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代宮廷1.6

燕雪風的聲音直直地朝蘇錦的耳朵裏傳來,她聽見男人說:“那弟弟還是選這個吧,這個生得好看。”

蘇錦擡頭看了一眼,燕雪風說這話時眼睛看向的……是站在她身後的舞姬。

蘇錦腦子嗡地一聲,一時間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有伶俐的太監見這種情況,已經走到了蘇錦身邊,示意她快些叩頭謝恩。

叩頭謝恩?

然後呢?他便要将她帶離這裏了麽?

帶離他的身邊?

蘇錦在那一瞬間手足無措。

女孩子擡起頭,用一種求救般的眼神看向身邊的燕雪風,若是此時燕雪風能轉頭看她一眼,就會發現此時蘇錦看他的眼神竟是與他當年在民|亂中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模一樣。

一樣的茫然,一樣的無助,她看着他,像是把他當初她最後的希望。

那年風聲鶴唳、炮火連天,少女饑腸辘辘、灰頭土臉,她在敵人的馬蹄下小心地躲過閃着寒光的刀刃。然後她一擡眼,看到了他。

少年着深藍華服,騎着高頭大馬,緩緩朝她而來。方才還殺紅了眼的亂民們見到了他就好像是見到了貓的耗子,紛紛逃脫。

那時她也是這樣擡着頭看着他。

少年在她面前停下,垂眉看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少年竟是看着她突然笑起來。

蘇錦記得那是個清晨,燕雪風逆着朝陽。他看着她笑,眉眼矜貴又溫柔,清晨點點陽光帶着點金色,落在他深黑的眼裏,竟像是染上了一層光。

他彎下腰,伸手握住她無意識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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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記得,他的手心很溫暖,和他眼裏的陽光一樣。

而現在。

少女仍如三年前那樣擡頭看向燕雪風,而彼時那個握住她伸過來的手掌的少年卻再沒伸出手。

不,他伸了,只是這次他伸出的手不再是為了她。

蘇錦站在原地,看着燕雪風起身笑着伸手,握住的卻是身後舞姬的手。

那舞姬的一雙柔荑白嫩如雪、柔若無骨,這般與燕雪風雙手交纏着的模樣,果然比她的般配多了。

男人似是有些醉了,那因着成熟而顯得愈發俊逸的眉眼間一派風流笑意。那個曾将她從戰|亂中救出、曾親手教她拿筆習字、曾在庭院落花中一招一式為她演練劍法招式的男子滿眼笑意地……看着別人。

燕雪風甚至沒再轉頭看她一眼。

……

蘇錦只覺渾身都開始發冷。

從骨子裏冒出的那種冷。

真奇怪,蘇錦想。

分明是燃了煤炭的暖閣,怎麽會這麽寒冷呢?

過了許久,蘇錦才重新聽到聲音。

她聽到的是自己的聲音。她聽到自己說:“民女……謝主隆恩。”

聲音是和室外寒風一樣的凜冽音色。

*****

李延将蘇錦交給了宮中專門教導暗衛訓練的侍衛長。

侍衛長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人,有着十分嚴肅的五官和氣質。他的容貌其實很普通,是那種混在人群中你絕對無法找到的普通。但他氣質剛硬,脊背挺直,握劍的手有力而沉穩。

侍衛長看樣子就是個對屬下十分嚴厲的,但初次見面,他對蘇錦卻很是溫和。

他将蘇錦帶到了宮中專門給暗衛休息用的地方,甚至特意給她挑了間朝向好的屋子,看着蘇錦欲言又止,最後卻只說了一句“明日記得早起去謝恩”便離開了。

一開始蘇錦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直到她坐在房間裏,無意間一擡眼,看到了對面銅鏡裏倒映着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梳着時下最流行的飛雲髻,妝容精致,身上的衣裙也是華貴又精巧。

可就是那麽格格不入。

與鏡中人本身的格格不入。

蘇錦看着鏡中那個瘦小寡顏的女子,她化着那麽精致的妝,穿着那麽華貴的衣裳,可是有什麽用呢?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她的卑賤。

她就好像是一個最下等的奴婢,不要臉地偷了自家小姐的衣裙,偷抹了小姐的胭脂點翠。她攬鏡自憐,幾乎以為那鏡中人就真的是自己了,自己就真的是那樣高貴的人了。

可誰看不出來呢?

她那樣格格不入。

蘇錦又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孩眼圈紅紅的,臉上慘白的用那樣厚重的胭脂水粉都掩蓋不住。

剛才自己就是用這麽一副像是要哭出來了的模樣回來的嗎?

難怪侍衛長會那樣。

他剛才看自己的眼神……是憐憫吧?是可憐吧?

果然是呢。

果然很可憐呢。

那麽可憐。

真可憐。

蘇錦看着鏡中的自己,竟是低低地笑了起來。

窗外殘月朦胧,自是凄風苦雨。

******

第二日侍衛長早早地便領了蘇錦去謝恩。

李延勤勉,日日不到卯時便已經起來處理政務。蘇錦要趕在他接見第一波大臣前謝恩,自然也得早早地去候着。

出門時天還未亮,蘇錦在門外一直等到天光擦亮,才得了可入內的吩咐。

蘇錦低着頭,十分乖巧地跟在太監身後。

今日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勁裝,鞋子也從精致的繡花鞋換回了平底的黑靴,果然就适合了她許多。

行走間也不再覺得腳疼了。

還未走到門口,卻已經聽到陣陣說話聲從門內傳來。

蘇錦的頭不禁垂得更低。

那說話的男聲低沉而溫柔,她再熟悉不過,分明是燕雪風。

燕雪風:“皇兄這樣可不好,明知道昨日臣弟是酒醉不清醒,還讓臣弟做那種選擇,錦兒非惱了我。”

李延:“酒醉?朕若是讓雪風現在再選,難道雪風會選不同的答案?”

燕雪風沒有回答,蘇錦聽到了他低低的笑聲,不置可否。

蘇錦抿了抿唇,垂下眼,愈發安靜乖巧。

見蘇錦進來,正在批閱奏折的李延将手中沾了朱砂的禦筆往筆架上一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朕既然要了你來,便不會虧待你。侍衛長功夫不錯,你跟着他練,不會比在洛王府差。”

蘇錦低頭:“是……屬下明白。”

一旁的燕雪風原本正手裏撿着本書,笑盈盈地看着蘇錦,此時聽蘇錦對李延自稱“屬下”,翻頁的手卻是一頓。

須臾後卻又恢複了正常,臉上又帶起了絲慣有的調笑意味:“錦兒雖然如今入了宮,但終歸還是本王的徒兒,為師日後還會經常來看錦兒,錦兒可不能與為師生分。”

洛王生得尊貴,說話語氣又向來溫柔,女人向來最吃他那一套。

平心而論,李延要論模樣也并不比燕雪風差,可他氣質太過冷凝,即使語氣和善時也自有一番氣勢在,比不得燕雪風俊秀可親。

宮中婢女大多喜愛燕雪風這一款,此時見他言笑晏晏、語氣親昵,雖不是對着自己說話,周邊不少宮女卻已經忍不住紅了耳廓、垂下頭去。

偏偏身為對話主角的蘇錦卻像是再不能感覺到這一點。

女子聽了這話只更深地彎下腰去,伏地道:“蘇錦不敢。既然師傅将蘇錦送與了皇上,忠仆不事二主……蘇錦萬萬不敢。”

語氣恭謹,面無表情,與昨日那個被他稍一調戲就面紅耳赤的少女仿佛不是同一個很。

“……”燕雪風張了張嘴,像是完全沒想到蘇錦竟是這麽個反應,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李延卻是大笑起來,顯然很是愉悅:“既然如此,你便先下去吧。你日後住在宮中,一切事宜都由侍衛長負責。”

蘇錦恭敬道:“是,屬下明白。”

接着倒退着離開,至始至終竟是沒看一旁的燕雪風一眼。

燕雪風目瞪口呆地看着蘇錦離開,直到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似的,一臉郁悶地趴在桌子上:“錦兒定是生我的氣了,以後若再不肯理我可怎麽好?”

李延又重新拿起了奏折翻看,聞言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便是再不理你又如何?洛王向來風流天下聞,那蘇錦無相無貌,雪風難不成還能少了她一個?”

燕雪風便又笑起來,但眼眸沉沉的,一雙手更是在暗處緊握到指節發白,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李延又低下頭批起奏折,燕雪風心中煩悶,偏偏不能表現出來,便百無聊賴般伸手把玩李延桌上的玉石鎮紙。

那是枚白玉雕成的鎮紙,做成卧獅的造型,雕工之精湛自不必說,單說那溫潤不摻一絲雜色的玉料就足夠顯得尊貴了。

這塊玉料是李延登基那年西域進貢的,說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極品暖玉,色澤溫潤,在陽光下甚至能帶上絲瑩白的光,把玩愈久色澤愈好。

只可惜體積不夠大,只夠做成這桌上鎮紙。李延向來喜愛白玉溫潤色澤,五年來一直放在玉桌上,日日用着。

李延從前只覺這白玉色澤實在是過人,今日見燕雪風将白玉鎮紙拿在手中反複把玩,才驚覺這洛王的一雙手竟是比這據說是世間最好的白玉色澤更加好看。

洛王這一雙手本就生的好看,手指修長纖細,手腕瘦削白皙,這是位受寵到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王爺,雙手自然是半點瑕疵也無。他又生的肌膚如玉,這般把玩白玉鎮紙時,修長十指虛虛搭在白玉上,一眼望去,竟似比玉色還要勝上幾分。

簡直讓人有一種……想将這雙手握在手中細細把玩的沖動。

那觸覺會不會比白玉還好?

許是清晨陽光太晃眼,李延竟覺得有些恍惚。

不知為何他在這一時刻竟想起了從前曾無意中聽宮女私下談論過的,說洛王真真是位玉做成的人物,說其持杯挑簾笑望過來時的模樣簡直是人間絕色。

“白玉誰家郎,回車渡天津。看花東陌上,驚動洛城人。”

李延執筆的手頓了頓。

燕雪風注意到他突然停下的動作,有些奇怪地擡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卻是笑起來,語氣不明:“不管如何,多謝皇兄昨日送我的那美人。”

李延:“很滿意?”

燕雪風的笑聲裏似是帶着點不明不白的暧昧:“自然滿意。”

李延擡頭看了他一眼。

燕雪風眉眼間一片笑意,當他又想反駁自己的話,只回道:“是皇兄不懂這美人的妙處。不如日後弟弟若見着好的了,也送皇兄一個?”

他笑得實在旖旎,李延垂了垂眼:“不是已經送了位了嗎?”

燕雪風只當他在說蘇錦,眼睛一眯,只道:“錦兒是暗衛。這暗衛與美人的功用……如何一樣?”

李延又擡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低頭下去批奏折。

燕雪風頓了片刻,站起身來笑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皇兄在這批了一早晨的奏折,看的弟弟眼睛疼。”

李延聽了只擺手:“游手好閑,退下吧。”

燕雪風笑嘻嘻地應了。

李延再擡頭時只看到男子離去的背影。  身形修長的男子衣裳華貴,背對着他緩緩離去,他離去的方向正有朝陽緩緩上升。

天地一片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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