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陳斂沒認識易末以前, 還是個大人們眼中五講四美的好孩子。但自從認得易末以後,她就學了很多原本不會的東西。

比如喝酒, 比如抽煙。喝酒她是可以戒, 但是煙真是不行。

她胃不好, 困了不能喝咖啡濃茶, 只好靠煙草解乏。

程序猿是出了名的加班猝死排名前列的職業, 自從她大一暑假開始學着自己給人寫程序開始, 抽屜裏的煙就沒少過。

但她可以對天發誓, 自己抽的煙都是那種味道很淡的, 絕對不會影響到別人什麽,所以對于顏絮往自己身上噴空氣清新劑這事兒,她既覺得冤枉委屈又覺得惱怒。

但她發過誓不再和顏絮計較,再不和顏絮有交集,所以對這件事, 她只能咬牙忍了, 自己拿了一本書倒在床上生悶氣。

顏絮把手裏的書翻了兩頁, 擡眸,對床上的人依舊是保持一副躺屍的狀态, 手裏的書還拿倒了。

她沒有做聲, 又把視線落到手裏的書上。只是書裏說得是什麽內容,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陳斂在床上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的不行,實在是覺得自己無法面對顏絮那張冷冰冰的臉了, 只好又偷偷跑到季汐然那節車廂,讓她跟自己換回來。

“不要啊部長。”季汐然死乞白賴的拽着被子不想挪窩, 一雙桃花眼看着她眨啊眨啊,努力把眼裏的眼淚擠出來。“那節車廂好可怕啊。”

陳斂不為所動,“你怕我就不怕啊,去去去,學姐要睡覺了,孩子要尊老愛幼知道不。”

“嗚嗚嗚……”季汐然奮争無效,只能咬着貝齒凄凄慘慘戚戚的回去。

她一臉小媳婦受委屈相回來的時候,驚訝看見坐在下鋪看書的竟然是溫欣妍。

“溫……溫美人……會長呢?”

顏絮在溫欣妍上鋪,聽說,探個頭出來,笑得溫柔可親,“季小學妹,沒想到你這麽愛學姐啊,一會兒不見我就想得這麽狠啊。”

“呵呵……”季汐然帶着僵硬的笑,“學姐你怎麽和溫美人換了床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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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空間小,有安全感一點。”顏絮一本正經的瞎扯,“底下就讓你們年輕人躺着吧,你們還在長身體呢,不能蜷着,不然骨頭伸不直。”

“哈哈哈,會長您可真體貼。”季汐然笑得更僵硬了一點,挪到自己床鋪底下,裝模作樣的也摸出來一本小說看。

明面上是看小說,實際上她是偷偷的把自己臉遮住,偷着看溫欣妍。

她跟做賊似的,就露出來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睡她上鋪的是個不認得的秘書部學姐,探頭關窗戶的時候看見了她的模樣兒,笑道,“小學妹,你的眼睛都不在書上了,怎麽看得了書啊?”

“咳……”季汐然一下紅了臉,趕緊扭頭假裝看窗戶外頭的風景。“沒呢,我看,看風景。”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不知道為什麽,她剛說出來這句話,就想到了這首卞之琳的小詩。

火車窗外的風景快速飛馳移動,她偷偷又瞥了好幾回對面的溫欣妍,卻見她一直很沉靜的端坐在床鋪上看書。

顏絮高冷是高冷,但跟她熟了以後,她也還是會和她們說說笑笑,時不時還喜歡捉弄她們一下。溫欣妍就和她完全不同,她是你跟她熟,她就跟你熟。而且這熟絡還分,客氣和溫柔兩個方面。而如果你裝作跟她不熟呢,她就壓根不認得你似的,看見你也沒啥反應。

季汐然前段時候被慣壞了,習慣了柔情似水的溫美人,一下子溫欣妍面對她冷得和冰塊似的,季汐然心裏竟然不太痛快。

靠,這是什麽抖m體質,不等旁人怎麽揶揄調侃她,季汐然自己就先唾棄了自己一把。

季汐然啊季汐然,說要保持距離美的不是你自己嗎,怎麽現在自己倒不适應了。

不行,得忍住!起碼在溫欣妍态度軟下來之前,你要忍住!

季汐然給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心裏建設,努力壓抑住自己心裏的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到窗外。

她們這次要去的是貴州一個偏僻的村子,貴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越是往南走,越是能從稀疏的草木和泛鏽黃的泥土以及被雨水磨蝕得青黑的石塊,看出這個特征。

她們是下午到的地方,火車站和汽車站裏人潮洶湧,都是用扁擔背着蛇皮袋,帶着大包小包用一年的辛苦汗水賺來的東西歡喜回家過年的人。

倒顯得她們這一行拖着簡易行李箱的年輕人在一堆人裏太紮眼了。

她們又是坐火車,又是坐汽車,折騰了近三天,才到這次她們要支教的地方。

海拔一千二百米以上,四周被山林包圍,只有十二戶人家的終年濕冷的小山村裏。

她們從唯一一班通往鎮上的公交車上下來時,看見一個年輕人穿着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那種泛黃的軍大衣,背靠着破爛的汽車亭,落寞的在抽煙。

白色的煙圈在雲霧不散的山林裏慢慢飄上天空和林間霧氣融在一起。

“學長。”看見他,陳斂和易末卻很高興,拉着行李箱就走上去拽着他的衣袖,激動得臉都紅了。

“哎,你們倆還真來了啊。”男人看見她們,感覺眼睛裏都在泛淚花,目光一錯,望見身後的一群同校學弟學妹,更是高興得直搓手。“我好久沒見過同齡人了,這裏不好說話,走走走,先去我的住處歇着。”

行走交談中,季汐然得知這個看起來像是鄉間長大的小夥兒是大陳斂她們兩屆的學長,也是信息學院的,名叫方明之,大三的時候跟着人過來這邊支教,對這片貧瘠的土地生了眷戀和不舍,大四大家都在忙着賺錢找工作的時候,他偷偷瞞着父母報了國家支援貧困山區的項目,一個人拎着行李箱來了這裏。

這裏名叫松樟村,因為松樹和樟樹很多所以得了這個名兒。村裏人不多,近幾年因為外出務工更是走得走,離得離,滿打滿算十二戶人家只有二十來個人還在這村落裏頭住,多是老人和孩子,連個稍微年輕些的青壯年都沒有。

村落裏如今只有兩間破舊瓦房改造成的教室,加上方明之,統共只有三個老師,一個是靠給人寫信的認得幾個字的老郵員,一個打鈴的順帶教教體育和唱歌,大孩子小孩子都在一起上課,方明之在這三人裏面學歷最高,他什麽都教。

“你們來這麽多人,我準備過年吃的東西,都得給你們了啊。”

方明之踩着硬邦邦的靴子,領着她們走到自己在山腰的住處,笑說着話,從屋裏頭拿出來一簸箕曬幹的水蘿蔔片,一一分給她們,“來,學妹多拿點兒,學弟少吃點兒,這可是這邊的特産,特有嚼勁兒。”

季汐然好奇的撿了兩片,往嘴裏塞,一股塑料沫的味道。

難吃得她想立即吐出來,餘光一瞟卻見溫欣妍吃的津津有味似的,吃了一片又拿一片。她喉嚨一哽,死撐着也咽了下去。

天色慢慢暗下來,吃完了東西,大家就開始發愁另一個問題了,她們住哪兒啊?

方明之住的這房子本來是七十年代一個護林工住的地兒,後來老頭兒喝酒從山崖上摔下來屍骨無存後,這裏就一直空着,方明之來了以後,就拾掇了一下住了下來。

聽見這屋子的來歷,除了膽子頗大的男生,其餘人都快要尖叫起來。

看見自己的幾個小學妹怕得都快縮成一團了,顏絮冷漠瞥一眼笑得很儒雅的男人,“方學長,好端端的吓學妹很好玩兒嗎?”

方明之笑了笑,對于她不尊老愛幼的稱呼也不太計較。“顏學妹你性格怎麽還是這麽不讨喜啊,真不知道除了咱們家小陳斂,誰受得了你。”

對于會長和宣傳部長的事兒,大家都很好奇,聽見他這麽一提,頓時眼裏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正要多打聽點八卦,陳斂趕緊笑着打斷,“學長別亂開玩笑,咱們這麽多的女同胞要在這兒住幾天,學長你能給咱們找找地方麽。”

方明之撫着下巴上的胡茬沉思道,“這麽多的人,只能找找村長,讓他安排你們到各個村戶家裏借住了。”

這正是過年全國大遷徙的時候,村裏頭外出務工的年輕人卻都不願意回來,所以房屋空了很多。

季汐然和溫欣妍齊之瑩祝棠四個人被分到一個婆婆家,拎着行李箱過去打擾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穿着藏青衣裳駝背的阿婆帶着紮兩個羊角辮兒的小姑娘倚靠在一棵老松樹底下。

村長該是事先和這一老一小說過她們會來借住,看見她們幾個,小姑娘怯生生的往阿婆身後藏了一下,嗫嚅道,“婆婆,姐姐們來了。”

“哎,好好。”阿婆上了年紀,眼睛看不太清楚,直到她們走到近前,才看清楚她們,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熱情的拉着她們進自家用茅草搭出來的屋子裏。

阿婆是村裏土生土長的人,早年為了養孩子,在山道上替人背煤炭換錢,等老了就留下一身的病,腰怎麽也直不起來了。小姑娘今年六歲半,父親進城做建築很少回家,母親在塑織場打工的時候,沒注意手被卷到工業風扇裏頭,失血過多,三個月前剛過世。

阿婆替她們燒水做飯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住過死人的地方,床鋪和房屋都泛着一股黴味兒,祝棠和齊之瑩憋着氣不太想住這裏。

季汐然心裏也很悔恨,你說她好好的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在家裏吃香的喝辣的不好麽,非得跑到這地方活受罪。

她們仨漫無目的的四處打量的時候,溫欣妍抱着六歲半的小姑娘坐在樹墩做成的小凳子上,慢慢兒的問她話。

幾歲啦,有沒有上學啊,會不會唱歌啊。

她的聲音很溫柔,神色也是溫柔至極。就是之前她對她笑的時候,那種蝕骨的溫柔。

小姑娘很怕生,起先還會瑟縮低頭不敢說話,溫欣妍就很耐心的哄,從棉襖口袋裏掏出來不知什麽時候塞進去的肉脯瓜子和糖,摸着她的頭,溫柔哄她。

沒一會兒,小姑娘就對她很眷戀了,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一邊用稚嫩的聲音跟着她背數字詩。

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季汐然一直默默看着她們不出聲,還在小聲嘀嘀咕咕的祝棠和齊之瑩也慢慢閉嘴。三人站了片刻,齊之瑩才感慨道,“溫欣妍不愧是學校裏出名的不笑是冰山,笑了就是雪蓮的美人。這麽溫柔體貼,不知将來便宜了誰。”

是啊,不知将來便宜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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