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古代武俠1.8

葉呈從沈瀾洲房裏出來, 下意識地擡腳朝外走去。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是已經走到了神拳門外的大街上。

蘇陽縣比起青風小鎮顯然要富裕上不少。

今日似乎是蘇陽縣的一個什麽傳統節日, 街道上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的, 很是熱鬧。

此時天色已有些暗了,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已經收工回家。

街邊的叫賣聲卻是開始響了起來。

有衙役拿着火折子、踩在凳子裏挨個地将懸挂在街道兩邊的花燈點燃。

花燈被做成各式花卉的模樣,塗着喜慶的顏色,看着有趣得很。

衙役的身邊圍着一群孩子, 孩子們穿着新衣、手裏舉着糖人或糖葫蘆,一個個仰着小腦袋緊緊地盯着衙役的動作。

火折子接觸花燈的燈芯, 花燈瞬間被點亮, 發出暖紅的光。

花燈一點亮, 孩子們便拍着小手歡呼起來,圍着衙役不住鼓掌叫好, 直把長相粗犷的衙役燥得紅了臉。

街邊有老人坐着乘涼, 見狀不由得也跟着笑起來。

歡聲笑語一起, 節日的氣氛瞬間就起來了。

葉呈本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被身邊陣陣歡笑聲一帶,才總算從思緒中脫離了出來。

蘇陽縣中人口繁多, 今日是節日,街上人滿為患。

在一群穿着粗布麻衣、或者錦繡綢緞、成群結隊、三三兩兩的人中間, 葉呈一身白衣、手提銀刀、孤身一人、氣質疏離, 實在是惹眼得不行。

他生得俊俏, 一路上不少少女都在偷瞧他, 一個個都紅了臉頰。

蘇陽縣民風開放, 對男女大防并不看重。單身女子有了合心意的男子,當場上去攀談也是常有的。

少女們你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對從彼此眼裏看出了意動,不由都低頭羞澀一笑。

只是俱于葉呈氣質冰冷,都不敢上前去搭話,只好一個個都走得一步三回頭、不住地攪着衣角回望,希望葉呈能注意到自己。

一旁有提着籃子叫賣的老妪看到,不由失笑。

老妪思索了一番,笑着上前搭話:“這位公子可也是來看芸娘今晚的閉幕戲的?”

葉呈功力深厚,自然早就感受到老妪的接近,但因其年歲已大、又沒有武功,便沒有在意。

此時聽得老妪的話,卻是一愣。

老妪看葉呈這表情,便知道他是不知情的,不由地笑起來:“看來公子是不知道、誤打誤撞來的?那公子今日可有眼福了,芸娘乃是本地有名的花旦,往日裏多少名門公子哥兒一擲千金想要求觀她一戲,都沒有機會。今日芸娘最後一場戲,免費唱給所有人聽,公子可真是有福氣。”

老妪的聲音裏滿是笑意。

其實按葉呈的打扮,不難看出其習武之人的身份,一般這樣的人是不會被稱作“公子”的。

但葉呈的一身白衣看着雖簡單,細看之下卻能看出其精美異常,想來是價值不菲的。

這種節日上,為讨喜氣,喚一聲“公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葉呈聽了老妪的話,一愣,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聽前方突然傳來了陣陣歡呼聲。

擡眼一看才見街邊的河道裏,不知何時竟已停泊了一艘兩層的大船。二層的船艙被打通做成了戲臺的模樣。

一個盛裝打扮的紅衣女子甩着袖子、踏着蓮花步子緩緩登上了臺。

一時間歡呼聲更是此起彼伏。

葉呈聽到身邊的老妪笑着道了一句:“這不,就開始了。”

老妪話音剛落,紅衣女子悠揚的吟唱聲便響了起來。

歌聲悠揚動聽,唱念做打字字翩跹。

女子身材窈窕、模樣美豔,一身紅衣更是稱得她姿容絕色,不似世間人。

葉呈聽到周邊不少人都在不停地喝彩。

出乎他意料的是,喝彩的人群中除了男子,竟還有不少女子。

老妪似是看出了葉呈的疑惑,笑着道:“今兒是芸娘的最後一場戲,從明天起她便要退出戲臺,嫁作人婦。芸娘是我們蘇陽縣裏最出名的一個花旦,模樣身段唱腔無一不是頂尖,多少有錢有勢的人千金相求,想納了她入府,芸娘都一一拒絕了。芸娘苦苦守着自己等到了這個年歲,只賣藝不賣身,終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這才自贖其身。縣中女子慕其鐘情,都拿她當榜樣,自然都很喜歡她。”

“千金重寶易得,心上知己卻難求。今兒也是本地的弄花節,是專給相互愛慕的單身男女彼此表白情意而設的。”老妪說着笑着看向葉呈,“公子人生苦短,若有意中人,可莫辜負了好姻緣。”

葉呈被老妪的話說得一愣,相似的話他似乎不久前才剛從另一個人的口中聽過。

葉呈看了老妪一眼:“……為什麽這麽說?”

老妪從葉呈這一句話裏似乎聽出了緊張拘謹的意味。

老妪不由得在心裏笑了笑,這位公子模樣生得俊俏,看着眉眼卻冷淡,想來是個正經的這些正經的正道俠士,都是不習慣被人當面提這種話題的。

“公子別想太多,老身說這話并沒有別的意思。”老妪笑着一提自己挎着的竹籃,掀開上面的蓋布,“老身是賣姻緣簽的,本地習俗,在弄花節這一日送姻緣簽給心上之人,若對方收了,這段姻緣便算是成了。公子可要買一枚?”

葉呈聽了,一愣之下這才反應過來。

難怪從剛才起老妪便一直與自己搭話,原來是想賣這姻緣簽給自己。

葉呈擡眼朝四周看了看,果然見不少人手裏的拿着這姻緣簽。

少男少女們臉紅紅地攥着簽,腳步匆忙地走到不遠處等待的另一人身邊,在對方含笑的眼神裏輕咳着攥着簽的那只手遞到對方面前。

對面那人笑着伸手接過簽。

兩手相觸的同時,兩人彼此眼神對視。

身邊人潮湧動,頭頂花燈璀璨,端的是情意綿綿的煙火人間。

老妪見葉呈定定地看着不遠處少男少女彼此表白情意、模樣恍惚的樣子,便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老妪又是一笑:“公子?可要買一枚?”

本來遇到這種情況,以葉呈的性子,他該是并不給予理會的。

什麽姻緣簽,什麽情愛習俗,他是從來一概不信、也一概不放在心上的。

這次卻不知怎麽了,聽了老妪的話後,葉呈竟是垂眼看了一眼老妪挎着的竹籃裏的姻緣簽。

所謂姻緣簽,不過是一塊塊豔紅的半個巴掌大的紙片,其上并無什麽繁雜花紋,只隐約一抹印記。

看着制作簡單得很,只是稱呼讨喜。

葉呈也不知怎的,被這滿籃的豔紅一迷,目光在紅色紙片上停留片刻,竟是鬼使神差地道:“……一枚多少錢?”

“五枚銅錢一枚。”老者笑起來,從籃裏取出一片遞給葉呈,“到時候将它親手遞給對方便可。若有緣,自可保證情意相通。”

葉呈剛才話一出口其實就已經後悔了。

自己沒事買這姻緣簽做什麽?又沒有可送的人。

但看老妪已經把東西取了出來遞給自己,也不好再反悔。

左右這東西也便宜,買了也就買了。

葉呈給了錢,輕咳着伸手接過姻緣簽。

表情倒是正經,只可惜一對耳朵卻有些微微發紅,也不知是不是被頭頂的花燈給映的。

老妪在收了錢後,看葉呈這幅表情,卻是突然笑着道:“芸娘貌美,不知比之公子心上那人如何?”

話語裏都是笑意。

葉呈一怔。

他在那一刻擡眼看了眼臺上的紅衣女子,腦中竟是鬼使神差地浮現出了另一張容貌。

……!

葉呈瞳孔猛得一收縮。

男人臉色變了變,正待說什麽,卻見老妪說完那句話,便已經笑着着離開了。

葉呈站在原地楞了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姻緣簽,下一秒卻像是被火灼了一樣,立刻手忙腳亂地将它塞進了腰間,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

待放好姻緣簽,葉呈才擡步離開。

不遠處,老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

待葉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街上不少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偷瞧他的少女這才終于鼓足了勇氣,紛紛圍到老妪身邊。

“周冰人怎麽樣啊?打聽出來了嗎?”有膽子大一些的少女開口含羞帶怯地問道,“那公子可已有家室?”

其他少女也紛紛應和,七嘴八舌地問着,眼睛亮晶晶地、充滿希冀地看向老妪。

“家室不清楚,但這位公子你們還是別肖想了。”老妪笑眯眯地理着籃子,“人家公子已經有了心上人,你們若不想去做小,還是別想了。”

“我蘇陽縣裏有為青年也不少,日後老身定為你們一一介紹最好的。”

“啊。真的假的。”少女們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得到的卻是這麽一個回答,各個都滿腹不甘,也顧不得少女的矜持了,忙問道,“周冰人确定嗎?那公子自己說的?”

“人家确實沒明說。”老妪說着看了一眼身邊少女們又亮起來的眼睛,卻是笑着接着道,“可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

“哪裏明顯?”有女子不死心地問道。

“不說其他,就說買姻緣簽這一條,能買我姻緣簽的人,必定都是已經心有所屬。否則哪有人無事買這個的?”老妪笑着道,“老身做冰人這行做了數十年了,從未在這一點上看錯。丫頭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冰人這一行就是以為人做媒為生的。

老妪做了這麽多年冰人,确實再沒有人能比她更能看明白這種心思。

更何況老妪還是這十裏八鄉有名的冰人,一雙眼睛毒得很,她得出的關于這方面的結論,從來沒有出錯過的,所以才有那麽多人來找她做媒。

少女們聽了,終于死心。

衆人癟了癟嘴,提着裙擺又往別處游玩去了。

獨留下老妪一人笑眯眯地理着自己籃子裏的姻緣符。

十裏花燈盡燃,星星點點連成一線,恍然間似是一條月老降下的姻緣紅線,在引導着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

卻說另一邊的葉呈。

葉呈先前鬼使神差地買了那姻緣簽,又被老妪的那個問題弄得心神震蕩,終于是沒有了在外賞玩的心情,便回了神拳門。

他與沈瀾洲本就是住在一個院落裏的。

葉呈回來的時候天色其實還未太晚,沈瀾洲房裏的燈還燃着,想來是還未睡。

葉呈本想直接回自己房裏休息的,腳步卻不知為何在經過沈瀾洲房門的時候自己停了下來。

葉呈腦中亂哄哄的,也不知在想什麽,看了那門上映出的燭火半晌,竟真的伸手敲了敲沈瀾洲的房門。

沈瀾洲果然還未睡。

聽得沈瀾洲一聲含笑的“進來吧”,葉呈伸手推開房門。

沈瀾洲正坐在桌邊看書。

葉呈瞄了一些,似乎是些雜記趣談之類的雜書,也不知是神拳門先前留下的,還是蘇少眠給他帶來的。

沈瀾洲應該是準備要休息了,男人顯然已經洗漱完畢,不僅外衣已經脫下,發冠也已經解開。

屋裏燈火如豆,沈瀾洲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色裏衣,頭發散着,正極柔順地散在身後。

他坐在桌邊,手裏拿着本書,聽得他進來便擡眼朝葉呈看來。

也許是夜晚的燈光實在太過柔軟,竟照得沈瀾洲眉眼也柔和了許多。

沈瀾洲看到葉呈顯然是楞了一下,随即笑着道:“葉兄?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說着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朝葉呈走來。

屋裏的窗子還未關上,今夜明月皎潔,明媚的月光透過窗子直直地照進屋子來,灑了一地。

因為游家莊園臨街的緣故,站在這裏仿佛還隐隐約約間能聽到一絲街上的人聲鼎沸。

沈瀾洲一身玄衣,墨發披散,站在一地的月光裏。

他的身後是千裏月色、人世喧嚣,該是人間極景。

可沈瀾洲那樣站在那裏,擡眼看過來,一雙眼睛裏除了月色,便是笑意,除此之外,映着燈光,隐隐約約之間竟還有着一抹人影。

便突然就讓人覺得……窗外的美景,也就不過如此了。

葉呈一時楞在那裏。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敲門進來是想說什麽、又是想做什麽。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老妪在遞給他姻緣簽時問他的那個問題。

老妪問他:“芸娘貌美,比之公子心上人如何?”

自是……遠遠不及。

葉呈突然閉了閉眼。

他聽到了那個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就想回答的答案——這世間所有人加起來,都遠遠不及一個沈瀾洲。

“葉兄?”見葉呈一直呆站在門口不說話,沈瀾洲疑惑地眨了眨眼,走到他面前。

沈瀾洲擡着眼看着葉呈:“怎麽了?是蝶衣客有新消息了?”

葉呈站在原地看了他許久,片刻後突然垂了垂眼。

白衣男人動了動,動作極為小心地從腰間摸出了枚什麽,然後伸手遞到沈瀾洲面前,動作珍而重之。

葉呈的眼睛卻是并不看沈瀾洲的,反而是一直低垂着。

沈瀾洲低頭看了一眼。

是一枚紅色的紙片,紙片上隐隐約約之間,似是有抹什麽印記。

這是什麽?

給我的?

沈瀾洲滿心疑惑。

可見葉呈一臉的認真,又實在不像在開玩笑。

沈瀾洲看了葉呈許久,終于還是伸出手,想要接過葉呈手裏的東西。

可沈瀾洲的手剛一伸出去,葉呈卻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抓住。

竟是副十指緊扣的姿勢。

沈瀾洲一驚,擡眼看了葉呈一眼,卻見仍垂着眼。

沈瀾洲皺了皺眉,剛想掙脫葉呈的手,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沈瀾洲臉色一變。

他又試着松了幾次手,兩人相連的手卻沒有一絲松動的跡象。

他與葉呈的手不知被什麽東西牢牢地黏在了一起,竟是松都松不開。

這是什麽情況?!

沈瀾洲擡起眼,滿眼驚詫地看向葉呈。

*****

《蘇陽縣志》中載:“蘇陽北郊生一植物,名曰‘木纏’,根基鮮紅。取其根基浸水熬煮稀釋,得豔紅液體。其液性黏,微毒,接觸人體後為人體體溫所融,可得一極性黏液,常力不可解,唯以其葉片所熬汁液可解。”

“縣中人巧手婦人取木纏黏液制作‘姻緣符’,為蘇陽特色。”

“木纏根基微毒,然花粉劇毒。中毒之人渾身無力、神志恍惚,一夜之後毒解神清,唯接觸木纏處留一蝶形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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