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疑神疑鬼(1)
淩晨三點三刻,星琪提着兩個行李箱來到銅山路232弄,後背還馱了個60L的登山包,自我感覺很像逃荒民工。
實際上也差不多。
她晚上七點半被房東急電狂轟亂炸一番,說什麽房子要整修,趕緊搬走,一點兒預警都沒有。她東西少,三下兩下收拾完了等房東過來退押金。隔壁就慘了,拉拉雜雜收拾了好幾個小時,最後房東到場,不由分說一股腦把她東西扔到客廳,緊接着來了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手拉手往三合板隔斷上一撞,牆“轟”地塌了。
前不久剛跟偵探介紹過的安樂窩就這樣在彌漫的煙塵中化成廢墟。
房東捏着鼻子塞給她幾張鈔票,看她一個人手足無措,讓那幫漢子幫她把箱子拎到樓下。
下樓時,迎面碰上了一波穿制服的執法人員,嘀咕着“怎麽這地方還有群租房”,星琪才知道,哦,原來是被查了,怪不得房東急得拆房。
前面才收到入職通知,後面就失去了栖身之所。
可能,這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星琪帶着全部家當實在不好溜達,手裏只有一小沓鈔票也不舍得去開房,便厚着臉皮去附近營業至淩晨三點的健身房窩了一會兒,和值夜班的兩個私教聊了半宿。
這二位估計是信奉沒有賣不出去的課,只有不努力的銷售,不約而同無視了星琪的三大包行李,堅持認定她是潛力客戶,溫水送了一杯又一杯,體型管理免費講到營業結束後半小時,期間邀請她去舉了半小時啞鈴。
臨走前兩私教一致表示和她特別投緣,一人塞了一厚疊名片,承諾不管什麽時候來上課都會給她打八折。
星琪鄭重地收了名片,依依不舍地告別有暖氣的健身房和熱情似火的教練,奔進寂靜冰冷的黑夜。
她在工作室樓下找了個角落,行李箱和登山包圍在腳前,數着秒等時間到偵探指定的“早上四點半”。
別說四點半,三點半我都來的。星琪驕傲地挺了挺胸,稍後,又含回去了。
困的。
兔子進小區的同一時間,“千裏眼”響起哔啵哔啵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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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禮白關了提示,翻看歷史記錄,無家可歸的兔子果然在健身房呆了不短時間,她給私教發了條“謝了”的信息,起床去四樓。
四樓窗簾半遮半掩,居高臨下,視野開闊。
她一眼就看到了新助手。
兩只方形行李箱和一只碩大的背包并不能完全包圍星琪,她那件羽絨服大概使用了成噸的膨松劑,臃腫得如同小山,路燈籠罩的一小半範圍,随呼吸的輕微動作散溢出道道泥石流般的皺褶陰影。
哈士奇還在睡,夏禮白撣了它一記,雞大爺美夢被驚醒,支棱着頭頂紅冠給了她一個自以為兇神惡煞的眼神,方不情不願地撲棱着翅膀飛上窗臺,咕咕叫了幾聲。
雞叫聲在沉寂的黑夜尤為清晰,夏禮白随着雄雞來到窗後,短短十幾秒,小山化為一地無聲無息的灰塵,撲進濃濃夜色,隐匿于綠植以及栅欄的暗影,絲毫看不出那裏有人存在的跡象,唯有行李箱和登山包彼此相依為伴,看得人莫名寂寥。
聞風而動,遁跡潛形是賊的本能。
偵探忽然想起常穎堂弟的困惑——那名安保主管絕非靠裙帶關系上位的無能之輩,和平年代十年不到的志願兵生涯,他收獲了兩枚勳章。
-“寸頭嘛,肯定……呃……應該是男的,小年輕。”
-“個子有一米六幾,也可能剛過一米七,身形挺壯碩的。”
-“說話聲線低,粗的,公鴨嗓,就是吸氣呼氣有點淺,像生着病。”
-“走路姿态沒什麽特別的……後來跑起來了,跑得很快,濕泥地上腳印很淺,所以就想沒看起來的那麽有分量。”
……
乍一聽,好像觀察到的特征很多,但前後相互矛盾,俱是最好別認真看待的誤導線索。
到底怎麽樣的小偷能讓一位安保主管昏頭轉向,連對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無法确定,在天将破曉的淩晨四點,偵探窺見了一星半點。
四點二十七分,星琪先給偵探發了條消息,然後在金屬栅門前站了一分鐘,看到安裝在滴水獸眼睛裏的監控亮起紅點,她果斷放下準備按門鈴的手,沖攝像機呲出兩顆大白牙。
二樓窗戶亮起燈,然後是一樓,哈士奇蹦蹦跳跳沖出門廳,血紅的雞冠肉胡搖晃不定,頸部羽毛活脫脫一團大圍脖,轉東轉西,眼睛不離星琪,間或咕咕叫兩聲。
星琪彎腰低頭和雄雞對視半晌,從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忽然聯想到前鄰居,無端認定這雞正鬧起床氣。
她避其鋒芒地把行李丢到身後,小跑迎向偵探,幹巴巴地打招呼:“早、早上好。”
“以後喂它是你的主要工作。”夏禮白扔給她一小袋沒開封的玉米粒,轉身打個哈欠,接着道,“喂完你可以在一樓書房休息,那兒有折疊床,八點前準備好早餐。”
偵探話語帶了點鼻音,聽起來不無慵懶,卻是老板的第一道指令。
“好、好的。”
哈士奇比她反應快多了,伸長脖子去啄玉米袋,仿佛擔心新員工不知道怎麽拆包裝。
星琪連忙打開袋子往手心倒了一捧,畢恭畢敬上供給哈前輩——先來後到,哈士奇夠格當她前輩。
這一打岔,反而把她的局促如數打消,等待的時候她一直在忐忑入職第一天就帶行李過來會不會不太好。
喂完雞,星琪瞅準了院落一角,把箱子和行李搬到角落,蓋上綠色氈布,頂着朦胧的天色,遠遠看去也不那麽礙眼,然後她脫鞋進了門廳。
面試那天狹小的門廳原來也只是臨時搭出的違規建築,拆除後顯出氣勢恢宏的內在——寬可跑馬的客廳區域層高近六米,中間只放了一套沙發茶幾,落地玻璃窗幾乎已經能看到日出的曙光。
牆邊則錯落擺放着簡樸不簡單的現代家具,星琪看了一圈,除了覺得好看沒認出具體是幹嘛的,也就任它們杵在原地,充當造型別致的裝飾物。
書房門在螺旋梯後側,挺好辨認,因為上面挂着“這是書房,非請莫入”的招牌。星琪定好鬧鐘,回憶了下偵探之前的指令,确認她有發出過邀請,于是蹑手蹑腳推門進去。
羊絨地毯走上去沒有一點兒響聲,書房自然是有書架,書架自然堆滿書冊,只有不起眼的一格豎放着金屬質感的長條,上面還貼着張白色紙條,似乎寫了幾個小字。
星琪定睛看了字條一會兒,沒忍住好奇心,湊近一看,看到五個芝麻大的字:這是折疊床。
“……”
她折騰了一夜,實在沒精力再把折疊床倒騰成橫平豎直的不折疊床,扭頭看到單人沙發和腳凳,兩腿一盤,靠在沙發椅背上,雙手抱胸,眼睛一閉,分秒間睡得不省人事。
補覺時長不超過半小時,被鬧鐘喚醒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星琪仍感覺昏昏沉沉,心髒狂跳不已。
盡管生理上不太舒适,內心卻平靜安穩,尋找廚房的過程中她不止一次在想,雖然入職通知書上寫明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薪酬和福利打了小小的折扣,但既然雙方都已簽名,這就是她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了。
是啊,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有正經工作的人了。想到這裏,星琪心裏打了個突——不正經的工作是什麽?
她本不擅長動腦,這淺淺的疑問在腦海裏轉了轉,接着就被為偵探燒什麽早餐取代。
早餐問題也沒糾纏她很久,廚房冰箱整齊碼放着三排樂扣盒,從左到右是周一至周三,從上到下則是早、中、晚餐。
星琪為偵探如此有條理的生活習慣肅然起敬。
今日周一,早餐是雞蛋、青菜和密封包裝的兩片吐司。
時間充裕,星琪出去給哈士奇喂了一把玉米粒,加一小碟清水,吃飽喝足的哈士奇不再刻意展露威風,蹲在她的行李箱上,把腦袋插|進翅膀,不聲不響地補眠去了。
偵探在八點整準時下樓,換了套和前天不同的深色正裝。
星琪把早餐端上餐桌,見偵探眉眼松展,心情不錯的樣子,伺機問道:“早上四點半上班,那我什麽時候下班?”
入職通知面面俱到,唯有上下班時間隐晦不明。
偵探眼簾不擡,“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星琪絞着手指,“我那個,您昨天去過的地方……房東突然不租了,我得去找找房子。”
偵探專心分切面包,過了會兒,似是出于表達對新助理的關乎,擡頭和顏悅色地問:“為什麽突然不租了?”
“好像是違規被查了。”星琪惶惑地解釋道,“我之前不知道它違規的,我查過,也量過,我房間雖然小,但按人均面積,肯定超過5平了呀。”
“唔,最近大概有新規定。”偵探叉起一塊面包在半空,眼眉彎彎,“不過,你和那麽多人一起合租,也不□□全。”
“但是便宜呀。”
星琪說話不過腦,等過完腦,偵探已經把話題轉向早餐了。
“雞蛋煮得太熟了,面包邊下次記得要去掉,蔬菜和水果切丁做色拉。”
“好……”
她耐着急切等偵探吃完早餐,把餐具收拾好,回客廳正要再問一次下班時間,偵探卻丢給她一套衣服,“換上,準備出門。”
星琪抱着衣服問:“什麽時候回來?我得找房子……”
偵探頓了頓,略帶歉意道:“今天大概沒時間了,我們去現場。晚上不定幾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