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古代武俠1.12

蘇少眠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明白, 事情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沈瀾洲他難道不是……喜歡自己的嗎?

蘇少眠想起了之前自己與沈瀾洲的數次會面。

每次都是自己去他房中偷偷地找他。

玄衣的男人每次都是穿着一身華服, 腕間帶着鐐|铐,斜靠在窗沿處笑着等着自己。

男人身後是如豆燭火, 恍恍惚惚地燃了半燭,将男人如畫的眉眼點亮一半。

他站在窗邊等他,扶着窗沿定定地朝着自己該出現的方位長久眺望。

蘇少眠每次一看到沈瀾洲這樣站在窗邊等他,便會忍不住加快腳步,然後站在窗下一伸手,笑着由着沈瀾洲将自己抱進室內。

他記得沈瀾洲虛扶在自己腰側的那雙手, 溫暖得驚人。

蘇少眠每次都會笑着跟沈瀾洲說:“你做什麽每日都這樣站着等我?要是我哪天不來了、或者有事來晚了,你不就白等了嗎?”

沈瀾洲總會笑着摸摸他的頭發, 跟他說:“那沈某也心甘情願。你來, 我便等得;你不來, 我便等着。”

沈瀾洲這麽與他說話的時候, 眼睛明亮又溫柔,那眼裏濃濃的似水深情, 簡直能把人溺斃。

蘇少眠便忍不住被他這樣的眼神吸引, 不要說不來或者晚來, 他甚至開始一日比一日來得更早,只為避免沈瀾洲日日那樣等他許久。

可不管蘇少眠每日去得有多早,每次當他一到沈瀾洲房前, 見到的第一幕絕對都是沈瀾洲在窗邊笑着朝他看來的樣子。

他日日在等他, 時時在等他, 從未間斷過。

沈瀾洲笑着喚他“少眠”, 說天底下只有你對我最好了。

沈瀾洲拉着他的手說要替他瞧手相,等他将手遞過去後卻只抓着他的手,慢慢地與他十指相扣。

沈瀾洲送他白玉玉佩,勾着唇角故作不經意地道這是自己祖傳玉佩,家師曾言只傳徒媳,說完後卻又不放心似地盯着他,讓他保證定會好生保管。

這一樁樁、一件件……難道不是喜歡嗎?

沈瀾洲他……難道不是喜歡自己嗎?

若沈瀾洲不喜歡他,那為何要與自己這樣?

若沈瀾洲喜歡他,那方才他與葉呈……又是什麽意思?!

蘇少眠幾乎慌不擇路地朝外跑去。

他只覺得自己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蘇少眠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到了哪。

他也不想知道自己現在到了哪。

他只想知道沈瀾洲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把自己當成什麽?!

又把葉呈當成什麽?!

蘇少眠眼前陣陣發黑。

他眼前又閃過了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那一幕。

白衣的男子和玄衣的男子,朱紅柱子,嫩綠竹葉,細雨滴落。

真真是幅畫一般的場面。

他們相互依偎,親密地難舍難分。

他看到沈瀾洲眼尾那抹嫣紅的情動痕跡。

他看到沈瀾洲慢慢地睜開了眼,看着正壓着自己親|吻的白衣男子,恍恍惚惚地看了葉呈一會。

然後沈瀾洲伸出手,緊緊地摟住了葉呈的脖子,反客為主地親了上去。

動作間熱情情|動異常。

白衣和玄衣相互摩挲,雖是清冷通風的室外連廊,廊外甚至還下着雨,該是涼爽的天氣。

可蘇少眠卻分明覺得,對面兩人的四周,溫度一時間高得直讓人面紅耳赤。

他看到沈瀾洲似是笑了笑,嫣紅的眼尾旁是一片風流溫柔的笑意。

玄衣的男子扯着白衣男子的衣領将他拉開一些,舔了舔自己的唇。

他似是低笑着壓着嗓子與葉呈說了句什麽,然後在葉呈的愣神裏,又主動地攀附着吻上了上去。

眉眼間滿是一片潋滟情|色。

親密無間、難舍難分。

沈瀾洲他與葉呈……竟是這種關系嗎?

蘇少眠終于停下了腳步,愣愣地看着腳邊的綠草。

他站在那看着地面反應了一會,長久的跑動讓他的膝蓋一軟,突然就跌倒在了草地上。

下着雨的草地泥濘一片。

蘇少眠看到自己的白衣上瞬間濺上了星星點點的泥點子。

蘇少眠愣愣地看着這些泥漬,突然伸出手抓住衣擺反複摩挲這些泥漬。

他近乎神經質地擦了好一會,力氣用得極大,像是想要把這上面的髒污弄幹淨。

可白色衣物上的泥漬,哪是能如此去除的。

泥漬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被搓揉地連成了一片。

髒得更厲害了。

蘇少眠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衣擺上的這些泥漬,終于忍不住俯下身,開始失聲痛哭起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眼眶中滑落,順着雨水慢慢滑下,最終混雜在滿地泥水裏,消失不見。

為什麽……

沈瀾洲,為什麽……

你若喜歡他,何必來招惹我?!

你若喜歡我……你怎能與他做那種事?!

蘇少眠跪在地上哭了許久。

他想起之前從浣花派的女弟子口中聽到的那些關于葉呈和沈瀾洲的話題。

她們說葉呈與沈瀾洲是“那種”關系。

她們說葉呈與沈瀾洲早已經兩情相悅,月下花前。

她們說正道和邪道只是表面敵對,其實兩方魁首早已經滾到了一張床上去。

她們說沈瀾洲風流放蕩,為了活命連身體都可以付出,竟那樣使計勾|引葉呈。

她們說沈瀾洲心機深厚,一心只想收服武林,為此設計勾引正道魁首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們說……

蘇少眠從前從不把這些零零雜雜的流言當真。

他覺得她們都不過是随口胡說。

可現在……他不得不信了。

蘇少眠在泥地裏坐了許久,才終于恍恍惚惚地爬起身,腳步踉跄地往回走去。

雨還在下。

剛走了幾步,卻突然聽到了幾聲熟悉的女聲。

蘇少眠聽了一耳朵,是浣花派的女弟子們。

衆弟子正聚在一起聊天。

她們功力多不怎麽樣,因此并未在第一時間發現幾步遠外的蘇少眠。

蘇少眠聽到她們正在聊沈瀾洲與葉呈的話題。

八卦大概是人類的天性,女弟子們聊得叽叽喳喳的,分外激動。

“今天早上沈教主那個模樣,昨天夜裏一定……”

“真沒想到他們兩個竟然真的是這種關系,我之前還以為是你們胡說的。”

“這哪裏有胡說的,我們早就說了。那沈瀾洲什麽身份?魔教教主、邪道魔頭。葉呈什麽身份?正道魁首。按理來說兩人應該是仇深似海、一見面就只有你死我活。可是你看實際怎麽樣?葉呈抓到了重傷的沈瀾洲,不僅沒殺他,還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那聊勝于無的鐐|铐,哪裏有敵對的樣子?”

“對啊對啊,而且我還聽說葉呈刻意向天山飛鴿傳書,說并不準備斬殺沈瀾洲,讓天山派通知其他門派,以後沈瀾洲會有他看管。你們琢磨琢磨,這像是沒事的?”

“嘿嘿嘿,不過沈教主和葉前輩都生得那樣好看,他們在一起也好。以後正道與邪道沒準就不會再交戰了。”

“你想得容易,那沈瀾洲城府極深,萬一他有意利用葉前輩,這正道……”

“如果這麽說的話,一開始也有可能是葉前輩逼迫沈瀾洲的呀。沈瀾洲重傷未愈、又鐐|铐加身,若葉呈想做些什麽,他根本反抗不了啊?沒準就想着還不如将計就計……”

衆弟子叽叽喳喳地讨論不休。

蘇少眠本只神志恍惚地聽着,聽到最後幾句的時候,卻突然一個激靈。

蘇少眠原本黯淡至極的演技瞬間亮了起來。

對,可能、可能瀾洲他并不是自願的……

他現在又打不過葉呈,如果葉呈想做什麽,瀾洲能有什麽辦法?

對!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自己誤會瀾洲了!

瀾洲他、他并沒有不喜歡自己。

不行,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我不能再把他那樣扔下一次。

蘇少眠眼裏的火光終于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他跌跌撞撞地轉身離開,朝沈瀾洲的房間方向跑去。

瀾洲、瀾洲。

蘇少眠在心裏念到,腳下飛快地跑着。

終于,他看到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窗臺。

瀾洲就在那裏,只要自己去與他問清楚,就可以、就可以……

蘇少眠眼中火焰愈燃愈盛。

他急急地擡步朝前走去。

可這腳步剛邁出,屋內傳來的一聲聲音就讓他瞬間僵立在了那裏。

蘇少眠的腳步瞬間就停了下來。

蘇少眠瞬間如遭電擊,渾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一臉不可置信地聽着這些聲音。

那是怎樣的聲音?

蘇少眠一時無法形容。

似是含着極度的痛苦,又似是含着極度的愉悅。

明明每個聲音裏都是顫抖的泣音,偏偏尾音裏又滿是含笑的低喘。

一聲又一聲,或高或低。

分明是……心甘情願的勾|引。

這聲音、這聲音分明是……沈瀾洲。

蘇少眠不可能聽不出來。

可……這真的是沈瀾洲?!

蘇少眠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從前。

蘇少眠向來最喜歡沈瀾洲的聲音。

沈瀾洲實在是天生生了一副好嗓子。

男人的聲音低沉又有磁性,不帶笑說話時氣勢驚人,滿是天生的威嚴自生,讓人一聽他的聲音,便會心甘情願地去臣服;帶笑說話時卻又溫柔得厲害,簡直像是春日裏的綿綿湖水,波光粼粼、春色缭繞,讓人一聽便不由自主地生生溺斃在其中。

蘇少眠喜歡沈瀾洲這嗓子。

沈瀾洲每次用那副嗓子與他說話,都給他一種情深入骨的感覺,讓他覺得這個男人怎麽這麽好,讓他抓心撓肺、小鹿亂撞地想與他在一起,想讓他掌控自己的一切。

可現在……

這聲音……

原來同樣的聲音,在換了種時間情景、換了種感情色彩之後,聽起來竟會有這麽大的不同嗎?

這種每個語音語調、每個尾音低|喘中都含着勾|引的聲音……真的是沈瀾洲嗎?

蘇少眠呆呆地站着。

他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開始發冷,這種冷一直蔓延到了他的骨子裏。

蘇少眠突然想笑,卻不知是想笑自己還是想笑沈瀾洲。

自然是沈瀾洲。

只能是沈瀾洲。

因為其實蘇少眠只需一擡眼,便能看到房間裏面的情景。

沈瀾洲房裏那扇對着園角小花園的窗戶,此時正大開着。

這個地方蘇少眠其實是再熟悉不過,因為他曾在這個地方與沈瀾洲相會過無數次。

窗外正對着的地方,有着一棵大樹。

樹木郁郁蔥蔥,枝丫橫生,滿眼綠意。

沈瀾洲從前總是在這裏等他。

玄衣男人有力的手臂曾虛扶在他的腰間,将他從窗外抱進窗內。

而現在,同樣的地方。

玄衣的男人正坐在窗沿上,外衣已經解下,裏衣也是一片淩亂。

在這個蘇少眠曾被虛抱過無數次的地方,曾經需抱過他的那個男人,正被另一個男人擁抱。

白衣的男子雙手緊摟着玄衣男子,正俯下身親|吻着玄衣男子。

他們貼得那麽近、那麽親密。

蘇少眠聽到沈瀾洲含笑的低|喘,突然覺得在這裏的自己顯得十分可笑。

可笑得到了可悲的地步。

雨還在下着。

斜飄着的細雨毫無疑問地打濕了坐在窗沿上的沈瀾洲的後背。

沈瀾洲緊着一身單薄的玄色裏衣,裏衣與他散在背上的墨發皆被打濕成一片。

纏纏綿綿的,分外旖旎。

蘇少眠看到沈瀾洲緊抓在窗沿上的手指。

修長的十指用力到發白,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沈瀾洲的手指被打濕,水滴順着白皙的指尖一滴滴落下。

沈瀾洲的玄衣與葉呈的白衣糾纏在一起,黑白相纏,間或還間雜着兩人交纏的墨發。

整個畫面旖旎到了極致。

脅迫?

分明是……樂在其中。

蘇少眠眨了眨眼,突然笑了笑。

被泥水污了滿身的蘇少眠神色終于平靜下來。

他慢慢地轉身,一步一步地離開了這裏。

再不回頭、毫不遲疑。

因此他沒有看到,當他離開後,坐在窗沿上、原本似乎因沉溺于其中而沒有發現他身影的沈瀾洲突然回了頭。

男人一片嫣紅迷茫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清醒,他看着蘇少眠離開的背影,眼眸似是閃了閃,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疑惑。

“看什麽?”葉呈抓着沈瀾洲的下颚将他的臉轉回來、朝向自己,“這麽依依不舍?”

葉呈說着看了眼蘇少眠離去的方向,唇邊的笑意又冷了起來:“我觀那男子生得容貌清秀,又似是對瀾洲情意深重,又小意乖巧,着實難得。瀾洲若有意,不如将他收了?”

葉呈這話似是說得寬容大度,簡直像是個能縱容自己丈夫出去尋花問柳的大度賢婦了。

可沈瀾洲分明感覺到葉呈抓在自己腰間的那只手,用力大到讓他覺得一片酸痛。

“葉兄這話說得這麽大度?”沈瀾洲笑起來,湊上去親了親葉呈的鼻尖,“若瀾洲真這麽做了,葉兄不嫉妒生氣?”

說着沈瀾洲擡眼看向葉呈的眼睛,果然就見男人此時的眼睛已是一片漆黑,眼眸陰沉沉的,分明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

“好啦,沈某對他沒有那個意思。”沈瀾洲笑着捏捏葉呈的耳朵,“我看他不過是因為覺得……他有幾分面熟,并沒有別的心思。”

“我沈瀾洲,只喜歡你葉呈。”沈瀾洲擡眼看向葉呈的眼睛,他想起兩人初遇時白衣男人那對溫柔幹淨的眼睛,眼眸漸漸變得恍惚,輕聲地呢喃道,“只喜歡你。”

葉呈看了他一眼,眼眸一時更深。

沈瀾洲一時看不明白葉呈在那一瞬間眼中閃過的暗色是什麽意思,不過他很快就沒有心思去琢磨這些了。

在身後一片細細密密的雨聲中,沈瀾洲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廊下推開葉呈之後,他擡眼,第一反應看向對面連廊後,看到的那地面上的一地狼藉。

曾經在那裏的那個清秀的白衣男子已經不見,只留下了一地的茶水糕點。

狼藉遍地、糕點零落、茶漬濕了白玉地面。

分明之間相隔了很有一段距離,可沈瀾洲卻似是聞到了對面傳來的陣陣茶香。

那茶香那樣熟悉,熟悉得讓他一時迷怔。

是醉露。

魔教教主生性嗜酒,不喜飲茶。

唯有醉露,因有酒香,向來獨得他鐘愛。

他唯一鐘愛的茶,甚至連那些糕點,也都是他喜愛的樣式。

熟悉的茶香似是蔓延了滿室,腦中卻仍是一片空白。

沈瀾洲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伸手抱緊緊貼着自己的葉呈。

不過……是巧合吧。

沈瀾洲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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