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古代宮廷1.24

燕雪風曾送給蘇錦一盞河燈。

琉璃做的燈身, 上面繪了朱筆描摹的圖案,在燈光下漂亮得仿佛玉石一般。

蘇錦對它愛不釋手, 上元節未到, 她便日日帶着、小心護着, 生怕別人嗑了碰了, 将琉璃河燈弄壞。

大昭有上元節放河燈的習俗,傳說月老臨水而居, 天下水流盡歸其居處。上元佳節時在河燈上寫上心上人的名字,将它放入河中, 河燈順流而走, 便能将這一份心意帶給月老。

月老會為有情的青年男女牽上紅線,囑其白頭偕老。

蘇錦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河燈,虔誠地将它放入水中。

月色皎潔,河燈上一筆一畫、認真寫着的是燕雪風的名字。

只要這盞河燈能順利地到達彼岸, 師傅就會與自己永遠在一起了。

他會喜歡自己,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喜歡自己, 只喜歡自己。

蘇錦暈紅着兩頰,緊緊地護着懷裏的河燈。

還有幾步, 還有幾步就到河岸邊了。

蘇錦将懷中的河燈抱得更緊。

這河燈這麽好看、這麽脆弱, 可不能傷了。

河岸只剩一步之遙。

可正當蘇錦想把河燈放入水中時, 邊上卻突然伸出一只手, 将河燈奪了過去。

蘇錦一驚, 連忙轉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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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她河燈的卻是燕雪風。

男人穿着他那身華貴異常的華服。

那華服很好看, 藍色的底, 上面用白色勾了精巧的紋路,是一副祥雲仙鶴圖。

圖上仙鶴展翅欲飛。

蘇錦記得這件衣裳,這是她入府那一年燕雪風讓她幫着一起挑的。

彼時剛穿越而來的少女還不能怎樣理解大昭朝服飾的美感,她總覺得大昭所有的衣服款式都長得差不多,圖案更是完全認不清楚,便随意指了一件,說“王爺你穿這件最好看”。

可燕雪風卻似乎很滿意她的眼光,從此以後燕雪風穿得最多的便是這件華服。

此時燕雪風穿的也正是那件衣服。

蘇錦被燕雪風的動作弄得一驚,忙上前去搶奪河燈:“師傅你做什麽搶我的河燈?”

“你在放河燈?”男人挑了挑眉,表情倨傲地就好像他衣服上的那只仙鶴,“這河燈到得了對岸嗎?”

“怎麽到不了!”聽到燕雪風這話,蘇錦一瞬間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跳起來。

蘇錦将河燈搶回來,寶貝似的護在懷裏:“一定沒問題的。”

燕雪風卻笑起來。

男人的聲音不知何故變得有些飄飄渺渺的,像是會突然消失一樣。

“到的了?可錦兒,你的河燈已經壞了。”

“你看,它已經碎了。”

“一盞碎了的河燈,到不了對岸的。”

怎麽可能!?

這河燈、這河燈她明明日日護在懷裏的,怎麽可能會碎?!

蘇錦不相信,正想大聲反駁燕雪風的話,一低頭,卻見懷中的河燈竟然真的出現了一道裂紋。

裂紋越裂越大,慢慢地竟貫|穿了整盞河燈。

河燈應聲而碎。

蘇錦眼睜睜地看着那盞好看的玉石一般的河燈,當真如碎掉的美玉一般,在她懷裏慢慢地破碎。

最終變成了一地碎片。

碎片細小,紛紛從蘇錦指縫間溜走。

蘇錦努力地握緊手,卻什麽也留不住。

蘇錦不知為什麽被這一幕刺激地近乎崩潰,她蹲下身,不停地想将河燈的碎片撿起、重新拼接,卻怎麽也撿不起來、更拼不回去。

蘇錦終于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來。

身邊卻又傳來燕雪風的聲音。

他說:“錦兒你哭什麽呢?”

“你為什麽哭呢?”

“明明是你親手打破了河燈,你為什麽要哭呢?”

我嗎?

是我嗎?

我親手打碎的嗎?

我怎麽可能……

蘇錦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眼的那一刻,刺眼的陽光瞬間照射進了她的瞳孔。

刺得她眼睛生疼。

原來已經是中午了?

蘇錦愣愣地坐在床上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或者說也許此刻,她什麽也不想想,更……什麽也不敢想。

她寧願此刻的自己什麽也想不了。

房門突然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自蘇錦入宮開始就與她一同居住的女暗衛。

穿着黑色行裝的女子顯然是剛執行完任務回來,蘇錦聞到了她身上濃烈的血腥味。

她看到還在屋內的蘇錦吓了一跳:“你怎麽還在這?今日不用訓練嗎?”

蘇錦坐在床上呆呆地張了張嘴,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蘇錦坐在床上,發絲淩亂,臉色蒼白,神色恍惚而迷茫。

女子終于注意到蘇錦的狀态不對,走到她身邊,見她眼神實在是潰散得厲害,吓了一跳:“小錦你怎麽了?!受傷了?!你昨夜确實是出任務去了……傷哪裏了?藥呢?!”

因為蘇錦年紀小,女子一向是把她當小妹妹看待的,對她很是照顧。

女子在蘇錦身上檢查了一圈,發現蘇錦只有手臂上有幾道傷痕。

雖然很奇怪就這幾道傷痕怎會讓蘇錦失魂落魄至此,但女子還是将蘇錦扶起,又翻箱倒櫃地找到了傷藥,小心翼翼地給蘇錦上藥。

蘇錦手臂上的幾道傷痕很奇怪,看模樣,分明是抓痕。

但怎麽會在這地方留下這樣的抓痕?

女子感到奇怪,便随口問了一句:“你這傷是被人抓的?那這人用的力氣可真夠大的。”

蘇錦楞楞地回複:“是很用力……他當時怕是疼得厲害了吧。”

女子聽到蘇錦的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疼?這得多疼才能把你抓成這樣啊?”

她又檢查了一遍蘇錦的傷口:“這傷口深的,要是被洛王看到了,該多心疼啊,不知又得送多少藥過來。”

女子原本只是在自言自語地絮叨,未曾想蘇錦聽了竟是開始顫抖。

蘇錦越顫抖越厲害,最後竟是渾身都抖得厲害,把正在給她上藥的女子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他不會……”蘇錦渾身顫抖,她低着頭,連說話的聲音都顫得厲害。

女子花了好長時間終于聽清了蘇錦在說什麽。

她說:“他不會了……我想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心疼我了。”

他再不會心疼我了……

他再不會……

蘇錦楞楞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幾年前她剛入洛王府時的情景。

“師傅!阿花她又欺負我!”十六歲的少女捧着懷裏被踩壞的花簪,氣急敗壞地撲進燕雪風的懷裏,“師傅你看她把我新買的花簪給踩成什麽樣子了!”

彼時蘇錦剛入洛王府一年,燕雪風收她為徒親自照料,此時正是兩人關系最親密的時候。

正坐在石桌旁練字的燕雪風回頭看了她一眼,鳳眼一挑,正是萬種風情,千般威嚴:“誰敢欺負我徒兒?本王幫你教訓她。”

說着笑着接住少女:“什麽花簪?”

蘇錦舉着手裏的花簪給燕雪風看:“喏師傅,我新買的花簪!給你的生辰禮物!我特意挑了整整五天才挑中的!好不好看?”

躺在少女手裏的花簪材質普通,但做工确實精致,簪頭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

就是有些被踩壞了,簪頭處的桃花碎了一片。

“……”燕雪風看着蘇錦手裏的花簪表情僵硬,仿佛完全不能相信自家徒兒竟會給自己選這麽個禮物。

洛王身份尊貴,又天生傲氣,若這份禮物是別人送的,想必早已被他打出去了,但對方是蘇錦……

燕雪風不僅沒法罵她,還在蘇錦的哀求撒嬌之下由着蘇錦替他将花簪帶在發間。

那時初春,頭頂樹影斑斓,洛王府的院子裏開滿了各種奇花,姹紫嫣紅,可當燕雪風無奈地笑容寵溺地擡眼向她看來時,蘇錦還是覺得,燕雪風發間的那一朵好看過了這整個春日的盛景。

男子笑笑,點了點少女的眉心,佯作不慢地道:“你啊,就仗着我寵着你。”

“我是你徒兒,你不心疼我心疼誰?”蘇錦扯住燕雪風的袖子,“算了,師傅你身子這麽弱,那阿花虎背熊腰的,你也收拾不了她。還是等徒兒日後武功大成了之後自己去報仇吧。那時徒兒會好好保護師傅的。”

燕雪風笑:“好,那本王等錦兒來保護我。”

待徒兒日後功力大成,定會好好保護師傅。

蘇錦想到這句話,竟是整個人顫抖得更加厲害。

女子正在給她包紮,見她如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終于想起了正事:“對了,方才看隊長在找你,說是皇帝新派了任務給你。”

“任務?”蘇錦擡頭。這個詞讓她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是好事。”女子笑笑,“說是給洛王賜了獎賞,要你親自送去呢。”

“洛王必然開心。”

*****

蘇錦帶着宮中下人站在洛王府的會客廳內的時候,還覺得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議。

身旁負責唱喏的太監還在聲情并茂的念着李延的聖旨。

似乎都是些誇獎的話。

蘇錦聽到他說洛王“勤勉柔順,為國躬親”,看着身邊一樣接着一樣被搬進來的獎賞物品,突然有些不敢去看此時燕雪風的表情。

李延此前才封了燕雪風為“刑部尚書”,總共上任也沒幾天,能有什麽功績值得李延如此大肆獎賞?

那李延到底在獎賞燕雪風什麽?

李延說燕雪風“勤勉柔順,為國躬親”,究竟是在說燕雪風對誰“柔順”、何時“勤勉”,又是在哪件“國事”上“躬親”呢?

太監念罷,衆人等了許久也未聽到燕雪風領旨謝恩的聲音。

因着這次封賞是李延特意命令了要蘇錦帶着去的,下人們此時都紛紛看向蘇錦。

蘇錦無法,只得擡眼朝燕雪風看去。

這是她自從今晨後第一次看燕雪風。

聽聞洛王今晨回府之後便高燒不退,病勢兇險,直接燒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郎中請了不少、連太醫都來了幾個,情況還是沒多大好轉。

燕雪風的臉色極其蒼白,但許是因為發燒的緣故,眼眸卻是霧蒙蒙的,眼尾更是豔紅一片,嘴唇亦是鮮紅。

他的情況看起來實在太糟糕了。

蘇錦看過去的時候都有些不忍。

燕雪風眼神空茫,站起身來的時候身形憔悴,仿佛随時能倒下。

可他卻仍舊慢慢站直,擡眼看了蘇錦一眼。

蘇錦似乎看到男人笑了笑。

他慢慢跪下,脊背卻是挺得筆直,依稀又是那個驕傲肆意地連下跪時仍依舊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小王爺。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回答時卻一字一字極其清晰。

燕雪風道:“……臣弟謝主隆恩。”

門外日光傾城,照進室內後卻盡數破碎。

蘇錦突然想笑。

又突然想哭。

那日當燕雪風被蘇錦按在地面上的,燕雪風曾看着李延道:“我發誓再不與你争皇位。皇兄,你饒了我吧……”

語氣卑微地近乎低聲下氣,用這種語氣求人,可能是燕雪風生命中的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可李延卻俯下|身,摸了摸燕雪風的發,看向蘇錦。

李延跟他道:“你應該求她。”

蘇錦沒有松手。

聽宮中執勤的宮人說,那夜禦乾宮有持續了整一夜的哭聲,直像誰絕望到極點了之後的求救聲。

但蘇錦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第二日李延穿衣離開後,她松開了按了燕雪風一夜的手,改為俯身去抱住他。

男人的身體冷得像冰。

蘇錦聽到燕雪風在說話。

聲音輕得仿佛随時會消失。

燕雪風輕聲道:“我不想要這天下,但你想要……對嗎?”

對嗎?

……

蘇錦将燕雪風抱得更緊了些:“嗯。”

燕雪風笑起來。

他笑得那麽厲害,甚至都笑出了眼淚。

他說:“好。”

男人推開蘇錦的手,一件一件地撿起地上淩亂的衣物,慢慢地一件一件穿上。

燕雪風穿外衫時背對着蘇錦,蘇錦看到了男人穿在最外面的那件藍色華服。

上面繡了幅精致的祥雲仙鶴圖。

圖上的仙鶴展翅欲飛,可卻被人從中間撕成了兩半,羽翼破碎。

蘇錦宣完旨從洛王府離開時,正碰上婢女抱着那件衣服進來。

婢女詢問燕雪風這件衣服可需要縫補。

蘇錦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

過了半晌只聽室內傳來了燕雪風的聲音。

他道:“燒了吧。”

語氣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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