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現代末世2.27
風雪連天, 且愈下愈大。
慢慢地竟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等同行的異能者們察覺到不對、起身去內室門口查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淩晨了。
太陽正從地面線上升起,将一切照亮。
異能者們在皚皚白雪中間找到了顧止川。
男人跪在漫天白雪裏, 四周紛揚的雪花仍未停止, 大片的白雪落在他的眉間肩頭, 将男人落得仿佛一夜之間白了頭。
這個末世裏異能等級最高的異能者之一、全末世唯一的一個冰系異能者,如今卻像是被他最熟悉、最擅長的冰雪凍住了一樣。
顧止川呆呆地跪在白雪裏, 他臉色蒼白異常, 眼眶卻紅得厲害,漫天白雪落了他一身,男人也不知道伸手拂去。
簡直像是被凍傻了一般。
他甚至是面無表情的。
顧止川從表情到眼神都是毫無波瀾的,一晚上的時間,足夠讓他把所有悲傷、痛苦、絕望、甚至憎恨都一一品嘗一遍, 然後俱都歸于平淡。
他只是睜着一雙血紅的眼睛, 一直盯着內室的大門看。
異能者們被他這樣吓了一跳。
他們現在才知道為什麽昨夜會突然下那麽大的雪了——那哪是大雪啊, 分明是顧止川的異能失控了。
可又到底是什麽事,讓他的異能失控得這樣厲害?
這樣大的落雪、這樣厚的積雪, 便是以顧止川的異能等級,也幾乎是要将他的異能使用虧空了吧?
有異能者正想上前去扶起顧止川,身邊的同伴卻一把拉住他。
異能者一愣,轉頭正想問同伴做什麽, 卻見同伴一直望着不遠處的內室。
異能者楞了一下, 也順着同伴的視線轉頭看過去。
這一轉頭卻是楞了。
原來那緊閉了一夜的內室大門, 此時竟正緩緩打開。
謝景同慢慢地從裏面走了出來。
異能者們一驚, 随即一喜。
他們是南方基地的異能者,自然是希望自家城主能平平安安的。
可異能者這喜悅的神色還沒徹底挂上眉梢,卻見發現了不對。
從內室走出來的謝景同臉色蒼白,唇角帶血,他走路時腳步虛軟無力,一副随時可能倒下的樣子。
手裏卻緊緊地攥着兩支藥劑,就好像在用自己身上唯一僅剩的力氣在抓着那兩支藥劑。
不僅如此,異能者還感受到了此時謝景同周身暴|動的雷火系異能,氣息濃郁至極。
雷火系異能遍布謝景同周身,甚至已經到了可以從他身周可以憑肉眼看見火花的程度了。
連空氣裏都滿是雷火氣息。
這、這哪裏是雷火氣息濃郁。
這分明是……異能暴|動了啊。
異能暴|動是一件比異能暴/亂更可怕的時候,一般只會出現在異能嚴重透支的情況下。
如果說異能暴|亂的異能者還有一線生機的話,異能暴|動者就真的是……必死無疑。
不僅如此,暴|動的異能會在異能者的經脈血管中反複游走,直到将異能者完全殺死為止。
整個過程可以稱得上是……痛不欲生。
異能者的腳步瞬間就停了下來。
所有人一時都安靜了下來,俱都看着慢慢走來、渾身都是雷火的謝景同不說話。
四周一時只有簌簌落雪聲和雷火閃爍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謝景同此時按道理來說應該已經被雷火燒灼得疼痛地暈厥過去了。
可他卻仿佛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
他甚至是臉色平靜,謝景同直直地看着前方,腳步虛軟又踉跄,卻固執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現在竟還有行走的力氣。
謝景同仿佛沒有看到身邊所有人。
或者按道理來講,他現在确實應該是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了。
雷火已經燒毀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只是在向前走。
固執而偏執,也不知是想去那裏。
謝景同一雙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一眨也不眨。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雷火,他此時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似乎喃喃地念了兩句什麽,下一秒,卻是毫無預兆地軟倒了身子。
很顯然,他現在的身體已經完全是強弩之末。
剛才還處于震驚之中的衆人一驚,忙撲上去想接住謝景同。
有人卻比他們更快。
是顧止川。
一夜過去,男人身上的藥效早已經過了。
其他人也忙湊過去。
“城主城主?!您沒事吧?!”
“沒事的、沒事的,別怕,我們帶了藥。對,我們帶了藥。”
“對對對,藥。快給城主治療!治療系異能者呢!人呢!人呢!哪裏去了?!”
衆人語氣嘈雜,忙從人群裏找出治療系異能者。
那治療系異能者是個身材瘦小的年輕男人,他一邊忙伸出手去施展異能,一邊卻已經忍不住小聲地抽泣起來。
“哭!哭什麽哭!要你治療呢你就哭!一點用都沒有!枉城主一直這樣栽培你!”有異能者見狀大聲呵斥起治療系異能者,可說着說着,自己的聲音裏卻也帶上了哭腔。
衆人都紅了眼眶。
他們都是異能者,都很了解異能暴|亂是怎麽回事。
他們都知道,他們城主這一次,是真的已經救不回來了。
謝景同渾身上下都是雷火的痕跡。
哪怕再厲害的治療異能、再高檔的藥,也救不回一個已經完全異能暴|亂的異能者。
謝景同他馬上就會被雷火異能完全吞噬。
在下一秒,甚至是這一秒。
衆人終于忍不住,俱都跪在謝景同身邊哭了起來。
有人接過謝景同手裏一直緊緊抓着的兩支藥劑,哭着跟他保證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會把藥劑平安地送回基地,讓他安心地去。
異能灼身的疼痛實在太可怕了,謝景同現在多堅持一會兒,其實就是多受一分罪。
誰也舍不得他現在還要受這種無意義的痛苦。
謝景同卻一直沒有閉眼。
男人被雷火灼燒地渾身疼痛,卻仍固執地睜着眼睛,就好像仍在等待着什麽。
有人看到他已經毫無血色的唇在張張合合,似乎在說着什麽。
只是他現在實在太虛弱了,說話聲音太輕,衆人一時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謝景同的心腹異能者勉強自己擦幹眼淚,又吼了幾聲讓身邊的其他人別再哭了,這才湊到謝景同嘴邊,想聽清他在說什麽。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聽着。
謝景同的聲音輕得像是随時能消散在風中。
他說:“……十天了,我要回去,姐姐在等我。”
十天。
原本一直很安靜地抱着謝景同不說話的顧止川,聽到他此時這句話,終于忍不住。
男人俯下身緊緊地抱住謝景同,哭聲嘶啞崩潰得像是籠中的困獸。
他想起那時在南方基地門口,蘇玥跟謝景同說“我看了黃歷,十天後是個好日子,我們那天結婚好不好?”。
謝景同說“好”,然後設計了這一切。
男人決絕得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了。
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回去,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與蘇玥在一起。
謝景同跟自己說“我成全他們”,說得語氣決然,就好像真的從心底裏願意了一樣。
願意放棄這個自己喜歡了這麽十年的女子,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她的一生喜樂、哪怕她将從此與別人在一起。
可現在,當雷火灼身、當再感受不到其他、當他的生命走到盡頭,謝景同心心念念記得的,卻仍舊只有這件事。
他想回去,想回去履行和蘇玥曾約好的那句“十日之約”。
謝景同那樣直直地擡着眼看着天空,眼睛那樣明亮。
他看到了什麽?
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從十八歲時就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正在前方等着他?
她穿着火紅的嫁衣、或是潔白的婚紗,手裏捧着捧花,笑着看着他。
她朝他伸出手,跟他說此後的地久天長。
不過一步之遙。
謝景同的氣息還未斷絕。
他仍固執地睜着眼。
有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剛觸及時卻就被謝景同身周的雷火灼燒,成了水滴,落在他的眼角。
乍一看,竟像是他哭了一般。
四周哭聲一時間簡直連綿成一片。
在周圍越來越嘈雜的哭泣聲中,顧止川俯着身,緊緊地抱着謝景同的身體。
謝景同身周的雷火将他的肌膚灼燒,顧止川卻像是絲毫沒感覺到疼痛一樣。
他低頭看向懷裏的謝景同。
謝景同的一雙眼睛仍睜着,那雙好看的眼睛仍固執地不願閉上,也不知道是還在等着誰。
他張了張嘴,再次念道:“我要回去……姐姐說了等我的。”
“……好,好。”顧止川忍住自己眼中瞬間洶湧而上的淚意,抱着謝景同站起來,男人的腳步似乎有些踉跄,卻還是堅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輕聲道:“我送你回去。景同,蘇玥在等你,你堅持住,我送你回去。”
那天的場景,一同來的異能者們永遠都忘不了。
漫天的風雪裏,他們被雪花吹得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不遠處的那道身影卻一直那樣挺直着脊背、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他緊緊地抱着懷裏的人,像是抱着自己一輩子的珍寶。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這一幕。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上去打擾,只敢沉默着抹着淚跟在兩人身後。
漫天白雪晃眼,風雪留阻離人旅。
要在這樣的雪地裏行走,尤其懷裏還抱着個人,顯然是相當不容易的。
顧止川簡直是走兩步就摔一跤、走兩步就摔一跤,可他卻還是堅持,緊緊地抱着謝景同,朝前走去。
哪怕走得太狼狽,他抱着謝景同的手也不曾松過。
走到後來,顧止川自己身上已經滿是白雪暈染的痕跡,謝景同卻仍好好地待在他的懷裏。
他一邊走還一邊跟懷中的人說:“馬上就到了,景同,她在等你。你看,馬上就到了。”
大概是白雪上的陽光實在太刺眼了。
異能者們看着他們的背影,看着看着,只愈發忍不住眼裏的淚意。
天地浩大。
可也許雪地上的這兩個人,他們從來都是一無所有。
他們用盡一生、傾盡一切想要獲得自己喜歡的事物,可到頭來,仍舊什麽都留不住。
謝景同留不住蘇玥,顧止川留不住謝景同。
研究所距離南方基地有至少三天的路程,哪怕顧止川是個異能者、腳程再快,也不可能能在今天就趕到。
更何況謝景同……顯然也已經堅持不了這麽久了。
異能者中有人有心想要提醒顧止川,但一看他們現在的模樣,就終是不忍地閉上了嘴。
只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顧止川:“景同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我們回去……我們這就回去。”
他腳步踉跄得厲害。
男人堅持走了許久,終究還是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摔倒在雪上。
積雪雖厚,但這樣直直地摔到下去,簡直還是很疼的。
但顧止川卻像是完全沒感受到似的,馬上就幾乎是匍匐着爬到了謝景同的身邊。
謝景同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摔在了雪面上,又似乎沒有。
他看着天空,看了許久,突然眨了眨眼。
他輕聲說:“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是啊。
早就回不去了。
顧止川跪在謝景同面前,哭聲沙啞而絕望。
這個此時已經年過三十、身為末世裏身份最尊貴的異能者之一的男人,此時卻哭得像是個孩子。
“對不起……對不起……”顧止川喃喃地道,“對不起……”
他聽到周圍一片嘶啞的哭聲,也不知是誰終于開始絕望到崩潰。
有白雪落在謝景同和顧止川的身上。
落雪白頭,冰雪浸骨。
謝景同這一生,怎麽就會這麽……苦?
他明明曾有着世上最好的一切啊。
他有頂尖的智慧、頂尖的才華、頂尖的容貌、頂尖的氣質。
他性子溫柔,用情專一又至深。
他剛出生時,就有得道大師驚嘆這個孩子實在命好,說他“上天眷顧,一生貴重”。
哪怕末世後,謝景同他也是末世裏異能等級最高的兩個異能者之一。
那怎麽就會……悲苦至此?
顧止川在雪地裏跪了許久,才終于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謝景同是命好,但他運氣實在不好。
上蒼喜愛他,給了他最好的一切。
末世後為了讓他有自保之力,上蒼讓他成為了最後一個異能者,最後一個異能者注定是異能等級最高的異能者之一。
又因為擔心謝景同在異能沒有覺醒的那五年過得不好,讓他從幼時開始就關系極好的青梅竹馬成了第一個異能者,這關系足以照拂謝景同渡過末世剛開始的那五年。
上蒼甚至偏心到讓謝景同在末世剛開始就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
實在是極致的偏愛了。
可是,謝景同有着最好的命格,卻不幸抽到了最壞的命運。
他這一生只做錯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沒有讓自己喜歡的人、該喜歡自己的人喜歡上自己。
第二件是讓自己不喜歡的、不該喜歡上自己的人……喜歡上了自己。
才會這樣,在受人數年侮辱、好不容易擺脫一切之後,卻又再次一無所有。
才會這樣,死無全屍、冰雪埋骨。
*****
南方基地。
蘇玥穿着一身豔紅色的嫁衣,紅着臉頰站在布置精美的喜堂裏。
難得化了精致妝容的女子嬌媚如同三月春花。
她紅着臉看着前方亦穿着喜服,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謝複。
不少基地裏她熟悉的人都來參加了她的婚禮,每個人的臉色都洋溢着喜悅的笑容,耳邊所聞皆是賀喜之聲。
蘇玥瞧着自己的心上人,眉眼間滿是一片欣喜的羞澀。
她知道,今天之後,她就與謝複成為正式的夫妻。
從此,天地為證,兩人相守一生,相約白頭。
基地裏熱鬧得厲害,甚至放起了久違的煙花爆竹。
一派喜氣洋洋。
前世的蘇玥曾在喜堂上惴惴不安地問:“我以前那樣……你真的不介意?”
謝景同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當時喜燭共栖、佳人含笑。
而如今,亦是新婚燕爾、洞房花燭。
天地同慶,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