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古代宮廷1.26

燕雪風喝醉了, 李延将他抱到了禦乾宮的床上。

一宮殿的太監、宮女們浩浩蕩蕩地站在李延身後,看着自家皇帝将喝醉了酒、正在鬧酒瘋的洛王親自抱回了宮殿, 又親手伺候着他洗漱脫衣,宮人們站在李延身後表情僵硬,坐立不安, 李延卻根本不允許他們接手。

洛王平時也常喝醉, 但往日醉酒一向安靜, 今日也不知是受什麽刺激了, 竟這麽鬧騰。

好在等一切收拾妥當,洛王躺在床上,倒是又恢複了安靜,竟是睡着了。

李延擺擺手, 示意宮人們都退下。

宮人一一退下, 房間內很快就剩下了李延和燕雪風兩人。

禦乾宮宮殿內燭火明亮,李延并未上|床休息, 只是坐在床邊的地面上看着燕雪風。

燕雪風睡着了, 但李延想若是他醒着,怕是并不願意與他睡在一起。

李延便靠坐在床邊的地面上看着燕雪風, 手中卻是緊緊地握着燕雪風的手。

李延看着燕雪風緊閉的眼睛。

燕雪風五官其實生得并不柔和,相反他鼻梁挺拔、眉眼深邃、輪廓分明, 劍眉更是斜飛入鬓, 其實是一副相當淩厲的長相。

可他的眼睛卻生的很溫情, 這人明明生了對鳳眼, 該是威嚴凜然的, 但因着眉眼生得太過精巧的緣故,當他擡着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只會讓人覺得那裏面滿是潋滟柔情。

就好像是一只驕傲的鳳,當他羽翼張開、展翅欲飛的時候,你會覺得他高高在上、不可觸碰;可當他用那個姿勢低眼垂頭看向你的時候,你能感受到的,只有滿滿的柔情。

……不屬于他的柔情。

李延從前一直覺得燕雪風是陌生的,他甚至會記不清燕雪風的相貌。

可後來卻漸漸開始覺得,這個人的一切他都分明這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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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熟悉燕雪風容貌的每一寸輪廓,他了解燕雪風眉眼的每一絲弧度,甚至連燕雪風轉身時,他身後的墨發會往哪個方向揚起他都知道。

李延常會覺得,他對燕雪風熟悉得仿佛……曾親眼見他五官一點點張開、輪廓一點點明朗。

他會覺得他确實是曾與他相伴一起長大,他曾看着他,看他從璞玉未琢的少年一點點長成如今風華絕代的青年。

李延常會夢到一些場景。

夢中燕雪風與他極為親密。

夢中的少年似乎并沒有被毒|藥壞了身子,他總是提着一柄玄鐵劍,在樹下練劍,少年身形清瘦而修長,起勢回手的動  作有如行雲流水。

确實是與他曾聽說的一樣,燕家的小王爺在武學方面極有天賦、無人能及。

夢中燕雪風與他極為親密,燕雪風不會躲着他、防着他、更不會恨他。

相反,在夢中,燕雪風喜歡笑着趴在他肩頭與他說話,溫熱的呼吸撒在他脖頸處,帶起的熱意能一直傳到心裏。

他每一次一回頭、一擡眼,能看見燕雪風在對着他笑。

燕雪風站在樹下、坐在石桌旁、甚至是身處熱鬧的集市裏,看着他笑。

夢中少年的身形漸漸長高,容貌由略帶雌雄莫辨的精致變成淩厲鋒利的俊美,他的劍法愈加高深,青年身形修長,手持長劍,每一個擡眼回眸間都是種引而不發的銳利。

可他看向他的眼神從未改變過。

那樣的盛滿柔情,那樣的滿是笑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人心甘情願地沉溺下去。

他看着他,仿佛他是他最親密的人。

李延甚至會不想從夢中醒來。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這都是假的。

現實裏燕雪風每次見到他的時候,眼裏都只是虛假的笑意,帶着濃濃的戒備。

他看着他,就好像只把他當做一個必須要打敗的敵人,除此以外再無其他,沒有夢中哪怕半絲的親密依賴。

曾經夢中獨屬于他一人的溫柔笑意、親密無間,現在燕雪風都給了另一個人。

那個女孩叫他“師傅”,她肆無忌憚地扯着他的袖子撒嬌,整日圍着他打轉,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燕雪風會滿眼笑意地看着她、摸摸她的頭、與她說話,眼裏是誰都能看出來的脈脈深情。

他們兩人親密無間、情深義重。

而他站在他們之外,一無所有。

于他們而言,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這種無論如何都插不進他們中間、無法融入的感覺讓李延幾乎發瘋。

李延也不知為何看着燕雪風和蘇錦兩人親密他會這麽的恐慌。

他們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般配的好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也許他們也确實是。

他們分明相互喜歡、相互依戀。

他們現在還未在一起,只是因為他們中間有一點小小的誤會罷了。

誤會終有一天會解除,而那時他們必會在一起。

他們會相愛、成親,他們會做盡人與人之間最親密的事,他們會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

他們會兒孫滿堂、白頭偕老。

燕雪風的眼裏身邊會充滿了蘇錦以及與蘇錦有關的一切事物。

沒有他,從來沒有他。

對于燕雪風來說,他從來都是那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将再也與他無關。

李延這麽想着,心中便滿是恐慌。

這種恐慌擊中了李延心中一直以來的薄弱點。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那麽害怕、那麽嫉妒,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曾經也是這樣,曾看着眼前這個人與誰這麽親密無間過。

就好像他曾費盡心血才拆隔開了的兩人,兜兜轉轉卻還是相遇了。

就好像他曾不要臉地偷來的、搶來的東西,最終正主一來,還是不得不拱手相讓。

他們那麽好、那麽般配。

就真的好像戲文裏常演的那樣——命定的宿世情侶。

而他……

燕雪風的生命裏,從來就沒有過他的位置。

那種不甘心足以支撐着一個人做出任何事。

做出任何……令自己面目全非的事。

李延看着燕雪風,慢慢地、慢慢地将臉埋進了燕雪風的手掌裏。

燕雪風的手縮了一下,似乎在抗拒着他的接近。

可他又分明還睡着、完全沒有要醒的跡象。

是對他的氣息……竟厭惡到了這般地步嗎?

李延突然覺得心中一陣刺痛,就好像有誰拿着尖刃在他心裏最柔軟的位置反複切割一樣。

疼的讓他幾乎落下淚來。

是啊。

燕家的小王爺,多麽清高自傲的一個人。

李延想起那日在宮宴上見到他,燕雪風躬身向他請安,脊背挺直,眉眼淩厲,他擡眼看他,眼中的傲氣幾乎隐藏不住。

那麽現在呢?

這般高傲的一個人,被他這樣對待,該是恨他恨得入骨了吧?

可他能怎麽辦呢?

李延想。

他知道他幹的事情禽獸不如,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他那麽喜歡他啊。

喜歡他喜歡到便是用這樣的手段,也想把他留在身邊。

若是可以,他自然也希望能好好對待燕雪風。

他是他喜歡的人啊……

他怎舍得……這般傷他?

他怎甘心讓他……這般恨他?

他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給他,他恨不得用所有能力來護他一生平安喜樂。

可燕雪風不稀罕。

他從來都……不稀罕。

李延常會想,如果當年先皇不曾看上燕雪風的母親,燕雪風就可以在母親的呵護下在洛王府中好好長大。

燕家的小少爺必定是驚才絕豔,文武雙全。

亦或者,當年燕雪風的母親在入宮後沒有莫名離世,燕雪風就該自小在宮中與他一同長大。

先皇子嗣單薄,并無其他孩子,雪風又那麽惹人喜愛,他們該是能相處的很好。

左右都不會是現在這般……生死仇敵的關系。

雪風也許也會在某些時刻,會看着他笑得眉眼溫柔,會真心實意地喚他一句“皇兄”。

若是那樣,燕雪風有沒有可能會……喜歡上自己?

李延低低地笑起來。

他埋首在燕雪風的脖頸間,輕輕地說了一句:“真是癡心妄想,對不對?”

無人回答他。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

李延也并沒有在等待回答。

李延想着剛才在侍衛處外聽到的對話,輕聲地在燕雪風耳邊道:“我從前總覺得你雖然喜歡她,但總歸是更愛江山的……那我也不是完全沒有能留住你的可能性。現在卻……”

“呵……”

“雪風的深情,當真是世間無人能敵。”

這個人的心柔軟地像是野外初生的嫩草。

溫柔、堅韌,滿心滿眼地……只圍繞一人生長。

讓人嫉妒的……情深入骨。

李延最後又看了燕雪風一眼,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殿外。

殿外早已有人候着。

李延看了他們一眼,道:“人呢?”

來人低着頭,恭敬地答道:“已經都押在大牢了。”

李延點點頭,擡腳向前走去。

身後衆人見了,忙快步跟上。

******

皇宮大牢內。

這裏是大昭最隐秘的大牢,也是大昭守備最嚴密的大牢之一。

牢內關的都是些犯上作亂、罪大惡極之人。

被關在這裏的犯人,除非死亡,再無離開的可能。

而今天,這裏新來了一個犯人。

那犯人是個女子,做暗衛打扮,生的模樣清秀,膽子卻是不小。

往常被羁押到這裏的犯人,在知道自己的事情敗露、東窗事發的時候,無一不是痛哭流涕的,她卻不同。

女子的表情堪稱平和,被關押起來以後也不哭不鬧。

那表情淡漠的就好像她現在并不是身處大牢,而是家中客堂。

她手裏緊緊地攥着一張紙條,靠在牆上發呆。

蘇錦在想之前李延過來時跟她講的話。

蘇錦低頭看向手中的紙條,眼中帶了絲不敢置信的迷茫和震驚。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很快亮起來,又很快暗下去。

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裏,蘇錦卻沒怎麽改變意識。

她只是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面朝門口,頭卻是一直低着的。

就好像是在等待着誰的到來,又在恐懼着誰的到來。

終于,蘇錦聽到門口一陣騷亂,守在門口的重重守衛像是突然有了什麽重要命令,盡數退了出去。

又過了片刻,蘇錦聽到一聲銅鎖落地的聲音。

接着是一陣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蘇錦這才擡頭。

此時已是深夜,但今夜月圓,明月高懸,借着月光,蘇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朝她走來的身影。

是燕雪風。

男子穿了一件藍色華服,衣料華貴,此時衣服卻甚是淩亂。

燕雪風披散着頭發,他的臉色極為蒼白。

月色實在太過皎潔,蘇錦都能清晰地看到男子鎖骨處那一遍斑駁的紅痕,以及那通紅的、顯然剛哭過的眼眶。

他走路時步履蹒跚,完全是一副随時可能跌倒的模樣。

但燕雪風卻似乎完全沒有在意自己此時糟糕的情況。

當燕雪風看清蘇錦的模樣時,蘇錦清楚地看到了燕雪風眼中的心疼。

蘇錦突然想笑。

又突然想哭。

有什麽好心疼的呢?

有什麽好替我心疼的呢?

明明你自己此時的情況比我……糟糕多了啊。

蘇錦剛被抓住的時候,曾被施加了鞭刑,可也不過是區區幾鞭子而已。

而燕雪風……

蘇錦知道自己此時被關的是天牢,天牢的守衛是天子近軍,只有李延有調度他們權利;天牢的鑰匙也只有李延有。

可李延顯然是不會想把她放出的。

會想救她的……只有燕雪風。

蘇錦簡直不敢想象,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裏,燕雪風是用了什麽方法、又是用什麽做交換,才讓李延同意把近軍調開、給出鑰匙的。

何必呢……

為了她何必呢……

她明明對他……那麽過分啊。

何必這樣來救她?

蘇錦擡眼楞楞地看着燕雪風。

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蘇錦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當她還在洛王府的時候,有一次她在洛王府中問他的話。

那時蘇錦正情窦初開,她喜歡燕雪風,可燕雪風有那麽多紅顏知己,個個都生的那麽好看。

與她們相比,她實在是過于不好看了。少女心事,就難免帶了些自卑。

有一日她終于沒忍住問燕雪風:“師傅你的紅顏知己每個都長得那麽好看,那以後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也得最好看才行啊。”

說着有些難過地低下頭。

彼時燕雪風正坐在花架下飲酒,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

她記得那時燕雪風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

男子眉眼溫柔,眼神裏是她當時完全沒有理解的情深。

燕雪風點點她的眉心,動作裏帶着絲寵溺。

燕雪風挑眉看了看她,表情裏完全是他慣有的高傲與風流。

他道:“情之所鐘,雖醜不嫌。”

情之所鐘,雖醜不嫌。

情之所鐘,萬事不惡。

不過是實在情之所鐘,所以心甘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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