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古代宮廷1.8
也不知燕雪風去侍衛處都幹了些什麽,竟是一直到臨近午時才來向李延見安。
要知道這都已經是快要用午食的點了。
洛王一個異姓王爺,堂而皇之地在皇宮內院待這麽久,不會覺得不合适嗎?
吉祥擔心李延發怒,不時焦急地朝殿外看去,只盼望能早些看到洛王的身影出現在殿外。
可惜殿外天朗氣清,安靜得很,不要說洛王了,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吉祥在那裏焦急萬分,李延卻是十分淡定。
男人坐在禦座上翻看着書,而他手邊的書籍已經由《魯班書》換成了《商鞅書》。
李延又随手翻了一頁,看到興頭處甚至會拿起筆在書籍的空白出注上幾筆。禦座旁燃着熏香,煙氣袅袅,分外朦胧。
李延擡了擡眼看了一旁的吉祥一眼:“吉祥今日身子可是有不适?若是實在難受就下去休息吧,朕這裏有旁人伺候也夠了。”
李延這話說的溫和,吉祥聽了卻是一個激靈,忙道不敢,踟躇片刻後才道:“皇上……可要老奴去侍衛處将洛王爺請來?”
李延頭也不擡:“請他做什麽,他什麽想過來了自然就會過來。”
吉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要說這皇上不想見洛王吧,可他偏偏在人洛王剛進宮不久時就過問了洛王的事;可要說皇上想見洛王吧,這都什麽時候了洛王還不來面見他竟也不着急,還在津津有味地讀着書籍。
要說這對“兄弟”也真是神奇,從前吉祥總覺得皇上和洛王的關系實在不怎麽樣,可那時洛王要是進宮,一定第一時間來面聖,皇上也一定第一時間就把他請進來。
現在他這剛以為是從前自己看走了眼,畢竟最近他看着皇上,确實是覺得每當洛王進宮,皇上的心情就會變得好一些。剛才皇上談起洛王也似是心情很愉悅,與從前不一樣,但看現在這語氣……又仿佛只是他吉祥的錯覺。
吉祥從前以為自己在皇帝身邊跟了那麽久了,不說旁的,這揣度聖心的能力還是有幾分的。現下卻有些懷疑自己了。
Advertisement
這皇上與洛王的關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這對“兄弟”可真是讓人搞不懂。
吉祥想着,卻是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
他吉祥不過一個深宮太監,其實不太懂什麽朝政謀算。
雖然總有人說洛王有謀反之心,可他卻總覺得也不一定。洛王那性子,看着就沒心沒肺的,也不怎麽像是能謀|反的。他與皇上從小一起長大,難道就真的沒半分情誼嗎?
可皇上之前還往洛王身邊送暗探……這兩人的關系就真的沒有半點緩和的可能了嗎?
正當吉祥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見有人突然進來通傳,道是洛王來請安了。
李延表情不變,只淡淡地道了句讓他進來。
不消片刻,燕雪風就走進了殿內。
今日不是宮宴,此時也不是朝會,因此燕雪風并沒有穿昨日那身華服,而是換了身常服。但說是常服,能上洛王身的自然不是普通衣裳,布料繡工皆是上佳,光是腰間纏着的那條金絲鑲玉腰帶就價值不菲。
分明是那樣珠光寶氣的裝扮,偏偏燕雪風生得眉眼灼灼、氣質風流,穿在他身上竟只有一種潇灑俊秀之感。那腰帶纏得他腰肢挺拔纖細,整個人更是如竹如松,弓腰行禮間衣袖翻飛,自是俊逸出塵,簡直是半分世俗氣都無。
連吉祥都在一邊看得忍不住感慨,莫怪這洛王風流,若是他生成這模樣,怕是比洛王更甚。
單說容貌氣質,當真是無可挑剔。
剛見了禮、也不等李延應起,燕雪風就已經自行起了身:“皇兄今日何時用午膳?臣弟這一大早就進了宮,早餓了。”
竟是讨起了午膳。
李延看了他一眼,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書,傳了午膳。
燕雪風忙眉眼彎彎地道謝,很是親密的樣子。
望鄉看得目瞪口呆,深覺青谷主真是一個萬萬不能招惹的人。
看青籬這對着李延笑意晏晏的模樣,哪裏能看得出半分這是在對着一張與自己仇人一模一樣的臉?她都快懷疑之前自己聽說過的那些暮千崖和青籬不對付的消息都是謠言了。
其實她不太能明白青籬這是在做什麽。
這些日子以來青籬的生活作息都相當規律:一大清早起來之後先去皇宮侍衛處報道,在那看蘇錦習武看上一兩個時辰。李延将蘇錦交與了侍衛長教導,大約是蘇錦真的很有習武天賦,侍衛長顯然很器重她,每日給她布置的任務都相當重,看得燕雪風心疼不已,不僅又送衣服又送吃的,還特意命人用上好的藥材做成了活血生肌的藥膏,每日親自去給蘇錦送去;到了午時就去李延處請安,次次都是滿臉笑意,那态度親密的直讓望鄉懷疑青籬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自己現在這個身份的設定其實是“即将謀|反的王爺”。
今日禦膳房做了道松鼠桂魚,魚肉鮮嫩、湯汁濃郁,口感極佳,令人食指大動。
青籬連下了好幾筷子,顯然對這道菜很是喜歡。
李延一直是個“好哥哥”的形象,見青籬喜歡,竟是也親自給他夾了幾筷。
李延吃飯一向講究食不言寝不語,往常吃飯都安靜得很。但有燕雪風在,燕雪風偶爾想起什麽便會說上幾句,李延也不會生氣,偶爾甚至還會回一兩句。
氣氛竟顯得有些溫馨。
雖然知道不過是一片虛情假意,也許過了今日、出了這個殿門,兩人便會成為不死不休的敵人,但當李延伸出筷子、卻發現身邊人與自己夾向的是同一塊,那人擡眼與自己四目相對、相視而笑的時候,而是會覺得其實這種感覺還是很好的。
李延從小就是一個人,他是天潢貴胄,生下來便注定是下一任帝王,身份自然是再貴重不過,但同時身邊也從沒有什麽朋友、同伴。
他又自幼早熟早慧,便是曾有那麽一兩個兒時玩伴,也很快就會生疏起來。
算起來,燕雪風可能是陪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一個同齡人了,但他們同樣聊不到一塊去。
也許他其實不太能适應與人同桌而食。
李延的筷子頓了頓,突然聽身邊的燕雪風道:“臣弟聽說禦花園裏栽種的臘梅開了?據說那臘梅種類珍奇,也不知臣弟還能看幾季。”
他這話一出口,室內竟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此時李延二十四、燕雪風二十一,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雖表面上互相都僞裝得似乎關系很是親密,但兩人其實彼此心中都清楚兩人間的關系究竟如何。
燕雪風雖從未上過戰場,但燕家在朝中支持力量雄厚,不少将領、士兵将燕家看得比皇家還要重,李延作為一個帝王,自然是忍受不了這種情況的。
而對于燕雪風來說,奪得皇位不僅僅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是為自己死得莫名其妙的父親與祖父報仇。
也許燕雪風的父親、祖父的死真的只是個意外,但現在真想如何其實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隐藏了十數年的刀鋒,已經到了不得不落下來的時刻。
李延在這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數日前自己去太後宮中看望太後時對方跟他說的話。
已經年過四時卻仍光彩照人的女人身着錦衣華服,正拿着剪子慢慢地修建着身前的盆栽,留得長長的指甲上塗着豔麗的彩蔻,說話語氣漫不經心。
“聽說最近洛王日日來宮中與皇上共用午膳?”太後說着擡頭瞥了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說話的李延,笑了笑卻是突然換了個話題。
她撥弄着面前剛修建好的青竹,那是一株生長茂盛的鳳尾竹:“有些東西啊就像這竹子,脾氣韌、性子倔,認定了什麽事就一定會去做。就像我這一盆,剛送來時就喜歡朝盆外長,現下養了這些許年了,哀家日日侍弄着,一日不剪還是會變回老樣子。”
說着她笑了笑,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子,一刀下去,竟是把方才精心飼弄的竹子給攔腰剪斷了:“要想完全改過來是不可能了,要想阻止它,就只能剪斷它。”
“皇帝啊,有些人太過倨傲,就像這青竹,永遠不可能彎腰,便只能摧毀。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
李延表情不變,眼前閃過的卻是那日在宮宴上穿着深藍華服的燕雪風。
男子身形修長,起身時脊背挺直,當真是……青竹一般。
聽了燕雪風的話,室內表情最淡定的倒反而是李延。
男人手上動作未動,頓了頓卻開口道:“最近宮內新來了位畫師,畫工惟妙惟肖。雪風若是擔心這臘梅日後會枯萎,不若朕請那位畫師為雪風畫一副臘梅?”
燕雪風楞了楞。
他原本的意思本是在說日後“自己”怕是見不到這臘梅盛開了,被李延這麽一講,倒成了這“臘梅”可能會有不再開放的一天,将意思完全轉換過來了。
燕雪風忍不住笑,卻是道:“畫花有什麽好的,皇兄若是真有那興致,不若讓那畫師畫人可好?臣弟我長那麽大,倒是還未有人為我做過畫。”
李延看了燕雪風一眼,點了點頭,權當應允。
燕雪風笑道:“那可和皇兄說好了,不準抵賴。”
用過午膳,燕雪風照舊與李延道別回府。
正午的陽光正豔,李延不知為何竟就這麽站在殿前背着手看着燕雪風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宮門口。
直到已經看不到燕雪風的身影,李延才慢慢地垂下眼,轉身回了殿內。
殿內吉祥正在為他準備午後的茶點。
李延接過吉祥遞來的茶碗。
那茶碗是白玉的,上面用青色細細勾勒出淡淡紋路,李延在那一瞬間竟有些恍惚,不知為何竟想起了數日前燕雪風那雙執玉的手。
“他今日去侍衛處做什麽了?”
“還是老樣子,先是在那看了一個時辰的習武演練,然後又送了藥。”吉祥答道。
“他日日去送藥?”
“日日都送。”
“呵。”李延聽了竟是笑了笑。
吉祥從未見過李延這般笑,一時間有些摸不清李延的意思:“皇上?”
李延擺了擺手,示意吉祥不必在意:“對了,雖然洛王近期日日進宮,但也要吩咐太醫莫忘了每日去他府上診脈。”
這本是一句十分具有關心意味的話,吉祥卻是不知為何一個激靈,久久方回道:“是……老奴這就去。”
吉祥走出殿門,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