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願者上鈎(12)

天色黑透,雨也停了。

不知擺在哪個角落的時鐘“嘀嗒嘀嗒”跳着針。

十點一刻,東樓陳小華的房間黑了燈。

找小偷……

星琪“嘎吱嘎吱”地嚼着牛軋糖,用她僅能想到的方式提出抗議。

最後測試的四個人,三個是奔着價值上千萬的觀音像來的,偵探還要抓小偷,那麽嫌疑人是誰不言而喻,根本不用動腦子。

為了轉移自己是小偷嫌疑人的煩躁不安,星琪在頭疼的邊緣試探了下。

陳小華、吳征、楊紅柱是同夥,早就知道觀音像在哪兒,這兩天是配合演戲……

乍聽之下不可思議,但偵探這樣說,應該有充分證據。

只是——

“楊叔給我送山參的時候沒說別的,就特別強調他是找他女兒。”星琪揉揉耳朵,望着昨晚楊紅柱敲過的窗,“他會不會是被脅迫的?”

夏禮白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為此人的天真、善良、浪漫背書,但又慎重地在下方附注相對應的貶義詞,譬如愚蠢、虛僞乃至狡詐。

為什麽她會如此執着于為別人找借口,願意相信再壞的人本質都是好的,每一樁惡行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倘若人心有她描繪的十分之一那般光風霁月,別說偵探,一半的警察都該下崗了。

“他在吳征的掩飾下取走觀音像是事實。”夏禮白點點平板,“島已成甕,大王八碰上南牆,小王八該去北牆了。”

從時刻正裝的偵探口中冒出一對不正經的王八,星琪噗地笑出了聲,“您是甕中捉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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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甕中捉鼈,不過捉的不只是小王八、大王八和老王八,還有一個神秘小偷。”夏禮白在她轉過臉前移開視線,生硬地帶回話題,“你難道不好奇我們為什麽要布局找小偷?”

她用的是“我們”。

星琪抓了抓汗濕的頭發,既頭疼偵探揪着這話題不放,內心不知名的煩躁也愈發膨脹,她按着膝蓋站起身,“抱歉……偵探,我去下洗手間。”

這卧室并不大,星琪沒走出幾步就看到身前纏了道細細長長的影子,不用回頭,偵探的鼻息已然灑上後頸。

“那天晚上我告訴你,有個流竄三江流域的小偷目睹命案逃走了。實際上,小偷逃走之前故意驚動王老大,并且打開封鎖,讓王老大一夥歹徒放開受害者,抓住機會逃出山莊。而這,恰恰救了受害者一命。”

星琪呆呆地“哦”了聲,耳旁回蕩着那晚偵探用陰沉語調說出的“歹徒殺了他”。

她低頭看着偵探也停下來的影子,“沒、沒……那個嗎?”

沒遇害嗎?

“脊椎受傷,躺屍了一年,做了九個月的複健,目前行動自如。”

夏禮白撚了撚指腹,仍有些微黏的濕潤,視線随之投向星琪後腦。

有意識地去尋找目标,最細微的蛛絲馬跡也會成為龐然大物。星琪後腦則是一條猙獰錯亂的白色蜈蚣,從左耳耳根斷斷續續延伸到右側枕骨,再厚再蓬亂的頭發也無法完全遮掩,看得人觸目驚心。

她不由放柔語氣,“回想案發經過,這家長子堅持認為是小偷救了他,所以這家人都覺得該感謝那個小偷。”

“您……在開玩笑嗎?”

意識到自己僵立的時間有點久,星琪慢吞吞轉身。

“就算當時阻止歹徒行兇傷人,也改變不了小偷是去偷東西的本質啊。況且Ta只是誤打誤撞争取了點時間而已。”

她越說越急,眼眶裏漫上濕潤的水意,卻是口齒伶俐,一點兒不打絆,“小偷為了不勞而獲拿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會為了財物狠下手來殺人,有什麽好感激的?害人的也是小偷,為什麽要感謝小偷?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和面紅耳赤的兔子對視片刻,夏禮白挑眉望着她劇烈起伏的胸口,接着,一手從她腋下穿過,拿單棍推開洗手間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好了,我知道你很急,不打擾你。”

莫!名!其!妙!

直到坐上馬桶,星琪還是很生氣。

氣得她連尿意都揮發了,幹使勁兒不産出。

“叩叩叩——”夏禮白敲敲衛生間的門,“我不是催你,只是提醒你一下,小王八有動靜了。”

星琪抽出一張廁紙揉成團放進嘴裏用力咬,眼前浮現出偵探皓白的腕子,頓了下,随即咬得更加用力。

等她出了洗手間,偵探正好拎着一套深色衣服出暗門,“喏,換了,準備出發。”

星琪沒好氣地接過來,刻意無視偵探的所有存在痕跡,然而淡淡的柑橘混合薄荷的清香若有似無,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忽略的。

到了偵探身邊,甚至還多了分茉莉的氣味。

她捏着鼻子手動屏蔽嗅覺,悶聲悶氣問:“去哪兒?”

“你認為楊紅柱有可能被人脅迫,是或不是,去看看吧。”

夜黑風高,兩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蹲在濕漉漉的草叢裏,面朝發白的遼闊江面。

夏禮白摸出手機,在星琪面前晃了晃,“想知道觀音像怎麽被他們轉來轉去的嗎?”

天這麽黑亮什麽手機!不怕暴露自己嗎?

星琪緊張地伸長脖子回頭看,“太招搖了吧。”

“沒關系,有雷達偵測,附近兩百米內有人出現我會知道的。”夏禮白敲敲右耳上戴的隐藏耳機,“別擔心。”

星琪探頭看了會兒,這才半信半疑蹲回來看屏幕。

偵探播放的是經過技術處理後的片段。

石橋下面四根柱子歪瓜裂棗,上面大小長短各不一的石板橫兼此厚彼薄,端的是兇險待拆。

星琪記得來那天,六個人走在橋上晃晃悠悠,又濕又滑,吳征滑了下,被陳小華一通罵。

“觀音像被王老大藏在這裏。”夏禮白手指石橋靠山莊這頭的橋柱,離河岸約有兩米,“柱子中間有條縫,很隐秘。”到吳征的身影擋住楊紅柱的前十秒,她提醒了一句,沒給星琪圈定具體範圍,“注意看河面。”

水面離橋有一人之高,在屏幕中央的上方到左下方劃出輕輕淺淺的白線,中間被橋的倒影攔腰截出幾毫米的黑線。

星琪不敢眨眼,因此第一時間留意到映在水裏的橋冒出芝麻大的小點。

像一只點水即去的蜻蜓,一片落水打轉飄零的葉子,或一條躍出水面的小魚。

只出現了大約十秒,驀地消失不見。

“這是……”

“看到了?”

星琪指了指畫面左下角,圈出黑點出現的範圍,“有影子在晃。”

“嗯。”

三言兩語的對話,視頻進度又走了二十幾秒,吳征身後露着楊紅柱,後者手持魚竿大馬紮在橋頭,穩若磐石。

“就這樣?”

“就這樣。”

總時長二十秒不到,楊紅柱翻身下橋取走觀音像,上來還能保持原來的姿勢,仿佛“我沒動是幡在動”,什麽都沒發生過,這——

“演技也太實力派了吧!”

“這是他個人的武戲。”夏禮白打開下個視頻,“來看對手戲。”

是回來後吳征和陳小華迎面碰撞的那一下。

雨勢猛烈,水霧升騰,監控攝錄下你來我往的不對付,兩人相互頂撞了下肩膀,過後陳小華沒回頭,吳征原地罵娘。

畫面切換到山莊外,陳小華右手從胸前放下來。

“這時候,觀音像在陳手裏。”

第三段視頻星琪之前看過,是陳小華和吳征在餐廳纏鬥的畫面。

“現在,觀音像又還給了吳征。”

那和我們半夜蹲在這地方有什麽關系?

星琪抱緊胸。

偵探給她的深色夜行衣不知是何種材質,輕而薄,沒穿羽絨服也覺得暖意融融,就是腰部空蕩蕩的,偶爾漏進來一股冷空氣有點不舒服。

從她臉上看出明晃晃的問號,夏禮白問:“想知道為什麽三個人配合演戲,以及為什麽來這裏?”

星琪忙不疊點頭。

夏禮白思考了半分鐘,整理了一份(至少在她看來)簡單易懂的答案。

“障眼法。”

首先,這夥人肯定做好把測試放在山莊,是為了引人上鈎的準備。因此要有個人來吸引眼光,這個人是陳小華。

他的表演浮誇紮眼,賣力地表現着一個動機不純的攪屎棍角色。

擠兌走其他面試者(樂樂),人少,較為容易控制局面。

他的不合群也是為了創造一個人下山送東西的機會。

其次,面對多出來的星琪,既要監視她又要将其排除關鍵場景,吳征平分獎金的說法很誘人。

而在偵探招走星琪,作為監控者的吳征不能堂而皇之跟她們,由獨自行動的陳小華跟蹤順理成章。

“兩撥人有龃龉,當一方的轉移計劃碰壁,轉手給另一方繼續,至少他們覺得不那麽明顯。

“其實就算跟着他們去釣魚也沒關系,憑楊紅柱的身手,只要吳征吸引開你半分鐘,足夠了。

“楊紅柱是大蒙山采藥人,這點他應該也跟你提到過。他常年攀援懸崖絕壁,從石縫裏摘草藥是他的職業技能,只要順利取走觀音像,得手分成要比他采一輩子藥賺得更多。

“而且面試那天,是陳小華提示我,楊紅柱有點拳腳功夫,可以考慮。

“我派無人機過去,吳征和楊紅柱就不能及時把東西送下山,只能換陳小華。

“送觀音像下山只有南北兩條路,南橋已毀,北面嘛——”

偵探朝遼闊江面擡起下颌,茉莉的氣息忽然濃郁。

星琪摸摸鼻子,跟着她的視線看下去。

後崖連江,來艘小船停在崖下,把東西扔下去也行。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結實的包裝,能保護觀音像一百米高的地方丢下去不受損傷。

不過那是觀音菩薩,應該不至于讓自己粉身碎骨。

星琪合十作揖,心裏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你以為他們會把觀音像扔下去?”偵探語帶笑意。

沒想到這也能被偵探看穿,星琪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

“當然是讓楊紅柱送下去,他就是——”話音戛然而止,夏禮白一手捂緊耳朵,示意星琪不要出聲,“來了。”

來的是吳征和楊紅柱。

經過隐藏的無線适配器作用範圍,吳征運動服拉鏈上的麥克風自動啓動。

模糊的話音傳進偵探耳機。

“你別急啊。”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等下了山,陳哥就幫你在全國最大的報紙上登尋人啓事。”

“對,一千萬流量的,就是每天至少有一千萬人都會看的報紙。”

“放心,你肯定能找到你小寶。”

“你把這東西藏好,別磕着碰着了。”

偵探:“……”

她斜了眼緊張兮兮的星琪,用手肘把她推遠些,拉低她的帽子,“藏好,別露頭。”

當星琪與夜色融為一體,夏禮白打開手機,飛速敲出一行字——

【兔子已确認,準備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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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問題是小偷是誰,有一個皮一下的皮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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