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古代宮廷1.27
皇宮內院, 戒備森嚴。
天牢周圍,更是守備重重。
燕雪風和蘇錦兩個人, 一個不久前剛受了鞭刑,又在天牢內被餓了一天一夜,另一個原本就身體底子不好, 更不要說現在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這樣的兩個人要從重重守衛的皇宮天牢逃出去, 簡直是天方夜譚。
蘇錦被燕雪風護着往外逃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她擡眼看向身旁的燕雪風。
男子衣衫褴褛, 手中卻是提了一把劍。
一把玄鐵劍。
蘇錦認得這把劍, 據說是燕雪風的父親傳給他的,燕雪風從小就用它練劍。
後來他被毒|藥傷了底子,用不了劍,但卻從未将它丢棄過, 反而仍一直小心愛護。
蘇錦上次見到這把劍還是她還在洛王府的時候, 那時她在樹下練武,他坐在一旁的石桌旁拿着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劍身。
動作輕柔, 就好像在對待一個自己無法再觸碰的夢一樣。
蘇錦看向燕雪風的時候, 他們兩人正躲在皇宮宮牆旁的角樓裏。
樓外燈火輝煌,人生鼎沸, 該是侍衛們終于發現天牢內的蘇錦跑了,正在全力搜尋。
此處距離出宮只有一步之遙。
可這一步之遙, 卻是難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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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看向燕雪風, 眼神裏帶了絲疑惑。
她原本以為燕雪風是與李延答成了什麽約定, 李延答應放她離開。
現在看來卻并不是這樣。
可若是這樣, 那方才的守衛和鑰匙……?
仿佛看出了蘇錦的疑惑, 燕雪風看她一眼,笑笑輕聲道:“我趁他睡着偷拿了手令和鑰匙。”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蘇錦卻不太敢想象這件事操作的具體細節。
蘇錦手裏攥着之前李延給她的那張紙,紙張記錄的是她的身世。
李延說,這張紙是從洛王府中發現的。
燕雪風一年前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所以後來……
曾經不太明白的一切彎彎繞繞在看到這張紙的那一刻似乎就都解開了。
蘇錦在那一瞬間明白了許多。
然現在,她卻什麽也無法開口詢問。
她不敢問。
她擔心一問之下發現……她竟欠了他這許多。
蘇錦怨恨了燕雪風十數個月。
從他将她送往皇宮開始,她便開始怨恨他。
她怨他薄情,恨他冷情。
可到頭來卻發現,也許那個薄情冷情的人一直是自己。
燕雪風一直喜歡她,他那麽喜歡她。
他費盡心思地守護她身世的秘密,用盡一切地護她周全。
可她又是怎麽做的呢……
她都對他……幹了些什麽……
蘇錦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她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件被撕碎的藍色華服,衣服上的仙鶴展翅欲飛,卻被生生捏碎了脊梁。
蘇錦看向燕雪風,男子正靠坐在牆邊。
他的腿受傷了,方才侍衛追捕他們的時候放了箭,雖然很快被李延呵退,但還是有一支箭直直地擦過了燕雪風的小腿,登時鮮血如注。
蘇錦伸手觸摸他的小腿,手指顫抖得幾乎控制不住。
她的喉嚨幹澀得厲害,張嘴幾次後才終于道:“……疼嗎?”
聲音顫抖得厲害。
也不知是真的在問燕雪風現在的腿傷,還是……之前的什麽。
燕雪風卻沒有回答她。
他側頭看了眼窗外愈發接近的重重燈火,突然開口:“錦兒……你走吧。”
蘇錦愣住。
卻聽燕雪風繼續道:“此處離皇宮外不遠,以錦兒的輕功應該不難離開。你自己一個人的話,應該很快能脫離危險。”
蘇錦頓住,突然明白了燕雪風的意思:“不,我……”
她想說這次我絕不會再自己離開,絕不會再扔下你一個人。
她已經扔下過他一次了,她已經傷害過他一次了,若這次燕雪風再被單獨留在皇宮內,李延會怎麽對待他蘇錦簡直不敢想象。
蘇錦的話還沒說完,燕雪風便打斷道:“錦兒,聽話。”
“如果你不單獨走,我們兩個誰都離不開。”
“你這次如果再被抓住,就很難再活下去了。”
燕雪風擡眼看她,眼神溫柔,柔軟深情得仿佛春日的細雨,那眼裏甚至帶着點笑意:“錦兒,走吧,你不要你的南蠻了嗎?”
這次蘇錦若再留下來,必死無疑。
蘇錦搖頭,她已經說不出話,只看着燕雪風一邊流淚一邊拼命搖頭。
她想說我什麽也不想要了,什麽南蠻,什麽江山,她都不要。
她就想要他,她就想與他在一起。
他是……她從十五歲見一次面時就開始喜歡的人啊。
然而燕雪風的聲音溫柔得幾乎冷酷。
看到蘇錦搖頭,他竟是笑了起來。
男子伸手摸了摸蘇錦的臉頰,道:“怎麽能不要。錦兒,那是你用我換回來的南蠻,你一定得好好地……守着它。”
燕雪風這話說得語氣平和。
蘇錦卻一下子愣住。
蘇錦覺得自己全身都開始發冷,這種冷意幾乎浸到骨子裏。
蘇錦覺得自己全身都開始疼痛,這種疼痛幾乎讓她粉身碎骨。
她開始覺得渾身都又冷又疼。
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就好像那日禦乾宮中燕雪風遭受的疼痛終于開始疼起來。
在時隔近一月之後。
疼在她的身上。
疼痛使得蘇錦完全說不出話來。
只聽燕雪風繼續道:“我等你回來……我等你回來。錦兒,我不喜歡江山權勢,我也不想要南蠻。”
燕雪風擡起眼看她,他的身後是一大片一大片愈燃愈近的燈火,可當他看向她,蘇錦卻覺得世間所有的燈火都亮不過他的眼睛。
燕雪風看着她道:“但這次如果我們都能好好得活下去,南蠻的千裏風光,我定要與你一同看。”
……
……
當李延走進角樓,等在裏面的只有燕雪風一個人。
他受了傷,靠着牆壁而坐。
燕雪風偏着頭看着一旁的窗子,那裏的明月正圓,照着宮外的路。
就好像在慶祝着誰家的團團圓圓。
李延看着燕雪風,慢慢走近:“她又扔下你走了。”
他的聲音裏甚至帶了絲莫名的笑意。
出乎他意料的,聽了他這句話,燕雪風卻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他只是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眼神甚至是近乎愉悅的,就好像是剛得了一個求了許久的珍寶後的心滿意足。
李延正奇怪于燕雪風這表現,下一秒卻見燕雪風突然輕咳一聲,唇角瞬間就氤出了幾絲血紅。
李延站在原地楞了一秒,下一刻趕忙撲過去接住昏迷倒下來的燕雪風。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
禦乾宮內再一次圍滿了太醫。
只是這次的太醫們卻不再像上次那樣圍着燕雪風盡力診斷。
他們只是一個個噤若寒蟬得跪在地上,埋着頭,一個字也不敢說。
禦乾宮內安靜地讓人心髒緊縮。
太醫令跪在地上,抖得厲害,卻還是不得不開口:“皇、皇上,洛王之前中的那箭上、那箭上淬了毒,臣等……”
“淬了毒……”李延的眼睛發紅,整個人明顯已經發怒到極點,他看向一旁跪着的侍衛統領,“誰準許你們用淬了毒的箭去射洛王?!”
侍衛統領埋着頭跪在地上。
能是誰命令的?自然是太後。可這句話卻實在不是他能說的。
李延雖氣得厲害,卻也明白現在不是糾結這種事的時候,于是又看向太醫們:“縱使是淬了毒,難道便沒有法子可解嗎?!朕記得宮內有一靈藥,服用後可解百毒,你們就不知道拿來給洛王用嗎?!”
确實是有這味藥,那靈藥實在珍貴,整個皇宮也只有那一株,據說還是先祖皇帝打天下時偶然獲得的,是留着給自己的後輩救命用的。
現在皇上卻命令他們拿來給洛王用……
太醫的頭埋得更低,卻無人敢反駁。
既然皇帝願意,他們自然只能照做。
靈藥很快就被煎煮好呈了上來。
正當衆太醫們松了口氣,以為洛王總算有救了、他們的腦袋也能保住了的時候,卻發現這藥洛王根本喝不下去。
倒不是灌不下去,洛王此刻雖然中|毒已深,但隐隐約約仍有些意識。
藥到嘴邊也能喝進去,但卻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只要藥汁一進嘴裏,洛王就會将其盡數吐出來。
他此刻眼睛緊閉,明顯仍是神志不清,吐藥的行為應該不是故意的。
可這到底又是怎麽回事?
太醫們面面相觑。
李延接過藥碗坐在床邊親自給燕雪風喂藥,燕雪風卻仍是藥一入口就吐。
吉祥在一旁踟蹰了一會,見了李延愈來愈慌亂的臉色終于跪下道:“啓禀皇上,老奴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洛王他有這毛病已經有些時候了,據說是從……”
吉祥說到這裏頓了頓,竟是有些不忍心說下去,卻還是不等不硬着頭皮說下去:“據說是從日前皇上您開始給洛王賜藥開始的。據說……洛王每次都是一用藥就吐,止都止不住。下人們、下人們擔心您生氣,一直沒敢告訴您。”
賜藥……?
什麽賜藥?
是……
吉祥這話說的隐晦,可李延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是什麽賜藥,自然是他每次宣燕雪風留宿之後……第二天命蘇錦給燕雪風送去的藥。
都是補藥。
大昭有個風俗,皇帝前一夜若臨|幸了某個妃子,第二日就會派人為她送去補身體的藥。
往常這個習俗自然是為了顯示對妃子的恩寵。
但李延這麽對燕雪風做,卻顯然就成了……折辱。
李延這舉動幾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大家,燕雪風昨夜留宿皇宮是因為什麽。
近段時間李延宣燕雪風留宿宣得勤,第二日又總是大招旗鼓得送藥,其實朝中的人若是稍微有些心的,早就都明白了。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說,只是偶爾看向燕雪風的眼神會帶着些衆臣都明白的暧昧。
那樣輕視的暧昧。
現在想來燕雪風越來越不喜歡應付衆大臣,也确實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也是,洛王心高氣傲,怎受的了這般侮|辱。
李延那樣做确實就是存了些特意折|辱燕雪風的意思在裏面。
他不喜歡燕雪風風流,不喜歡燕雪風到處招花惹草,他想用這種方法來杜絕這一切。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燕雪風竟對此反感厭惡到這種地步。
李延看着燕雪風越咳越厲害,幾乎次次都咳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鮮血,手抖得幾乎拿不住藥碗。
明明救命的解藥就在嘴邊,可燕雪風卻……什麽也不願往下咽。
往日對燕雪風來說,自己賜給他的那些個補藥究竟意味着什麽?
怕是……比穿腸的□□更難以下咽的東西吧。
那被逼着咽下去的一口口補藥,都是致命的恥辱。
燕雪風每咽下去一口,就覺得自己仿佛又再次身處在了禦乾宮冰冷的宮殿內,被逼着當着衆宮人心知肚明的眼神走進殿內,被逼着自己脫下衣服,被逼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逼着……聽那人在自己耳邊用愉悅的語氣誇“雪風可真溫暖”。
那樣刻骨的恥辱,足以逼瘋一個人。
讓他覺得剛喝下去的東西将他的四肢百骸燒灼得疼痛入骨,卻又恨不得能就這樣被燒灼得更徹底。
将自己燒灼到盡數毀去。
那樣的話也許自己就不會再覺得自己……有那麽髒了吧。
燕雪風緊閉着眼,神志愈發恍惚。
可他咳得撕心裂肺,仍拼命地将所有送入口中的藥都一一咳出來。
哪怕那樣咳出來的藥汁上夾雜着血,也仍不願入一口。
李延的眼睛通紅,他終于忍不住一把抱住燕雪風。
男人往日總是清冷自持、高高在上的聲音裏甚至似是帶了絲哭腔。
他說出的話近乎哀求。
他說:“雪風,喝一口吧、喝一口吧……喝下去你就能好了,到時候你想做什麽朕都随你……你若真喜歡她,我也由着你,我替你把她找回來……雪風,你別這樣……皇兄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宮人們跪在地上,噤若寒蟬地聽着他們大昭最尊貴的皇帝陛下近乎聲嘶力竭地帶着哭意哀求洛王。
沒有人敢擡頭,更沒有人敢說話。
李延想起從前,他喜歡一邊折磨燕雪風一邊與他說些過分的話。
他喜歡跟燕雪風說日後便是你能逃離朕的身邊,蘇錦也必是不會喜歡你的,她會看不起你,沒有女人會喜歡一個這麽肮髒卑微的男人。
聽聞那日之後洛王每日一回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且次次一洗便是許久。
他喜歡在燕雪風耳邊調笑燕雪風模樣生得好看,李延喜歡笑着撫過燕雪風通紅的眼眶,說難怪從前他能有那麽多紅顏知己,這般風情無人能及,實在**。
聽聞那日洛王回府後砸了府內所有的銅鏡,且再不允許有人在他面前誇他容貌。
除了第一次,燕雪風從沒在李延面前哭過,也曾不求他,他甚至不喜歡開口說話。
可現在想來,那時燕雪風那雙空茫的眼睛裏寫滿的,分明次次都是絕望。
李延從前不在意。
他為什麽不在意……
他怎麽就能舍得……這麽折磨他……
燕雪風他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啊……
他怎麽、怎麽可能受得了……
也許他不是喝不下藥,他是……早就不想活了吧。
燕雪風的氣息愈發輕淺。
李延緊緊地抱着他,可哪怕抱得再緊,他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燕雪風生命的流逝。
他那麽喜歡這個人。
他曾想,若燕雪風願意,他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
可到頭來,卻也是他自己親手逼死了燕雪風。
燕雪風似乎已經到了極點。
他睜開了眼。
燕雪風神識恍惚,他擡眼看向李延,卻似乎根本看不見他。
或者說他現在能看見的只有他想看見的那個人。
李延聽到他在叫“錦兒”,語氣輕柔,就好像還在喚那個他從年少時就喜歡的人。
他看着他,說:“下一次,我要和你從青梅竹馬一直到白頭偕老。”
他說:“好不好?”
李延的手抖得厲害,他緊緊地抱着燕雪風。
燕雪風仍這樣睜着眼看他,不願閉上眼,似乎在固執地等一個承諾。
李延覺得自己的心疼得近乎撕裂開。
半晌後,卻還是答:“好。”
燕雪風聽了這話終于笑起來。
他拼盡全力的擡起身體,輕輕地親了李延一下,語氣輕柔:“好乖。”
說着終于閉上了眼。
李延抱着他,呆呆地坐在床邊。
剛才是燕雪風第一次主動親他。
從前他用盡手段都做不到的事,原來在別人那……竟這麽容易。
他腰間挂着枚精巧的錦囊,那是他特意命人找來的,裏面裝着燕雪風那日落下的姻緣符。
燕雪風喜歡的女孩不要他的符。
他卻将其撿了起來,當寶貝似的放了起來。
李延總奢望總有一天燕雪風也會喜歡上他。
可到頭來,他甚至得親口應下那句燕雪風與蘇錦的來世之約。
燕雪風這輩子喜歡了蘇錦五年,臨死前還要固執地求一個與蘇錦下輩子的白頭偕老。
那麽他呢?
這輩子沒有機會……下輩子也不能有嗎?
李延想起那時他在角樓裏跟燕雪風說的那句話。
他跟燕雪風說“蘇錦又扔下你離開了”。
可現在看來,被扔下的那個人分明是他自己。
他們兩個天造地設、姻緣天定,只有他永遠……一無所有。
佛說以前世的五百次回眸可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
佛說受風吹雨淋百年可換得來世那人的一個注視。
佛說造橋修路、造福天下可換得來世的一個心願。
那我要怎麽做……才能換你下輩子喜歡我的一絲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