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古代宮廷1.18
望鄉作為一個五感健全的普通修真者,也是擁有好奇心的。
或者說,作為一個年少氣盛的女修士,她擁有着足夠的好奇心。
青籬在修真界無疑是個傳奇。
不說其他,單就他當初屠盡一峰門人、叛出師門的事就夠讓修真界的人議論個三天三夜了。
修真界中人最想不通的事就是——當年青籬為什麽要這麽做?
暮千崖将青籬帶回定天宗的時候,青籬不過一介凡人,可以說是一無所有。定天宗對他恩重如山,暮千崖待他情深義重。
青籬他到底為什麽要那麽做?
修真界中人對此給出的答案大多都是“青籬他生性如此”。他們說青籬天生冷血無情、嗜血無心。
黃泉谷谷主青籬是個瘋子,這是修真界中人統一答成的共識。
一個瘋子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都是正常的。
可望鄉總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
尤其是當她與青籬一起做任務、穿梭于各種小世界、越來越熟悉了之後。
望鄉越來越覺得青籬根本不可能是衆人口中那個只為了一己私欲、甚至一時之快,而葬送一峰門人的瘋子。
青籬确實性子不正常了點,他任性、冷情、唯恐天下不亂。
青籬做的每一件令人摸不着頭腦的事,細究起來似乎都只有一個出發點——為了讓自己感到高興。
望鄉曾親眼見青籬豢養一只剛破殼的雛鳥,他為它做精巧鳥籠,為它備精細食物。那只雛鳥從出生後就從未接觸過其他生物,它只接觸過青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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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籬對這只雛鳥的一切都親自經手,将雛鳥照顧得無微不至。他總愛在陽光晴好的午後,帶着那只鳥兒在院中曬太陽。陽光暖融融的,青籬會輕撫鳥兒順滑的羽毛,然後面帶溫和笑意地看着順勢回蹭着他手指的鳥兒。
理所應當的,那只雛鳥養成了對青籬極深的依賴,後來甚至到了不是青籬親手給予的東西它就不吃的地步。
再後來雛鳥長成,青籬卻将它重新扔回了樹林中。
樹林中有樹有草有食物,有足夠支持鳥兒活下去的一切要素,那只鳥兒被青籬養得羽毛豐滿、體态靈活,按理來說要在樹林中活下來根本不難。
可它顯然不會了。青籬一直将它照顧得太好,鳥兒離了青籬也沒想着要去攜枝作窩、去尋找食物,它只是立在枝頭,一聲聲地啼鳴,像是在哭求青籬将它帶回去,似乎青籬對它的意義比食物更重要。
青籬卻始終不曾再出現在那只鳥兒面前。
他從前疼愛它時什麽都用最好的,鳥兒掉一根羽毛他都心疼,可現在卻……心狠得厲害,仍由那只鳥兒叫的聲音啼血,也不聞不問。
仿佛之前的一切疼愛都是虛假。
望鄉不知道那只鳥兒後來怎麽樣了,青籬似乎也沒有去關注。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鳥兒最後的結局。
望鄉只知道當那日鳥兒終于長成、青籬下令将它帶走的時候,男子的嘴角是帶笑的。
他笑得那麽愉悅,甚至是享受,那一刻青籬看着鳥兒的目光完全是溫柔的,真正的、眼角眉梢俱是柔情的溫柔,與從前那種虛假的溫和完全不同,那是一種似乎對對方喜愛得入骨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從最初帶鳥兒回來的時候起,他一直等待着的就是現在這一刻。
望鄉不知道青籬做這些事是為了什麽,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麽。
若是在她那個位置的是修真界中其他人,他們的想法可能是覺得青籬做這件事就更印證了青籬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的事實。
可望鄉卻總是會覺得不管青籬做這件事究竟是為了什麽,能用這麽長的時間去做這麽一件事、就為了享受那最後的一刻,這個男人……究竟是有着怎樣的耐心。
望鄉知道自己是沒有這樣的耐心的,因為這世上吸引她的東西這麽多。
師尊那麽厲害慈祥、師姐們那麽溫柔友好、師妹們那麽可愛有趣,甚至連神意門中負責雜物的老者都是那麽和藹可親。
世間美好的東西太多,她的心、她的眼要分給那麽多的事物,注定了她做不到用那麽十足十的耐心就完全那樣一件事。
可青籬有。
為什麽呢?
因為他……一無所有嗎?
望鄉剛遇到青籬時雖然心中疑慮萬千,卻完全不敢開口詢問。
後來慢慢熟悉了,才開始敢開口跟青籬搭話。
有一天望鄉終于鼓足了勇氣,問出了她從見到青籬就一直想問的問題:“谷主,你當初……到底為什麽要叛出定天宗,還……”
望鄉說到這裏咽了咽口水,不敢将剩下的話說出口。
彼時青籬正待在洛王府的書房裏練字。男人分明生了一副擾亂俗世的容貌,可當他定下心來、垂着眼一筆一筆練字的時候,周身的氣息卻是可以稱得上是安靜的。
青籬的字是真的好看,筆鋒淩厲,落筆張揚,似乎是誰曾精心教授過。
“還屠殺門人?”青籬笑了笑,似乎有些不置可否,但望鄉并未在意他那時語氣裏奇怪的停頓。
男子擱下筆,拿起一旁的錦帕細細地将手擦淨,突然道:“望鄉,你是不是覺得定天宗對我極好,覺得暮千崖待我恩重如山?”
望鄉聽了有些奇怪,卻是沒有過腦子,直接回道:“當然啊,這是全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是啊,全修真界都知道……”青籬突然笑了,“我曾也這麽覺得。”
暮千崖将青籬帶回定天宗的時候,青籬十八歲。
在此之前,青籬是下方某一低等修真小世界中一個落魄世家的獨子。
那個低等的修□□靈力稀薄,其實根本不适宜修士修行,因而那個低等世界中高階修士寥寥無幾。
青家作為一個落魄的世家,自然更是出不了什麽修士。
但青家有一個極特殊的地方,青家所有的血脈傳人,都是不需要通過“開悟”,可以直接進入開光期的修士。
也就是說,青家人每一個俱是生下來就是修士。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青家血脈的特殊,據說青家乃是上古神族的後裔,故而每個族人都具有超凡的領悟力。
其實“開悟”一事對于修士而言并不是太難的事。“開悟”說到底不過是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感覺,一般只需要有個修士前輩指點,任何人都能很簡單地進入開光期。
但之後卻是不同,修真之路漫漫,除了靈根,最重要的便是“悟性”了。
悟性這東西說來虛無缥缈,不像靈根般可以直接測得,但其重要性在某些程度上卻是可以說是超過了靈根的。
修真界中常有這樣的例子:某個修士靈根極差,不過五靈根,而且根根混沌不清,然悟性超群,最終也能順利成為高級修士,甚至開創了一門獨屬于自己的流派;
而某某修士雖天生靈根極佳,卻是悟性極差,始終不開竅,分明一個靈胎良寶,最終卻連築基期都上不去。
種種例子讓修士們明白了悟性的重要性,可世人血脈渾濁,因此多愚鈍,悟性極佳的比靈根極佳的更可遇不可求。
在這種情況下,青家的存在自然就顯得過于惹眼了些。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修真界中開始流傳起了一句話“食青家人血肉者,可得上品悟性”。不管這流言是真是假,總之大家都這麽相信了。
一夕之間,青家成了整個小世界的衆矢之的。
小世界中的每個人看着青家人的眼神都是冒着光的。他們不再将他們當人看,在他們眼裏,青家人成了“藥材”,入藥的、用來食用的“藥材”!
從青籬很小的時候,青家人就已經被“食用”的差不多了。青籬父母心疼自己的孩子,用盡一切手段将青籬送了出去。
青家很快被滅了門,只剩了青籬一人。
那一年他不過十歲,青家父母将他托付給了自己的至交好友,青籬隐姓埋名地活了下來。
那樣活下來無疑是很痛苦的,因為總有人在找他,而他們抓他,只是為了“吃”他!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暮千崖見到青籬時,他的養父養母也已經為了保護他而死了。
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是暮千崖将青籬帶回了定天宗,數百年來細心呵護,一點一點地将他從一介凡人培養成一個手法通天的修士。
定天宗也對青籬很好,定天宗其他幾峰的峰主都是暮千崖的同門師兄、師姐,他們雖性格不同,但個個都是極好的長輩,對下一輩極其疼愛。
全修真界都說暮千崖真的疼愛他這個唯一的徒弟。
暮千崖自己是冰系天靈根,因着所修功法的緣故,他所居住的持劍峰上常年積雪,寒冷徹骨。
然自從青籬拜入了暮千崖門下,持劍峰萬年冰雪的山頭上,開辟出了一塊空地。那裏不積冰雪,卻生花草樹木。
持劍峰上萬年冰封,一眼望去四方白雪茫茫,只那一塊,四季春景,綠意盎然。
在青籬之前,暮千崖雖然沒有收過弟子,但持劍峰上門人不少。每個未入門的門人剛進峰時都抱怨過山門太冷,定天宗宗主還特意為此去找暮千崖談過話,希望他能保留一些地方不積冰雪,卻只換來了暮千崖冷冰冰的一句“吃不了苦的,來我持劍峰做甚?”。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持劍峰會萬年保持如此的時候,青籬來了。
白雪皚皚的持劍峰上從此有了一抹綠,就好像是誰萬年冰封的眼裏慢慢湧上的脈脈柔情。
那幾年,修真界中人常感嘆,原來哪怕厲害如暮千崖,原來做起師尊來,也和其他所有普通修士一樣,會是個時時刻刻操心自家徒兒的“傻師尊”。
青籬那時年輕才俊,生得又好看,修真界中不知多少女修偷偷愛慕他,卻從未有人敢當衆表達,因為暮千崖的存在。
青籬修行的天賦極高,他本就是雷火雙全的天靈根,青家人時代所傳的極高悟性也在他身上得到了驗證,入門不過短短兩百年時間,他就從毫無根底的凡人修煉到了元嬰期的大能。
要知道修煉到元嬰期,對于普通修士而言,沒有六七百年是根本沒有可能的。
一時間修真界中人人羨豔。
青籬那時還是個“修真界的下一代領袖”的身份,幼時的經歷似乎并沒有影響他的性格。青籬性子開朗,處事周到,難得是性子絲毫不迂腐,與一心修行的修士談心得,與性子跳脫的修士說玩鬧,哪怕是各門派裏那幾個最令人頭疼的纨绔子弟,青籬也能與他們相處得很好。
那時修真界裏的每個人都喜歡他。
那時的青籬真可以稱得上是“交友滿天下”。
青籬那時作為暮千崖唯一的親傳弟子,在定天宗中的輩分極高,因此每日都需要監督門內的師弟師妹們練習心法招式。弟子們學習的地方是在定天宗山腳下的一座學堂裏,弟子們搖頭晃腦地朗讀心經的時候,常會有愛玩鬧的外峰甚至是其他門派的弟子趴着窗子窗子來跟青籬打招呼,跟他約等會兒下了堂是去哪裏吃酒好。
青籬總是會笑着罵他們兩句整日玩鬧,說他們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擾他教習,但下了堂後卻還是會與他們勾肩搭背地去山腳下游玩。
若是那日山腳下熱鬧,次日來上課的門人甚至可能會得到青籬在山腳店鋪裏特意為他們帶的小玩意或者小零食。
那時的修真界,誰不喜歡定天宗持劍峰的這位“大師兄”呢?
他那麽溫柔,又那麽有趣。
每日都有女修托着與青籬相熟的男修來見青籬。
女修們含羞帶怯地垂着頭揉捏着身上特意換上的新衣的衣角,兩頰通紅地憋了半天好不容易終于鼓起勇氣擡頭想與青籬搭話,一擡眼卻總會看見那個傳說中一心沉迷于修煉、從不下山的“修真界第一人”暮千崖正冷着臉站在邊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們。
暮千崖如傳說中一般不愛說話,總是看他們一會之後便轉身帶着青籬就走。
青籬不敢反抗師尊,也只好跟着離開,但少年走幾步之後總會回頭笑着沖他們眨眨眼,眉眼溫柔,笑容帶光,帶着點歉意又滿是狡黠。
待兩人走遠,若女修的修為高深,還能隐隐地聽到青籬輕聲哄他師尊的聲音“師尊你別生氣,我就是來見個朋友……您前幾日找來的功法我練了!都記住了!我沒有胡鬧下來玩!下次比試徒兒亦不會給師尊您丢臉的!”。
剩下的話遠遠地隐在時光裏,再聽不清分毫。
女修們總是會被逗得笑出聲來,之前的緊張便都化為了烏有,反而會覺得原來傳說中的暮千崖竟也與時間所有的師尊一樣。
會操心徒兒的修為,會費心會徒兒找合适的功法,甚至還會擔心徒弟“早戀”。
比起以前那個常年只知修煉的鎮派之寶,倒是顯得有人情味了不少。
這一切說來過去了不過五百年。
五百年,對于凡人來說自然是極漫長不過的歲月,但對于修士來講,卻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當年那些與青籬課後笑鬧約酒的、讓門派頭疼不已的弟子們現在大多也已經做了師尊,收了自己的徒兒,個別天資聰慧的甚至已經成了門派中的頂梁柱;當年那些被青籬悉心教導過的師弟師妹們,現下也已經成為了定天宗中的中流砥柱。
他們都是修真界正道的新生力量,與現在身為修魔者領袖的青籬完全站在了對立面。
只是也不知當他們日常痛罵青籬忘恩負義、叫嚣着要糾集人去鏟除青籬這個邪魔歪道的時候,是否會在偶爾間回想起當年的事?是否還會記得那些年青籬與他們一起笑飲的酒、青籬為他們帶回的小食的味道?
五百年,定天宗山腳下的街市仍時不時地熱鬧一陣,持劍峰山頭漫山的積雪仍白茫未化,甚至連弟子們朗讀心經的節奏都仍如舊年。
舊年的時光裏,穿着一身藍衣的少年手中執劍笑得眉眼溫柔,他身後是一片斑駁樹影,他似是沖着對面某人笑着眨了眨眼,然後轉身離去。
風雪連天,一時晃眼。
再睜眼時,少年清瘦的身影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那個紅衣如血、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他站在那裏,眉目精巧一如當年,可那舊時總滿含笑意的眼裏,如今只剩了一片猙獰的殺意。
青籬裹着燕雪風那身深藍的華服,背手立在窗邊,看着窗外歸來的那一雙燕子,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口道:“望鄉,你知道怎樣讓一個修士可以在短短五十年之內修為從元嬰期升到大乘期嗎?”
望鄉一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