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古代武俠1.3
葉呈當來了銀子, 果然就吩咐小二重新上了菜。
桌上終于有了葷腥, 挑剔的沈教主終于願意拿起了他的筷子,開始吃飯。
鄉野小鎮, 菜肴做的倒是精致。
沈瀾洲接連下了好幾筷子, 嘴裏還有些遺憾地道:“可惜沒有酒, 美酒配佳肴, 才是絕配。”
葉呈仍不理他, 坐下後只顧低頭吃菜。
沈瀾洲這才發現葉呈竟是仍只吃那幾道素菜, 葷菜倒不是一點不沾,但是顯然并不怎麽喜愛。
“葉兄倒真像是修道之人,可我記得天山派并不是道家門派。”沈瀾洲一邊夾菜吃, 一邊看着葉呈挑了挑眉, “葉兄這是出家了?”
語氣裏分明有絲揶揄之色。
葉呈聞言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表情絲毫未見改變, 從臉色到眼神仿佛都寫着“不為所動”四個字。
葉呈語氣冷清清地道:“你不用刻意與我搭話,我不會放了你的。”
被戳穿了目的, 沈瀾洲臉色卻絲毫未見尴尬。
男人慢條斯理地坐着吃完了桌上的菜,才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看了葉呈一眼,輕嗤道:“無趣。”
說着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床榻旁半躺下了。
桌上無酒,沈瀾洲便把桌上裝茶水的茶壺給拎了走, 懶洋洋地倚靠在床邊上喝茶, 一副以茶代酒、聊以慰藉的樣子。
葉呈并不看他, 仍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吃完了飯,放下筷子後還下樓喚了店小二上來收拾。
店小二探頭探腦地進了屋,看到床上半躺着的沈瀾洲後收拾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拿着東西下了樓。
葉呈待店小二合上房門離開,才擡腳走到床前。
葉呈低頭看了正在喝茶的沈瀾洲一眼,并不說話,卻又從背包裏取出另外幾條鏈子,将沈瀾洲的四肢一一在床榻周邊固定住。
鏈子很長,倒并不影響活動,只是确保沈瀾洲離不開這屋子。
沈瀾洲城府深厚、手段層出不窮,若不将他鎖住,誰也不能保證沈瀾洲會不會一個錯神就突然從房間裏消失了。
不得不防。
沈瀾洲也不反抗,只是繼續端着茶碗由着他動作,甚至還極為配合地由着葉呈的動作擡手擡腳。
葉呈擡眼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連接鎖鏈。
待葉呈将四條鏈子都一一布置好,準備轉身離開,沈瀾洲才開口道:“葉兄何必把事情做得這麽絕?我沈瀾洲這些年雖說在武林裏樹敵無數,與天山一派卻是從未起過沖突。葉兄何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不若我們商量商量,葉兄将我放了,日後想要什麽好處,瀾洲一定盡數答應。”
沈瀾洲這話說得語氣懶洋洋的,玄衣男人靠在床頭,擡眼看向葉呈。
江湖中無人不知,那邪道魁首、魔教教主沈瀾洲生了一對血瞳,江湖傳言其血瞳陰森可怖,讓人一見便覺刻骨生寒。
但每個真正見到沈瀾洲這對血瞳的人,卻都會發現,并不是這樣的。
沈瀾洲确實生了一對血瞳,但他這對血瞳顏色生得淺淡。
顏色确實濃稠有如鮮血,但因着顏色并不深的緣故,乍一看之下并不會發覺,只會覺得這人的這一對眼睛似是與常人的不同,格外吸收光亮一些。
仔細看時才能發現沈瀾洲眼裏那淺淺的一層血色,卻并不可怖,反而像是枚血色寶石,好看地緊。
尤其是當有陽光灑進他的眼裏的時候……
實在是光華流轉、暗色自生,美不勝收。
葉呈動作頓了一下,随即移開目光,口中卻仍是語氣清冷地道:“魔教這些年作惡無數,你更是殺了不少人。放你離去是整個武林的禍事,不必再說。”
沈瀾洲:“我是殺了不少正派人士,可你們不也同樣打着斬惡除奸的名頭殺了不少我魔教的人?怎麽,邪道殺正道便是殺,正道殺邪道便不是殺了?”
葉呈看了沈瀾洲一眼,冷聲道:“不必狡辯,事實如何,你我心裏都清楚。”
沈瀾洲:“葉兄正道大俠,對我從一開始就是帶着芥蒂的。事實如何,不過全憑你們正道人士的一張張嘴在說。就像這次,分明是你們正道勾結我教內奸細、暗中加害于我,想趁我還未完全練成《歸元決》時将我除去。一個個卻說的都那樣冠冕堂皇,好像是在替天行道一樣。”
葉呈聞言看了沈瀾洲一眼。
沈瀾洲坐起身來,嗤笑了一聲,擡眼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葉呈:“裏應外合、暗中下手、背後加害,葉兄,這就是你們名門正派的對敵法門?”
葉呈這次看了沈瀾洲許久,久到沈瀾洲都快要以為自己是真的說動了他,正在心裏奇怪這個傳說中的“正道第一人”怎的竟如此好糊弄,葉呈卻突然笑了。
男人極短暫地笑了一下。
“巧言令色、油嘴滑舌、蠱惑人心。”葉呈伸手捏了捏沈瀾洲的下颚,用一雙純黑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看了會,随即卻是收回手,斂了笑容,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冷冰冰的仙風道骨的仙人,仿佛剛才出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果然和傳聞裏一樣,要小心提防。”
沈瀾洲被他這一動作弄得一愣,竟是一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時間只楞在那裏。
葉呈卻是轉身離開了。
房門被關上。
沈瀾洲在床上楞了許久,良久後才輕嗤了一身,轉身合衣躺下。
*****
有了銀兩,葉呈自然不會再與沈瀾洲住一個房間。
男人又下樓去找掌櫃的重新開了間房間,就在沈瀾洲房間的隔壁,住着方便,也便于監視。
事實上,這次葉呈下山,自然不會單單是為了沈瀾洲的事情。
沈教主的事情歷史遺留已久,真要處理其實并不急于這一時。
葉呈這次下山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為了捉拿斬殺另外一個人。
近來武林中事情甚多,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便是武林裏新出現了一名采花大盜。
這名采花大盜輕功極高、而且擅于下藥,來無影去無蹤又讓人無處提防,無人知他具體身份。
因着他每次行事後都會在附近留下一枚蝶形印記,而被江湖人稱作“蝶衣客”。
蝶衣客仗着自己輕功高強,行事乖張至極,江湖中不少美貌女子都先後遭了他的毒手。
這次更是色膽包天,竟是将毒手伸到了天山派。
天山派現任掌門有個小女兒,今年剛滿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如花似玉,就是身子骨不太好,不能習武,因此被掌門從小養在老家,如珠似寶地護着長大。
眼看着好不容易長到了十八歲,可以出閣了,連夫婿都給選好了,卻沒想到不知怎的被蝶衣客看上,竟是遭了毒手。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直言出了這檔子事她實在是沒臉再嫁人,要一生青燈古佛、了此餘生。
掌門把這小女兒看作眼珠子一般的存在,見狀心痛得直滴血,恨不得将那蝶衣客給抓來千刀萬剮,好消心頭之恨。
只是這蝶衣客也不知是何許人也,輕功實在是太高,行事也詭秘,堂堂一派掌門對此竟無從下手,實在無法,這才厚着臉皮請了自己的師叔來。
師侄相求,又是這種事情,葉呈自然不會不答應。
他雖多年隐居天山,但手下門路卻還是不少,日前剛查探出蝶衣客近來似是有在青風小鎮出現過,這才來到了這裏。
不得不說,沈瀾洲被葉呈在這裏抓到,實在是他運氣不好,一雙血瞳又生得實在太過惹眼,讓人想猜不出他的身份都不行。
查出了蝶衣客就是在這座小鎮裏,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自然是想辦法将人揪出來。
這事說難也難,說容易卻也容易,不過是需要耐心罷了。
正好,葉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白衣刀客在隔壁屋裏一待就是整整五天,每天除了用餐,根本不出房間,連沈瀾洲的飯菜都是委托店小二給送過去的。
沈瀾洲一個人被鎖在屋裏,本就無聊,現在連這唯一的“監工”都不來看他,更是整日無所事事。
堂堂一教教主,竟是無事到整日黑白颠倒,白日裏昏昏沉沉,只想蒙頭睡覺。
五天下來,傷倒是養好了不少。
可這白日裏睡多了,夜裏倒是清醒了。
這夜沈瀾洲獨自一人在屋內翻來覆去地翻了半晌,卻怎麽也睡不着,正輾轉反側,卻突然聽到隔壁的窗子猛得一開。
随即便是有人從窗子飛身而出的聲音。
沈瀾洲整個人精神一震,猛得睜開眼。
這下是真的完全不困了。
沈瀾洲從床邊一抓,随手摸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批,便下床也走到了窗邊,伸手推開了窗。
今夜恰是月圓,此時天色已晚,小鎮居民睡得早,此時外面已是萬籁俱寂,只餘一輪明亮的圓月遙遙地挂在空中。
圓月皎潔,周圍只有零星的幾點星光。
天空澄澈地仿佛一塊大型的湛藍布毯。
在這一片湛藍的黑暗中,沈瀾洲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極快從眼前略過,恰與潔白的明月遙相呼應。
是葉呈。
天山派的鎮派之寶,果然輕功卓然。
只見男人的身影在夜色裏仿若鬼魅一般,速度極快,又讓人摸不清他下一秒身影究竟會出現在哪裏。
在葉呈的身前,有另一個穿着夜行衣的身影正在快速奔跑。
這身影身材矮小幹瘦,戴着一張黑色面具遮住了全面,一身夜行衣讓他的身影幾乎融進了夜色裏。
是蝶衣客。
果然如傳說中一樣,蝶衣客的輕功極佳,速度極快,幾乎眨眼間就能掠出極遠。
魔教在江湖中耳目衆多,蝶衣客的傳言沈瀾洲自然也是聽說了的。
江湖中每次出現這種人物,江湖中人定是都二話不說直接栽到魔教頭上的。蝶衣客出現至今一共三個月,殘害了六名女子,正道已經就此不知道讨伐魔教多少次了,沈瀾洲想對此不知情都難。
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都會怒發沖冠,定要把蝶衣客抓出來還本門派一個清白才好。
但魔教這些年實在是被潑髒水潑得多了,沈瀾洲都習慣了,任由正派人士義憤填膺,也半點沒有要出言解釋的意思。
在正派人士眼裏,這倒是坐實了蝶衣客是魔教中人的意思。
蝶衣客輕功高,但在葉呈面前卻就有些不夠看了。
天山派位于天山之巅,門派中與刀法、內功齊名的,便是門中輕功了。
葉呈習的這一套輕功名叫“鬼影迷蹤”,是天山派開派祖師所創。
這套功法修行極難,對筋骨天賦要求極高,傳至今日也沒幾個人學會,現今武林中更是只有葉呈一人修行此功。
“鬼影迷蹤”,顧名思義,這套輕功講究的是詭秘莫測,能讓使用者身形如鬼魅般莫測,讓人摸不清他下一秒會出現在哪裏。
同時,這一輕功最大的厲害之處便是,使用者能如鬼魅般緊跟着敵手,如影随形,不管對方輕功多高,也逃脫不得。
蝶衣客輕功雖高,但在鬼影迷蹤面前也毫無辦法。
很快就被葉呈追上。
眼看葉呈手中的刀鋒就要迎面而來,蝶衣客知道自己此次是不能用輕功逃脫了,竟是一咬牙,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蝶衣客身形一轉,也不知他做了個什麽動作,下一秒竟有藥粉鋪天蓋地地朝葉呈面上飛來。
葉呈吓了一跳,連忙側身。
雖然之前就知道蝶衣客用藥能力強,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他手法竟如此之快、對自己也能狠絕到這般地步——葉呈此時刀鋒已經到了蝶衣客面前,他反而不逃竟還迎面而上!
即使葉呈會被藥所影響,這般距離角度,蝶衣客的一只手怕是也定會被葉呈的刀鋒給整只砍下。
鬼影迷蹤輕功雖好,但此時空中無借力之處,葉呈一時間竟無法逃開。
正當葉呈想屏息受了這藥粉——左右他內力高強,到時候捉拿了蝶衣客、再運功逼出藥粉便是,卻突然聽到耳邊一聲乍響。
下一秒,葉呈看到自己面前瞬間出現了一片水幕,正好将藥粉隔絕在了自己眼前。
藥粉易溶于水,此時一碰上水幕便盡數消失在了水幕中,之後又随着水幕一起下落到了地面上。
葉呈轉頭看了一旁一眼。
是沈瀾洲。
方才在危機之時,沈瀾洲順手拿起了一旁桌子上的水杯,用內力将裝滿水的水杯從打開着窗戶裏扔了出去。
水杯在內力的控制下在未到達葉呈身前時便已應聲而碎,杯中茶水卻是因內力而停留在了空中,擋在了葉呈面前。
不過這事說來簡單,要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将水杯如此計算準确地扔到他面前、又讓茶水在落地前形成致密的水幕,所需的內裏深厚以及高強掌控力……
沈瀾洲的功力果然如傳說中那樣深不可測。
只是他為何要救自己?
葉呈眼睛閃了閃,卻轉過頭不再看沈瀾洲。
男人身形一閃,以極快地速度再次朝蝶衣客攻去。
蝶衣客沒想到沈瀾洲會突然出手,被打得措手不及。
葉呈的功力在武林裏本就屬于超一流範疇,除了沈瀾洲根本沒人能與他過手,此前蝶衣客不過是仰仗着自己的輕功厲害以及用藥快速才能在他手下停留幾個回合,現在卻是實在不敵。
眼看就要被葉呈擒拿,蝶衣客恨得牙癢癢,一急之下之下竟是一邊狼狽地躲閃、一邊朝一旁的沈瀾洲喊話:“沈教主!我觀你已被此人所擒,鐐铐加身又內力不繼,此人武藝高強,教主一人對他怕是難以逃脫!假以時日必定難逃一死!不若你我聯手,教主協助我拖住此人,我逃脫後定替教主去給貴教送信!”
蝶衣客說話的聲音嘶啞難聽,乍一聽之下竟是不似人聲。
他看出沈瀾洲雖內力有損,但此時已恢複大半,以沈瀾洲的功夫,功力恢複大半的他已經能對付武林中的大部分人。
只是眼前這白衣刀客也不知是誰,功夫竟如此之高,沈瀾洲光靠自己一人在這種情況下必是逃脫不得。
這才有此一說。
“哦?”沈瀾洲聞言挑眉笑了笑,他擡眼看向蝶衣客,正當蝶衣客以為沈瀾洲要同意他的請求、正要喜上眉梢,卻聽男人竟是又語氣慢吞吞地繼續道,“聽起來是個好主意。可惜你太無用了,我仰仗你還不如拜托客棧下的小娃娃幫我去送信。”
沈瀾洲嗤笑了一聲,下一秒卻是突然一揮手,一枚暗器從他袖中射出,正好正中蝶衣客正想再次掏出藥粉的左手:“江湖宵小,我沈瀾洲還不屑于與你同謀。”
蝶衣客被沈瀾洲的暗器打中,整個左邊身子竟是酸麻得沒一點知覺。
葉呈刀鋒一轉,瞬間就将蝶衣客制住。
葉呈看了沈瀾洲一眼,這才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蝶衣客,伸手點住他的穴道,又取下他面前的黑色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尖嘴猴腮的,幹瘦蒼白,看起來甚至有些孱弱。
讓人難以相信這竟是那個令江湖女子聞風喪膽的蝶衣客。
此間世界朝廷勢力薄弱,是以遇到事情并江湖人士都是自行解決,并不會有人求助于朝廷。
但這次的事情不一樣。
蝶衣客傷害的女子共有六人,其中四人是江湖女子,另兩人卻是官家女子。
其中第一名受害人,便是這青風小鎮所屬念慈縣縣令的女兒。
這也是為什麽葉呈能查出蝶衣客所屬地在青風小鎮的原因。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應當通知念慈縣縣令的。
念慈縣縣令之前廣發英雄帖,言捉拿蝶衣客者可賞銀百兩,想來是對蝶衣客恨之入骨,若是将蝶衣客交給他,定會好生看管。
葉呈之前沒有通知念慈縣縣令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此時人已經抓住卻是就不顧了。
葉呈點住了蝶衣客的穴道,又将他随手綁了,拎着蝶衣客的後衣領就去了縣衙。
念慈縣縣令見到蝶衣客是如何對葉呈感激涕零自不必說。
不多時,葉呈獨自一人回了客棧。
他腳步不停地走到沈瀾洲的房門口,伸手推開房門。
果然,就見沈瀾洲還站在窗邊。
窗子還大開着,有夜風夾雜着窗外落花吹進屋來,帶的沈瀾洲一頭未束起的長發迎風飛舞。
葉呈看了沈瀾洲一會,伸出手來,将手中的百兩銀子放到桌上:“還你之前寶石的銀子。”
沈瀾洲楞了一下,随即走到桌邊坐下,将銀子朝着葉呈的方向推了推,笑着道:“銀子不必,葉兄明日給我帶幾壇酒回來便好。”
葉呈低頭看着沈瀾洲。
半晌葉呈點了點頭:“好。”
男人将銀子重新收回懷裏,正當沈瀾洲想要起身回床上去休息時,卻聽葉呈繼續道:“不過沈兄身上剩的其他暗器,麻煩都交出來。”
葉呈這話說的語氣不變,跟前面答應沈瀾洲買酒完全是同一副語氣。
卻也完全不帶一點可商量的餘地。
沈瀾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