控制情緒,幾乎用上吼出來的語氣。大叔的身軀微微一震,還是沒有回應。
以這種聲量,沒可能聽不到,更何況他沒有開住收音機或者音響器材。我只好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裏,扶着一條又一條鐵柱前進,濕漉漉的汗水在手掌中滲透而出,慌張之際,已分不出是冰冷還是溫熱。
雖然繞着好幾個彎,不過也只有這麽一條路,沒有別的分叉路徑。接下來駛下斜坡,竟然已經回到起初上車的位置,遠遠可以看春霧裏的破爛醫院以及自隧道裏散發的昏橘色彩。
這條公路竟然是一個圓圈?由始至終根本只是在無止境地兜圈?充滿惡意的環境頑劣地沖擊着腦裏的思考,我失去全身的力氣,雙腳一軟,跌坐在車廂的膠地板,歇斯底裏的厲聲喝道:「停車!立即給我停下來,我要在醫院外面下車,不要再留在這裏!」
行駛的速度卻是變得更快,醫院的孤寂風景迅速在玻璃窗前略過,轉眼間沖入隧道。聽到一陣鬼魅似的洛洛怪笑,我沿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司機大叔正轉過頭凝視着我───血淋淋的視覺沖擊、意料之外的狀況,讓我禁不住提高聲調,掩住嘴巴尖叫:「啊啊啊啊啊!」
他那白色的短袖汗衫已經染成一團紅紅褐褐的血液,殘舊的血跡混着新的鮮紅,兩條手臂仿佛是被強行撕開一層表皮似的,血肉模糊,依稀瞧到筋骨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蠢蠢欲動。細細一看,竟然是深紅色的幼蟲在活活噬咬他身體的肉!
幾塊零星吊住的肉塊、頭頂的肉連住毛發,一片一片開始往下掉,司機大叔卻是咧嘴而笑,缺掉半邊臉頰,露出了紅紅的牙龈。
「逃走」,這兩個鮮明突出的詞彙在心底裏浮現,是單純的恐懼所驅使下得出的求生本能,事實上并沒有全然理解到發生在眼前的異變。
我雙腿躬起,死命往後爬走。害怕歸害怕,雖然心裏絕對難以鎮定下來,但思維并沒有因此停止,腦裏有了主意,如今只剩下最後一條可行的逃亡路線了。我慌忙掐住兩旁座位的軟墊,好不容易的站穩腳,然後奮力往車廂後面奔去。
安全門的玻璃窗裏,森林的清冷風景正震震蕩蕩的飄遠,飛快地瞄了瞄貼在下方的緊急出口相關指引,我按着當中的步驟打開了那道白色的蓋板,裏頭露出了銀閃閃的方形鐵把手,往內一拉,感覺到扣住的零件已經松開,然後粗暴地将門一腳踹開。
輕盈的安全門随着公車的行駛而搖擺不定,馬路的粗糙地面與白色的長線急匆匆的往前飛走,終究是害怕,回頭望望尚在司機座位的爛肉怪物,我抿緊嘴唇,吞下口水,微微眯起眼睛,強逼自己鼓起勇氣往外一跳!
「呯」的一聲,仿佛是有只肉眼無法看見的手,把安全門惡狠狠的關上了,半空中的我一下子被鐵門撞回車廂裏,滾了足足好幾個圈,摔得手手腳腳稀巴爛,流血的、脫皮的……才得以止住那股強勁的力度。
「走不了……走不了,誰都走不了!」司機大叔瘋狂地朝天怒喊,身上沒剩餘多少的肉塊繼續往下掉,露出一排排往內彎的肋骨,饑不擇食的暗紅色怪蟲也許是啃不夠,一條一條從他的森白色骨架之間鑽出來,猶似濃郁黏稠的血漿,斷斷續續的流向地下。它們看起來好像有層硬硬的外殼和爪子,正在車廂的走廊朝我的方向慢慢蠕動。
「不要……不要、不要!」絕望地抱頭哭叫,明知道沒有什麽幫助,還是硬生生站起來,奢望能夠踏扁當中的一部份。
公車突然一個急急剎停,沒有反應過來的我,随着那股沖力撞到前面的鐵柱,吃痛的跪在膠地板,仿佛頭骨要裂開似的,連視線也短暫地散渙起來。看看外面,不正是當初的公車站嗎?
「喂,搞什麽耶,不停在路邊,停在路中心,還差點過站!拜托,我趕時間啊!」憤憤不滿的叫罵聲,從玻璃窗的空隙清清楚楚地傳進耳邊。車廂的鐵壁,仿佛是相隔着現實世界與靈異空間的分界點。我抓住鐵柱站起來一望,只見一位白衣黑褲的年輕男人跨步走來,應該是候車已久的乘客。
自動門一打開,他才踏上一只腳,我已經拼命大叫:「別要進來,這輛公車有鬼!看,司機大叔是個怪物!」
「你……竟然壞我好事……」升起陰森森的怒意,司機大叔張開嘴巴,口腔裏跌下幾條幼長的硬殼蟲,惡心無比。他一踏油門,自動門随即關上,那名男乘客反應很快,悶哼一聲以左臂擋住,剛好夾在臺階中間,不上不下的,強悍的風勢一下子湧進車廂,吹亂了他的頭發,灌了風的襯衫漲起來吒咤作響。
「小姐,你還看什麽看,快過來抓住我的手吧!」他伸出右臂,手心朝外,我沒再多想,只知道有救了,匆匆奔前捉緊這個陌生男人的手。
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聽到司機大叔又來幾聲嘶啞怪叫,男人抱住我的肩膀往後一躍,重甸甸的跌落混凝土的硬地上,各自往兩個方向滾開,身體火辣辣的擦破了皮膚,在衣服上爆開了一朵朵鮮豔奪目的血花,大家痛得□□幾聲,而我衣着單薄,更是哀號連連。
「你沒事嘛?」狼狽地坐在我身旁的黑發男人,年約廿多歲,貼身的純白色長袖襯衫、黑亮的窄腳皮褲、配以差不多色調的短靴,耳垂還釘了十字架形狀的耳環,活脫脫是個樂隊結他手似的打扮,距離誇張或者嘩然尚有很遠的距離,以這類團體來說可能稱得上是低調樸素。
「還好,有點痛,不過……到底是什麽回事?」管不得心髒的劇烈跳動,我張開手臂,伸展雙腿,低頭檢查着上面的擦傷,順道用衣袖抹過血跡。
好一會,突然意識到旁邊坐着一位異性,而自己穿的是牛仔短裙,感到不好意思,連忙正襟危坐。
男人指向遠處直立的公車站标志牌,以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那個東西是騙人的,只會坐上怨靈所駕駛的公車,你就是循環一萬年都不會成功到外面去,搞不好還會被吃掉喔。」
「果然是鬼,醫院就是最多靈異事件啊!不過也難怪如此,畢竟醫院死的人可多啦。」這個理由自己說着都覺得不對勁,但是不願意想到更壞的可能性,只得把一切遇上的怪事歸于醫院陰氣盛,加上又有個有經驗的人如此确認,硬是逼着自己的心踏實起來,自己欺騙自己。
我輕拍額頭,不加思索的沖口而出:「知道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是什麽人?」
「妳是要問路的小姐吧?阿博和他的女朋友都告訴我了,覺得妳定是發生意外,所以我才會在這裏找妳。」他直直地注視着我的眼睛,輕松的語氣之間帶着不容易察覺到的苦澀神色。
原來他就是輪椅青年口中那個『什麽都知道的阿荊』。
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我開口大叫:「慢着,你該不會又是神經病人吧?整間醫院的人沒一個是正常的,剛才有個嗑藥青年差點殺了我!」
「神經病?」阿荊開懷大笑,反駁道:「我和阿博的女朋友都是最正常耶!」竟然對于室友傷害我的事情感到毫不驚訝,甚至是理所當然的一下子接受了。
「最正常?是指最輕微,不用吃藥控制病情的那種吧,果然是有……」我不敢再說下去,生怕得罪眼前的人。
「我沒有病啊,我根本不是病人,只不過常常待在醫院裏面,義務性質的幫助及照顧大家而已。」是義工?還是趕鬼義工?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這種打扮的倒是生平第一次見識,老實說我不大相信。
「說起來,醫院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破破爛爛的,你們還住在那裏不是很危險嗎?」
阿荊輕笑幾聲,沒有回答問題,反問我一句:「小姐,你話真多,不是要問路嘛?」雖然感到幾分難堪,可是我卻看出他在巧妙地回避答案,不禁讓我懷疑這間醫院的消息是不是被政府封鎖了。
「是的、是的,那你爽爽快快告訴我,什麽地方有不鬧鬼的公車站或者捷運站!」
「很遺憾這裏沒有啊。」他聳聳肩,雙手攤開。
「到底是指沒有正常的車站,還是真的沒有車站?」
他笑而不語,良久,拍拍褲管的灰塵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裏往隧道的方向走,頭也不回的說道:「不如我帶你到附近走走。」
「你是說徒步走到附近的市區嗎?」
「差不多,雖然不算是。」這算是什麽答案?不過面對着唯一可以溝通的正常人,我無法拒絕他的好意,只得跟着他背後跑。
很快我們兩人已經來到隧道的入口,他急不及待的走進去,全身沐浴在昏橘色的燈光之中,不斷招手示意我前去,而我卻是誓死不進去,僵站在外面的陰暗天空下,鐵青着臉。
連這個看似善意的男人,也是騙人的兇靈嗎?甚至我從今早開始碰見的所有人通通皆是嗎?其實那場瘋狂的噩夢根本由始至終沒有完結,而是以這種詭谲的方式延續下去,對嗎?
「怎麽又是這裏?我不要進去!」我以尖銳的聲音叫嚷,亂搖着頭,恐懼得發軟的抖震腳步一直往後退。
「你害怕我會對你做出什麽,對不對?」阿荊滿臉無奈的回過頭。
「我、我只是……」自然是無話可說,誰叫他一針見血的刺穿了我內心的污穢。他嘆一口氣,在褲袋裏掏出一柄幼長的小刀,兩指夾着刀鋒,把刀柄的方向遞過來我面前,以認真的眼神說:「拿去,要是不信任我,歡迎随時刺我幾刀,我答應你絕對不會還手。」
「手、手術刀?天啊,你怎會帶着這東西?」對這個陌生人抱持着懷疑和防範的心态,我不客氣的立即搶過,低頭一看,刀刃正在隧道的橘黃色燈光下,閃爍着微微的暗光,輕巧的重量無從讓我相信這玩意能夠好好保護自己。
「沒法子,我總是要負責處理危險或者麻煩的事情嘛。」尚未好好理解他說話裏的含義,回過神來,他已經牽着我空餘的另一只手繼續往前走,握得緊緊,生怕我會逃脫似的。
雖然一輛車都沒有,汽車排放的廢氣味道依然極度濃郁,凝聚在隧道裏沒有消散,我改為用嘴巴呼吸。圓筒形的空間一直往遠處伸延,一丁點細小的白光标志着到達盡頭以前的遙遙距離,被環境所扭曲的迷離視線,不知道該把焦點放在那裏,給人一種充滿着壓逼感的錯覺。
時間如同是靜止般,沉實的腳步聲、輕風的吹動聲、衣服的磨擦聲,不變的持續了數十分鐘。前面的男人沒有再回過頭,本來不是相識的大家沒有聊下去,是自然不過的事情,然而這種嚴肅冷清的氣氛,卻不是我樂于看見的。
走出隧道,迎面掀起陣陣狂狷的寒風,劃破了空氣,吹散了面前的茫茫濃霧,沒留下半點初春的氣息。強行在風中睜開又涼又澀的眼睛,令人震撼無比的驚世景觀映入訝異的眸子裏,恍若隔世之感。
這裏——真的是現實的世界嗎?
高速公路的幾百米開外,被一道十幾層樓高的「圍牆」硬生生截斷了去路,它并不是什麽人為建築,而是呈90度直立的懸崖峭壁,這壯麗非凡的天然屏障呈現着完美的弧度,嚴密地包圍着眼前的谷地,根本無從找尋到什麽空隙容許我們穿越而過。
而我幾近空白的腦海裏只是亮出一個酸楚的念頭:沒有了,那裏都走不了,要困在這個地方了。
阿荊終于回頭望我,嘴角牽起苦澀的笑靥,問道:「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你現在明白過來沒有?」
「是大地震吧?公路怎麽斷了,這座山又……現在怎麽辦?回到醫院等候救援嗎?不好,可能會有餘震,應該找片空地搭帳棚……對了,還有食物和水的問題都要先行解決……」
東拉西扯,我的嘴裏自自然然地吐出一堆不經思考的愚蠢說話,心裏卻是清楚知道單憑地震或者其他天災,斷不會造成這種巧奪天工的浩瀚地勢。面對着一個又一個沒給我機會喘氣的奇異事件,已經再也掰不出任何能夠說服自己的合理解釋了。
「別裝啦,你心裏知道的,除了面對殘酷的現實,并沒有別的路走。」阿荊沉着臉,眼裏交錯着種種複雜的神色。
「你在說什麽,我一點都聽不明白!」激動地揮舞手臂,甩開了他一直牽住我的手,肩膀卻是簌簌抖動,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滑下冰冷的臉龐。早在看到司機身上鑽出來的蟲,我已經知道了。只是阿荊的出現,曾經帶來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哭吧,誰都沒法子從這個空間逃回去現實世界,你盡管哭到永遠,反正嘛,我是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他放下嚴峻的面貌,一如當初的輕笑着轉身走遠,而我卻是想着想着,開始心寒起來。
紅月下的瘋狂殺戮
我沒有再哭了。
讓腦海維持一片空白,用盡最大的努力保持靜心的狀态,即使混亂迷惘得頭昏眼花都不可以倒下來。沒有花心思再多想,我默默跟着這位新相識的陌生男子回到頹靡敗瓦的醫院殘址。
此刻,我擋在304號室的門外,躊躇不前。
「不怕,那家夥不認識妳,以為你是敵人,才會進行襲擊。只要我待會向他介紹和說明,應該沒問題的。」阿荊從旁邊繞過我的身體,正想伸手開門,我連忙撥開他的手,不禁喝道:「別開玩笑了,他是個瘋子,瘋子可以溝通嗎?別忘了他還有暴力傾向,不是尋常的瘋子!」
阿荊總是能夠在不适當的地方挂上不适當的笑容,無論是在鬧鬼的公車、隧道外的懸崖之前,風雨無改,自然得看不出是不是在強顏歡笑。
「小姐,任性是沒用的,從今天起妳要住在這間醫院度日,不好好和大家相處的話,尤其是304室的這個混蛋是萬萬不能惹的,否則以後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知道嗎?」
「什麽,住在這間醫院?」我揚一揚眉,與其說是疑惑,毋寧說他是強人所難,肯定的語氣很明顯不容許我作出任何選擇的餘地。
「除了這間破醫院,很遺憾這裏沒有別的建築物可以居住,要是妳不願意的話,歡迎閣下到森林自行露營,至于有什麽壞事情發生,放心,我是絕對不會保護妳的,屆時自己慢慢後悔吧。」他誇張地攤開手掌。
「麻煩你跟我說明一下,這裏是什麽地方?為什麽我會在這裏?感覺上你好像知道一切的真相,對不對?」
他靜默頃刻,直勾勾地注視着我,凜然道:「簡單地說,所有被怨魂所殺害的人,死後既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獄,只能永永遠遠地飄浮在孤獨的世界裏。我想,這個傳說妳應該有聽說過吧?」
輕輕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遲疑一會,我強行牽起嘴角慘笑道:「不可能,你是說我已經死掉了嗎?」橫在門口的一雙手臂失去所有力氣,慢慢松懈下來。
「天曉得!雖然一般來到這裏的都是生靈,肉身多半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度日。不過我不敢向妳作出什麽保證,畢竟昏迷久了,活到某個地步還是會死掉嘛。 」
「別開玩笑的,無端端怎會被怨魂所害?」我反駁道。
「無端端……嗎?你确定你什麽都沒有做嗎?」阿荊展露出嘲弄般的神情。
那一瞬間,我仿佛是被看穿了過去的罪孽。
今天,是我住進這個廢墟的第五天
期間不吃、不喝、甚至沒有上洗手間和浴室,身體健康如故;而跳車逃生所留下的傷口,竟然在兩天之內痊愈了,離奇地沒有留下疤痕。那種不真實的虛幻感覺,令我終于相信自己果真的被囚禁于怨靈們所創造的空間。
作為監管人的怨靈們一般是不會出現在這個空間,至于是什麽原因,阿荊說遲些我會自己悟出答案。那時不幸碰上的鬼司機原本亦是生靈之一,只是随着肉身死掉而化為死靈,一時想不開發瘋了,最後怨氣太重,還變成窮兇極惡的怨靈四處遺害他人。
在這個沒有娛樂的世界,加上阿荊以安全為由不讓我踏出醫院的範圍,每天都會懶洋洋地睡上十幾個小時,睡醒後會在廢棄的醫院大樓裏漫無目的地閑晃,偶爾碰到那對奇怪的情侶都會随口打招呼,由于那位女生着實太冷淡,幾乎都沒有什麽交流,倒是那個傻愣愣的男人尚可以聊幾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