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願者上鈎(8)

星琪嘆了口氣,她不知道事情怎麽搞得這麽複雜,沒有一丁點兒頭緒。

話說回來,她本來也不怎麽喜歡動腦子,想多了頭疼。不喜歡把人往壞處想,更不喜歡猜別人的心意,太累了。

她看了看偵探,對方好整以暇地把重心換到另一只腳,然後就再沒有別的行動,也沒再說話,望着緩坡上方頑強翹頭的野草和一棵小松樹。

沉默了一會兒,星琪試探着問:“您是帶我找觀音像的嗎?”

夏禮白瞥了她一眼,“你說呢?”

“我覺得不是。”星琪回頭找到山莊所在的位置,她們是在山莊東北方,她邊回憶地圖邊道,“過了這道坡再往前兩百米,就到了北後崖,再往外就出了考試,不對,測試範圍了。”

蘇姐和偵探給此次測試提供的資料稱得上詳實,比如警方透露的審訊信息、安保公司提供的搜索報告都總結過列在手冊裏,有意無意為測試者圈定範圍,減少難度。

當時拿走觀音像的王老大在山下小河流對岸的叢林附近被捕,綜合勘察報告和同夥口供,警方認定他沒來過北邊。

“而且資料寫的很清楚,懸崖下面是雁江支流,警方和安保公司都派人搜查過,認為這裏不太好藏東西,所以搜索重點其實應該在山莊南方。”星琪小心翼翼地說,“除非資料的這些線索也不完整。”

夏禮白視線掃過她空蕩蕩的雙手,擡腳往上走,“王老大的兩名同夥是在第四名同夥——所謂的司機被捕,才供認王老大拿走了觀音像。他們有沒有可能說謊誤導警方呢?”

偵探音量不高,語速又快,星琪不得不緊跟着她,才能聽清楚她說什麽。

“王老大是主謀,也是他動手殺的人,無論是否交代觀音像的下落,他都逃不過死刑。但是他的三個同夥都有機會,尤其那名司機,他未參與謀殺,刑期更短。王老大家裏有妻兒老小,你認為他有沒有可能把藏匿地點告訴其他人,換來家屬的一份保障?”

“喔,有道理哦。”星琪點頭,“所以您認為是在北邊?”

偵探沒回答。

和星琪預估的時間相差無幾,兩人來到懸崖旁。

說是懸崖,倒不如稱其陡坡更恰當。沙褐色地表覆蓋着及膝深的草木,猶見綠意點點,間或露出嶙峋參差的淺色岩體,斜插入下方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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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問:“早餐你們在餐廳呆了很久,都聊了什麽?”

星琪意識到偵探帶她來北邊的目的不那麽單純了,不過事無不可對人言,她想了想,問:“您要簡單版本的還是詳細版本的?”

“随你。”

“……哦。那我從吳征罵陳小華活該開始吧。”吳征和楊叔都說了很多,吳征說得最多,是他首先提到觀音像在室外的可能性大于室內……”

一板一眼陳述完和測試有關的部分,星琪也沒忘了講個人部分,“吳征想攢錢報培訓班學人工智能,因為未來這個比較有前景,嗯,前景和money。”

“楊紅柱呢?”

“楊叔是誤打誤撞來的,”

話說了太多,胸口一陣煩悶,頭也開始痛,星琪不堪重負地弓腰含胸,但看到偵探放到口袋的手稍微有點動的跡象,她馬上直起身。

“他女兒失蹤了,可是報警沒人管。吳征建議他找媒體……楊叔說他試過了,但外來人口這麽多,失蹤人口也很多,社交群體的關注點變化很快,楊叔這件事,說實話也沒什麽吸引人的點,連發一條微博都沒人願意幫他。他沒提到是從哪兒看到您招聘的信息,反正人已經來了。他在路上問我們,如果誰當上您的助手,能不能幫他找找女兒。”

夏禮白問:“你相信他嗎?”

“我願意相信一位父親。”星琪移開目光。

“陳小華呢?”

“我沒怎麽跟他說過話,這個人也沒什麽好說的。”星琪嘴角下撇,“我估計大家都很讨厭他,我也很讨厭他。素質極差。”

緊接着她撓撓頭,下意識地為他辯解,“但說不定他是故意讨人厭的,這樣他方便自己行動。”

一陣風吹來,星琪捂着下半張臉打了個噴嚏,正好蓋住偵探的一聲嘆息。

夏禮白摸出黑色伸縮棍,長棍指向下方,“下去看看。”

星琪縮縮肩膀,找了條目測相對安全的路線,繞到偵探左手邊,前腳踩到一塊岩石上,試試撐不撐得起她,還挺牢,她後腳也跟上去,然後在下一塊凸石上站好,回頭卻見偵探一動不動,眉頭又是微微皺着。

她雙手扒住剛才踩過的石頭,“您不來嗎?”

夏禮白垂眼,搖頭。

星琪低頭看下方,吞了口唾液,“好吧。”

雖然挺高挺吓人的,還好有落腳的地方,怎麽着也比之前兩百米高空的塔吊吊臂給人感覺踏實。

星琪接着縮身把一只腳踩進一處凹陷,正準備下另一條腿,有什麽東西勾住了她的衣領。

夏禮白勾緊衣領,腕部用力上提,重量和她估量的——或者說尚星琪刻意展現的體型——存在不小的差距,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也因為對方借力使力,幾秒後,尚星琪回到懸崖上。

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悅,“別人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嗎?”

偵探口氣不善,星琪一頭霧水。

“往回看。”

星琪條件反射地回頭,後面是青山白水。

“……”夏禮白伸手扶住她的下巴,讓她往西南方山莊的方向看,“看到有人沒?”

星琪本來沒注意到,但兩棵樹之間忽然閃過一道人影,反而讓她鎖定了方位,但離得太遠了,分不清是誰。

“哦——”星琪恍然大悟,“您想引蛇出洞?”

夏禮白收起伸縮棍,用紙巾揩去尚星琪方才帶上的塵灰,“看清楚是誰了麽?”

“沒……沒有。”星琪特別慚愧,“我視力不太好,對不起。”

一股嘆氣的沖動油然而發,夏禮白默數了下,發覺本月的嘆氣配額已所剩無幾,于是撫上對方蓬松淩亂的頭發,捏準一根,出其不意地揪下來。

“喂!”

星琪驚得瞬間冒汗。

夏禮白斜睨着她,略微下壓的眉頭和被睫毛投影蓋去一半的眼眸彙合成一句“你想說什麽,說出來”的無聲宣告。

星琪摸摸被揪了毛的頭皮,最後收緊了下巴,什麽也沒敢說。

到剛才有過交談的緩坡坡頂,偵探再次停下來,問道:“你認為會是誰?”

星琪仍在悼念英年早逝的頭發,随口回答:“不是楊紅柱就是吳征,要麽就是陳小華。”

話一出口,她忽然覺出點兒味道,更正了答案,“陳小華?”

“對了。”夏禮白彎彎嘴角,伸手上去。

星琪警覺地跳開,“偵探!”

夏禮白頗遺憾地把手放回口袋,摩挲着伸縮棍的磨砂握柄,“現在,你怎麽看這三個人?”

“呃……”又到了讨厭的動腦環節,星琪苦惱地用手背蹭了蹭隐隐作痛的腦門,肚子也開始疼了,她苦着臉道,“我有點內急,能不能先讓我去洗手間?”

夏禮白沒立刻點頭,問了她一個似曾相識的問題,“你覺得參加這次測試是好事還是壞事?”

星琪怔了怔。

“不用現在回答。”夏禮白道,“你想好告訴我。”

人有三急,既然偵探說不急,那麽當然要先解決急的問題。

然而在她飛奔向洗手間時,一些念頭卻自行浮出腦海。

偵探帶她去北懸崖是為了引蛇出洞,不是好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兩撥人同一天來偷東西,王老大一夥甚至入室盜竊變搶劫殺人,足以證明過于珍貴的財物帶來的破壞性大于它本身的寓意——那本是逢兇化吉、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嗬。

觀音化身市值數百萬的觀音像,不是好事。

找到觀音像,獎金二十萬,比偵探的招聘啓事上标注的年薪底薪要高出一半,算是一筆很大的數字。

星琪自忖,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最後是她自己找到的觀音像,她大概率舍不得三等分。

但是如果是別人找到的,要跟她分……

不會是好事。

關上洗手間的門,星琪坐在馬桶上雙手抱頭,大拇指用力按住兩側太陽穴。

頭疼得厲害。

她為什麽要想這麽多事情,安安靜靜混完三天好了,反正昨晚在她問了偵探招不招助手,對方明确回答“你會失望”。

擺明招助手只是個幌子,只是為了抓小偷而已。

想想還有點傷心呢。

嗚。

打定主意做混子,星琪心無旁骛地當起廚娘,主動做了四人份的午餐——沒有陳小華的。

餐間,吳征問星琪下午要跟他們一起還是跟偵探,星琪推辭說頭疼,兩邊都不跟。

她确實頭疼了很久,臉色不太好看,吳征安慰她好好休息,晚上回來給她分享情報。

但這次頭疼和一大清早吹風有點關系,星琪睡了一下午,傍晚起來燒晚餐發現疼得比上午更厲害,而且噴嚏不斷,明顯是感冒了。

星琪不想把感冒傳染給別人,也沒什麽食欲,帶了剩下的面包上樓。

然而剛鑽進被單沒多久,床對面牆上的暗門悄無聲息打開,偵探不請自來。

“你說楊紅柱是為了找女兒才來參加的面試,”夏禮白把保溫壺放在床頭櫃上,自顧自道,“半年前,我在網上也接過一件尋找女兒的案子。”

“呃?”

“我的這位委托人是位母親,很坦白,應該說很真誠。她年輕時好賭,丈夫便和她離了婚,帶女兒遠走他鄉,杳無音信。失去丈夫和女兒,委托人幡然醒悟,下定決心戒了賭。後來,委托人找到了再婚的前夫,卻沒找到女兒。苦苦追問之下,前夫告訴我的委托人,他把女兒過繼給別人了。至于過繼給誰,他拒絕告知。

“我的委托人提供了很詳細的資料,女兒的出生證明、曾用名、一縷保存很好的頭發,還有她前夫的一些資料。她說這是她的最後一次嘗試,如果再找不到,她真的要死了算了。”

“啊?”星琪心驚膽戰,“您找到了嗎?”

“怎麽可能有我找不到的人?”偵探語氣平淡,“一周之內,我找到了。”

“太好了。”星琪松了口氣。

“不,一點兒都不好。”偵探搖搖頭,“我聯系了委托人要找的女兒,告訴她,她的親生母親在找她,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嗎?”

“什麽?”

“那位失蹤多年的女兒吓得連夜回美國,去找她的養母,後來是她養母告知了我另一部分真相。事實和委托人告訴我的完全不一樣。”

“是我的委托人把她女兒賣了,賣給前夫回國探親的兄嫂。”偵探語帶諷刺,“而委托人之所以要找女兒,是因為她欠了上千萬的高利貸,債主逼得她走投無路。她無意間在一份報紙上看到她女兒的名字,得知女兒如今是國內外好幾家科技公司的技術合夥人,身價不菲,想以生育之恩找對方要錢。”

“啊?”星琪聽得一陣陣頭大,“那後來怎麽辦啊?母女相認了嗎?”

“我找到了委托人要找的人,我的工作完成了,對方要不要認她,那就不是我的工作範疇了。”說到這裏,偵探唇側浮起一抹奇異的微笑,“當然,我的新委托人要我幫她擺脫她可怕的生理學母親,這是我分內的事。”

星琪沒注意她七拐八繞的後半部分,喃喃道:“女兒攤上這麽一個母親也夠倒黴的,她自己把女兒賣了呀。怎麽會有人舍得賣親生子女呢?”

偵探涼涼道:“對那女兒來說,賣掉還是好事,不然遲早會被活活打死。”(注)

星琪悚然,“你為什麽半夜要給我講這麽可怕的事。”

偵探的笑容愈發詭秘了,“你猜半夜誰會來找你?”

除了你還有誰啊!!!

星琪無聲吶喊。

偵探從口袋裏摸出兩個小紙包丢到她手邊,“給你,不準吃別的。”

等她照原路離開,對面的牆壁恢複原狀,星琪打開紙包。

……

只是幾片藥而已啊難道連飯都不準我吃了嗎!

讓偵探這麽折騰了一下,星琪不覺出了一身汗,頭疼比之前減輕很多。

她索性去洗了個澡。

洗完擦頭發吹頭發終于收拾完上床,星琪卻聽到了一聲極輕的敲門——不等等,那不是門……

她扭頭看向東側窗戶。

有人敲窗!?

作者有話要說:  注:隔壁《指日可待》本來是有這樣的情節的,不過有點破壞氣氛,所以放到這邊了。

另:更新時間改到七點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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