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古代宮廷1.25

京中都在傳, 洛王燕雪風近來似乎是變了點,但又似乎什麽都沒變。

燕雪風還是往常那副風流浪蕩的模樣, 一旬十日, 他能有九日都是在各種花樓畫舫中渡過的, 唯一空閑的那日, 該是去了何處新開的酒樓喝酒。

他還是那樣,不管是在皇宮還是大街上, 看到個生得好看的姑娘就會上前去攀談一會。洛王從不動手動腳,只笑眯眯地拿話戲弄。男子眉眼精致, 語氣溫柔低沉, 那般笑着拿一雙眼睛看過來的模樣,簡直眼角眉梢都是風流,讓人忍不住就紅了臉。

他還是那樣,紅顏知己能從街的這頭排到街的那頭。

那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呢?

芙蓉一邊為燕雪風倒酒, 一邊偷偷拿眼睛看燕雪風。

她如今還是陪在燕雪風身邊,卻已經不是剛來府中時的“舞娘”打扮。

女子穿一身暗紅色的勁裝, 長長的墨發被梳在腦後,只用一根發簪固定, 簡單利落, 露出她一張出水芙蓉般的清秀面貌。

從前她穿白衣時, 衆人都覺得芙蓉該是最适合白衣的, 白色衣裙襯托得她清秀出塵。如今才發現, 她竟是更适合這幅打扮。

芙蓉如今已經不是燕雪風的貼身侍女的身份, 李延恢複了她暗衛的身份, 卻沒有将她接回皇宮,反而讓她繼續留在燕雪風的身邊。

也不提具體任務,只讓她每日将燕雪風的動向報告給他,還向她下命令說要看住燕雪風、讓他不得離京。

就這樣聽着,竟像是監視的任務。

燕雪風似乎也清楚李延交給芙蓉的任務,不用芙蓉費心想借口,自覺地去哪裏都帶着她,也從不提要出京游玩的事。

可要說燕雪風和李延兩人已經完全撕破了臉卻又不像。

一是李延完全沒有一點要處置燕雪風的意思,不僅仍保留了他的官位,時不時地還總賜一番禮物給他,次次都是極貴重的藥材補品之類,珍寶也有不少,價值絕對不菲。

二是燕雪風也并沒有一絲反抗的痕跡。李延賜禮物他就收着,芙蓉要随時跟着他就讓她跟着,整日都無所事事,哪裏有要犯上作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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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兩人近來關系甚至能給人一種不錯的樣子。

李延經常留燕雪風過夜“議論政事”,怎麽看也不像是撕破臉的樣子。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又為什麽總覺得最近的洛王給她的感覺……怪怪的呢?

芙蓉一邊思考一邊偷偷看向燕雪風,想得太入迷,竟連酒水倒滿了灑出來了都沒察覺。

還是燕雪風看了她一眼提醒了她才醒悟過來,趕忙取了手帕來擦。

燕雪風端着酒杯看了她一眼,他今日已經飲了一下午的酒,如今已是半醉。

燕雪風眉眼裏染着些醉意、笑着瞥芙蓉一眼:“芙蓉近日怎麽總這般心不在焉的?總是神情恍惚的,看得本王都心疼。”

他們此時正在一座畫舫內。

這是座新開的畫舫,布置地華貴無比,酒水用得都是上好的佳釀。

一旁還有貌美的女子彈着琵琶,樂聲悅耳。

當真是神仙日子。

畫舫內燈光昏暗而暧昧,近來天暖,洛王換了身單薄的春衫,似乎有酒水灑在他身上。男子斜倚在畫舫窗邊,衣襟處淩亂而潮濕,隐隐約約之間甚至還能看到他鎖骨處一點暧昧的淤青紅痕。

他在那樣昏黃的光線下擡眼看來,鳳眼裏光影明滅,嘴角帶着絲玩世不恭的微笑,聲音低沉而溫柔。

簡直是……入骨的風流。

芙蓉不知為何有些臉熱,忙低下頭:“王爺,我們還是回去吧……皇上會生氣的。”

李延近來不知為何看燕雪風看得很緊,每次燕雪風出門,都要求芙蓉近身跟着,并且将燕雪風的去向通報于他。

一旦燕雪風去的地方不合他心意,李延就會大發雷霆。

芙蓉這些日子總結了一下,這種“不合規矩”的地方一般是花樓畫舫青樓之類的,也許是李延終于也看不下去燕雪風這樣風流浪蕩了?

芙蓉勸得真心,畢竟要是李延生氣,受苦的還是燕雪風。

有一日燕雪風去了青樓,叫了個花娘陪着一起喝酒,芙蓉當時也跟着,她發誓燕雪風最多就讓那花娘給他喂了一杯酒,還是極普通的用手執杯喂的,她當時覺得根本不是事,就沒阻止。

沒想到李延知道後卻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禦乾宮內的宮燈燃了整一夜。聽聞是罰了燕雪風在殿內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洛王走路的腳步都有些不大利索。

芙蓉擔心,燕雪風卻似是不當回事。

男子聽了這句話甚至笑了笑,語氣裏帶着某種莫名的諷刺:“皇兄要生氣,便是我什麽也不做,他也生氣。”

“……”芙蓉一時語塞。

燕雪風又喝了幾口酒,擡眼看她一眼,眼神似清明似酒醉:“方才那些大臣們攔住你都給了你些什麽?”

要說燕雪風近來改變的最多的,怕就是不再耐心于應付大臣們。

以前的洛王雖說浪蕩成性,但長袖善舞,任何大臣跟他攀談,燕雪風都能笑眯眯地與他們周旋。

現在卻是索性見也不見。

但近來李延表現地實在是寵愛燕雪風,常常留宿不說,禮物也是不斷。

大臣們覺得這是李延要重用燕雪風的征兆,因此雖燕雪風根本不理他們,仍日日遞帖子求見,禮品之類更是源源不斷地送到洛王府上來。

因着總是見不到燕雪風,不少都給到了芙蓉那裏。

畢竟在大臣們的眼裏,芙蓉是皇帝賜給燕雪風的貼身暗衛。

芙蓉走到一旁,将收好的禮物一件一件地遞給燕雪風看:“基本都是些藥材字畫之類的,也有送珠寶的。該是看皇上近來給王爺送禮物送得勤,也來湊個熱鬧。”

近來李延确實經常給洛王府上送禮物,之前雖也常送,但并不像近來這麽勤快,還次次賜禮物都要派大隊人馬去,簡直像是擔心別人不知道似的。

不過讓芙蓉覺得奇怪的是,這押送禮物去洛王府的人,李延次次都是欽定了蘇錦。

而且李延不僅送,還要求燕雪風一定将他送的補品藥材之類當場吃下去,為此還派了人看着。

燕雪風聽了正在飲酒的動作一頓,過了半晌道:“許……多次了嗎?”

芙蓉楞了一下,不太明白燕雪風為何這種說。皇帝給他送了幾次記錄,燕雪風自己會不知道?

然還是回答道:“是許多次了,得有十二次了。”

“十二次……”燕雪風似是笑了笑,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麽。

芙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連燕雪風此刻捏着酒杯的手指竟用力到有些發白。

王爺這是怎麽了?

芙蓉感覺奇怪。

燕雪風卻擺擺手,示意她繼續。

芙蓉道:“不少大臣還送來了自家女兒、孫女的畫像,說要是王爺您願意,想與燕将軍結個親家。”

燕雪風此時二十有四,身份貴重,尚未娶妻,現在李延又有了想重用他的趨勢,大臣們想将自家女兒嫁于他攀個親戚關系,也是正常的。

京中多美人,這些大臣們送來讓洛王“相看”的小姐們又都是從各家精心挑選出來的,更是各個貌美,還各有氣質。

燕雪風風流名聲在外,芙蓉以為他聽了這話該非常高興,哪曾想燕雪風卻似乎對此根本毫無興趣。

芙蓉将那些畫像放在他面前,燕雪風連打開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燕雪風又倒了杯酒喝下去,垂下眼睛笑了笑,道:“其他的收了,畫像就算了。本王身份卑微,當不得這些小姐們下嫁。”

燕雪風說這話時語氣很奇怪,他說話聲音很輕,卻帶着中莫名的輕笑意味,似是有些諷刺。

芙蓉甚至在那一刻覺得他是在自嘲。

自嘲?

怎麽會?

京城中誰人不知那洛王燕雪風最是心高氣傲、不可一世?

而且燕雪風說自己身份卑微?他可是大昭唯一的王爺,李延又寵愛他,說一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不為過,他身份卑微?

芙蓉有些摸不着燕雪風的意思,可又莫名地覺得燕雪風并不是在開玩笑。

芙蓉又擡眼看了燕雪風一眼。

對方仍那樣斜倚在窗邊飲酒。

芙蓉盯着他看了會,恍惚間卻突然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京中衆人說的燕雪風的改變是什麽。

燕雪風變得……太冷了。

他從前愛笑,因此雖然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但眉眼溫柔,總能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

現在卻……

芙蓉看向燕雪風。

男人仍舊在笑,可那笑意卻顯然不達眼底。

燕雪風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飲酒,偶爾擡眼看向她時,芙蓉只能看到燕雪風眼裏那片鋪天蓋地的黑暗。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芙蓉記得那時李延将自己在宮宴上賜給燕雪風時,她曾擡眼去看他。

那時男人嘴上說着戲弄她的話,眼睛卻偷偷地去瞧那坐在一旁的女孩子。

據說那是燕雪風最喜歡的徒兒。

燕雪風表面裝得漫不經心,可看過去的眼裏卻盛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溫柔的柔情,有擔心的忐忑,還是掩都掩蓋不住的……深深愛意。

他偷偷看向她,既擔心她會因為自己的話而傷心,又擔心她不傷心。

那樣矛盾,那樣激烈,那樣……盛滿了光的眼神。

濕漉漉的、柔軟的眼神。

直像是春日淋了細雨後的柳條。

每一個擡眼垂眸之間裏都寫滿了那句——“我是真的好喜歡你呀”。

那為何現在……?

芙蓉有些呆呆地出神,手中無意識将取出的下一樣禮品緊握在手中。

燕雪風卻像是注意到了她手裏的東西:“這是什麽?”

“啊?”芙蓉楞了一下,恍然驚醒,忙收拾心情繼續道,“這是傅大人送來的,說是特意去道館裏為王爺求的……姻緣符。”

芙蓉說到這不免覺得有些尴尬,卻還是硬着頭皮繼續道:“傅大人說這符很是靈驗,只要将它送給心上人,就能與心上人白頭偕老。”

早年燕雪風祖父還在時的時候,其實與傅大人關系不錯,兩人算是知己好友,後來燕雪風祖父與父親相繼去世,傅大人把燕雪風當自家小輩看,對他多有照拂。只是從前的燕雪風知道自己想要謀|逆叛|亂的事傅大人這個做了一輩子忠臣的老臣是一定接受不了的,不願讓他為難,才一直刻意避着他。

傅大人呢,也是生氣于燕雪風的不成體統、浪蕩成性,又傷心于對方對他的不親近,實在恨鐵不成鋼,才表現得對他多有微詞。

時間一長,竟讓朝中衆人都以為兩人關系有多不睦。

然人到底是越老越心軟。

傅大人如今年歲大了,家中子孫滿堂,甚為熱鬧。可這自己家中越熱鬧,就越覺得自己這老友留下的唯一孫兒這樣一個人守着偌大一個王爺府可憐,就想為燕雪風尋一個枕邊人。

可他介紹給燕雪風的每個姑娘燕雪風都不喜歡,傅大人琢磨了下,覺得燕雪風可能是心裏已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暫時還未贏得佳人芳心,這才去求了這個符。

芙蓉這麽說着自己都覺得有些尴尬,輕咳一聲打算将這姻緣符收起來,一旁卻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姻緣符取走。

芙蓉愣愣地擡頭,卻見燕雪風正看着手中的姻緣符發呆。

芙蓉遲疑地道:“王、王爺?”

燕雪風看着手裏的姻緣符發了許久的呆,突然站起身,擡步就往外走。

他走時腳步踉跄,站起身時甚至帶翻了桌上的酒壺,仿佛随時能跌倒。

但燕雪風卻完全沒有停留,只顧向前走。

芙蓉看了一眼畫舫房間裏滿地的酒壺,覺得頭疼不已。

聽說洛王酒量不好,往常喝一點酒就會醉,方才她與他說話時就覺得王爺已經有些口齒不清,現下這不會是已經……醉得神志不清了吧?

芙蓉得頭疼不已,只得趕忙跟上。

也不知洛王是怎麽走的,芙蓉不過在畫舫中稍微耽擱了一會,竟是就找不到他的蹤影。

芙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洛王現下實在醉得不輕,擔心他出事,便四處去尋。

找了半個時辰,卻在皇宮內找到了他。

芙蓉找到燕雪風的時候,不知看到了燕雪風,還看到了李延,他們大昭的皇帝陛下。

燕雪風仍在腳步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似乎實在醉得厲害,竟似根本沒發現身邊多了個人,只固執地往前走。

皇宮內自然地面平坦,但對于像燕雪風這樣的醉鬼卻還是處處是“陷阱”,他走幾步就得跌一下。

然這一路走來,他身上卻沒有太多傷痕,甚至連灰塵都未有。

因為每次燕雪風腳步一踉跄,李延就會在邊上伸手扶住他。

要扶住一個醉鬼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個時辰下來,燕雪風身上沒多少灰塵傷痕,李延卻是顯得邋遢了不少。

李延身邊還跟着不少宮人,宮人們見狀都有些着急,像上前去代替李延,李延卻擺擺手手,示意他們不要介入。

燕雪風一路沒有說話,只顧朝前走。

他可能根本都沒有注意到身邊一直有個人在跟着他。

李延也一直沒有說話,只顧朝前走。

男人并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偶爾擡眼看向燕雪風前進的目的地,表情會有些暗沉。

但他沒有阻止燕雪風。

芙蓉擡眼看了一眼,發現前方竟是侍衛處。

是……蘇錦的住處。

芙蓉想到那枚被燕雪風一直攥在手裏的姻緣符,突然明白了燕雪風是想幹什麽。

聽聞洛王喜愛這個徒兒,沒想到是真的。

可……那李延呢?

他這般跟着又是為什麽?

芙蓉眨眨眼,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測,卻不敢确認,只繼續沉默地跟着。

侍衛處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燕雪風擡眼看了一眼,他似乎認出了這個地方,腳步更快了些。

李延卻是停下了步子,只站在原處,擡眼死死地盯着燕雪風的背影。

男人的臉上仍沒有什麽表情,可芙蓉卻分明看到,他一雙手正緊緊地握着,指甲近乎嵌進肉裏。

燕雪風走到侍衛處門口,正要伸手推門,卻突然聽到門內有人在講話。

門內的人顯然功力不到位,并沒能發現他們。

其中一個聽着很是陌生的聲音道:“主上,現下布置得已經差不多了。聽聞近來皇帝經常留宿洛王,我們要不要……”

另一個聲音顯然是蘇錦:“不用,我們現在還需要時間。”

另一個聲音聽了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中顯然帶着點不忍:“可這樣洛王……”

這一次蘇錦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仍是如常的冷漠。

她說:“無事,洛王向來風流,想來……也并不放在心上。”

芙蓉身為暗衛,聽力好,聽了這話,雖仍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卻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好,忙擡眼去看燕雪風。

燕雪風站在那裏,整個人渾身僵硬,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燕雪風在原地站了許久,才終于眨眨眼,轉過身,慢慢離去。

他現下或許醒了,又或許沒醒。

因為他的腳步竟比方才更為踉跄。

芙蓉看到燕雪風方才站的地方,在他離開後地面上留下了一樣東西。

是姻緣符。

方才燕雪風酒醉一路路跌跌撞撞趕來也一直緊攥在手裏的符箓,現下卻是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月色涼得似水。

李延在原地站了許久,卻上前去将那符箓拾起。

男人握慣了玉玺朱砂的手小心翼翼、珍重萬分地将符箓表面沾染的灰塵擦淨,又珍而重之将其貼身收好。

期間未發一語。

傳言說,上元放花燈,可向月老求得與心上人的宿世情緣;傳言又說,若得得道大師的姻緣符、贈與心上之人,便可與他結幾世的白首之約。

世間癡男怨女沉迷此道,似是深信不疑。

但事實上,誰都知道這都是假的。

因為你那般喜愛地、喜歡得恨不得放在心上呵護的那個人,可能也在用同樣的心情在全心全意地愛着……另一個人。

他将你的心意視作洪水猛獸、将其棄之如敝履,又那樣掏心掏肺、掏心掏肺地對待另一個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給她看。

若上蒼成全你,那誰來成全他?

情之所鐘苦。

情有所終苦。

求而不得苦。

舍而不能苦。

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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