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疑神疑鬼(6)
盧夢寧最後有沒有報警,星琪無從得知。後面她和偵探說了什麽,星琪也不知道。總之,當天晚上星琪喂了雞準備去做作業,偵探叫下她:“明天中午你去和她吃飯吧。”
“我一個人?”
“對,你一個人。交給你了。”
星琪惴惴地去了。
盧夢寧趁午休出來,時間相對緊張,約的地方就在她工作地點附近。
星琪到的時候盧夢寧就等在餐廳門口,她叫了聲盧姐姐,對方一回頭,星琪微感詫異,才幾天沒見,盧夢寧的疲倦憔悴連濃妝都遮不住。
對方看到她,竟也好久沒動作。
服務員領她們入座,過會兒送來兩份菜單,盧夢寧的目光仍不時在她身上打轉。
星琪佯裝無知無覺地翻菜單,一家招牌寫着川菜的新概念餐廳,粵菜、本幫菜、東北菜卻是一應俱全。
盧夢寧喝了半杯大麥茶,瀕臨決堤的情緒大壩勉強穩于一線,聲音裏不免透出顫抖:“能吃辣嗎?”
“能的能的。”
“這家主打藤椒魚,魚香茄子也不錯,吃魚怎麽樣,喜歡嗎?”
星琪連連點頭,“喜歡喜歡。”
趁着翻頁,盧夢寧假裝無意地揩了下眼角,“行,吃魚。”
周圍坐滿了中午就近用餐的工作黨,鄰桌是四名躊躇滿志的創業者,滿口市場需求,動辄上億融資,産品前景似已在餐桌上徐徐展開,有理有據地畫着大餅。
“這套衣服是……你家偵探給你選的吧?”
Advertisement
“哎?”星琪低頭看了眼着裝,疑惑于委托人的火眼金睛。
衣服确實是出門前偵探不知從哪兒拎出來的一套。
暗紅底色淺條紋的格子襯衫外套純色毛衣,下面是深青色褲子,只有鞋子是她的。臨出門前,偵探還不容拒絕地幫她紮起頭發。
她默念了一路“我不是我”,因此在盧夢寧看她時,星琪有種隐隐的感覺——這套行裝勾起了對方某種深刻回憶。
盧夢寧的視線并沒有定焦在她身上,只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我那天一直看着你,你沒看過照片,看你也不會瞎弄八弄。”墨綠色茶杯在盧夢寧雙手間輪流來回,袅袅的熱氣一時間散去,她又道,“偵探問過我,但我不喜歡跟別人說私事。”
盧夢寧說話有一句沒一句,星琪不願在吃飯前憋出一肚子尴尬的冷空氣,自認最近和盧姐姐處得還不錯,準備硬着頭皮問“什麽照片”,然而對面先開了口。
“她走了。”
明顯哽咽的三個字從齒縫溢出,攻占億萬市場的白日呓語倏忽間遠去,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盧夢寧壓抑許久的情緒堤壩頃刻崩毀,眼角淚水直流到唇側,她方才察覺,手忙腳亂地扯出兩張抽紙,“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她拎着小包出餐廳左轉,星琪在桌面下給偵探發信息:[盧姐姐說‘他走了',他是誰?照片是什麽照片?走了是……那個嗎?]
偵探:[哪個?]
[就是……那個啊……]
[你是想問她死了嗎?]
星琪手一抖,手機不輕不重掉到腿上。
新信息跳出來,[沒有。]
偵探果然是偵探,肯定掌握着她不了解的線索,簡簡單單兩個字,星琪安定下來。
盧夢寧和陶鍋魚一同入位。
她補了妝,之前的哀戚一掃而空,甚有幾分撥雲見月的開朗,“琪琪主食吃什麽,面還是飯?”
“飯就行。”
一頓飯,盧夢寧時不時發信息打電話,每次放下手機都要很抱歉地說聲不好意思,但每每都是剛放下,又馬上拿起來。
真正有所交流也就是剛開始和等候結賬時。
“我下午跟公司請了假,我們去家居城逛逛,選好家具,明天等我把北卧收拾好你就直接搬過去。”
星琪正想找機會溜掉,沒料到對方突然來這麽一出,頓時第六感發作,後頸汗毛直豎,冷不丁想她不會也要搞偵探先給糖後變身那一套吧?
“不用啦盧姐姐,我随便都可以的,別耽誤您工作。”
盧夢寧親密地挽上她手臂,“工作我處理好了,下午就當陪我散心了,好不好呀?”
星琪僵着脖頸,然而對方卻把這當成默認,“就知道琪琪最好啦,我去結賬,你等我。”
“我……”星琪艱難地發出聲音,“我先去下洗手間。”
“去吧。”
星琪一進衛生間馬上連公共WiFi給偵探發信息:[盧姐姐要我陪她買家具!]
偵探:[哦。]
[我一定要去嗎!]
[去。]
像是一條信息無法表達,偵探發來語音,“那是我們的委托人,是你的上帝,好好服務客戶,無論什麽要求一律不準說‘不’。”
“……”
星琪現在相信偵探是真招助手而不是扶貧濟困了。
伺候客戶這種事可不得助手出面嘛!
手機嗡嗡震動,是一條文字信息:[不準給我發感嘆號。]
星琪往輸入欄敲了一堆感嘆號,末了,一個一個删掉,在實習備忘裏寫:偵探有兩不準,這也不準,那也不準。
[不準不回我信息。]
星琪:[哦。]
星琪:[那我去了。]
她等了下,收手機走人。
盧夢寧開車帶星琪去了離她家不遠的大型家居市場,進商場電梯,星琪借着反光玻璃看了下她。
她神采和剛見面時大為不同,眼睛裏血絲消去不少,補過妝,黑眼圈也不見了,走路虎虎生風,俨然是重建起社會人士的情感堤壩,讓所有憂愁和煩惱都随着那幾滴眼淚流走。
現實裏,盧夢寧更善談,星琪一直乖乖聽她講話,頻繁點頭,從不搖頭。
話說回來,問了幾次意見,盧夢寧對星琪的風格偏好比她自己還清楚,選的家居用品她都很喜歡。
比“最貴就是最好”偵探眼光強出百倍不止。
星琪悄悄拍了張照片給偵探發過去。
偵探秒回:[你晚上別回來了。]
[……]
星琪讪讪地摸鼻子,無端生出點被戳穿的心虛,拼出對不起,拇指在發送鍵轉了又轉。
好在,偵探下一條信息讓她及時懸崖勒馬,沒有憑白地不打自招。
[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家裏沒人給你開門。]
[啊?哈士奇怎麽辦?]
[餓死了炖湯。]
星琪只好回複她:[/笑哭了]
心想:幸好很快就能把生活和工作分開,找房東當然是要找盧姐姐這樣又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啦。
收到星琪飽含暖意的注視,盧夢寧也揚起笑容,“琪琪,準備回家了。”
事後,星琪會想這一切表面看來是水到渠成,歸根結底還是要有人先去挖那條引水的渠。
但當時,她是既來之則順之,既沒有多想的心思,也沒有多想的能耐。
把大包小包放去客廳,盧夢寧用商量的口氣問道:“琪琪晚上就在這兒,別回去了吧?”
星琪正憂愁晚上去哪兒落腳,盧夢寧再次送枕頭,她感激涕零,連一句客套的“方便嗎”都沒問,點頭如啄米。
盧夢寧開心極了,“正好,晚上咱們一塊兒把北卧收拾了,明天等師傅送床過來。”
星琪覺出哪裏不對,“床明天才送過來啊?”
盧夢寧微微側目,眼神裏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昧,“嗯,今天過了配送時間。今晚琪琪跟我睡,我床挺大的。”
“好哦。”
等到星琪意識到不該随便睡別人的床,是生物鐘叫醒她的淩晨四點。
盧夢寧的手臂搭在她腰間,垂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睡衣上,沒幾下就敲進了睡衣下擺,空調開到25度,指尖溫度冰涼,讓人想忽視也難。
星琪起初以為她是熟睡時的神經性抽動,但她分明聽得到背後壓抑而粗重的氣息,偶爾呼吸不暢似的輕輕抽兩下鼻子,鼻息離她越來越近,一聲若有似無的顫音就在耳側。
盧姐姐又哭了。
星琪盡量自然地保持不動,讓對方以為自己還在睡。
然而枕在腦袋下的右手臂卻随着大腦運轉時加快速度的血流,一點一點發麻。
星琪心裏叫苦不疊,卻也只能任由針刺的癢麻呈波浪形曲線推進。
而背後,盧夢寧也在緩緩接近。
她摟緊了枕旁人的腰肢,又怕驚醒了這沾枕頭就睡着的女孩,徐徐放松。
手下來一寸,面上去兩寸,她嗅着熟悉的味道,與其說鬼使神差,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縱容,她接近了那散發着淡淡清香的耳後,手掌也穩穩地貼上了女孩的小腹。
那是——
思念了太久的人的溫度和觸感。
盧夢寧的手掌一觸即退,卻幾乎壓垮了星琪的生理防線。
她動了動,發現右手徹底不聽使喚,換用左手随便找了個支撐點爬起來,慌不疊踢上拖鞋奔去洗手間,根本沒聽到盧夢寧被抓了要害的悶哼。
急促水流聲在寂靜深夜格外清晰。
重新爬回床,星琪安慰自己這是在盧姐姐家,不用喂雞,也用不着那麽早起,做了幾次短呼吸,重又釋放全部演技,做出一副倒頭昏睡的假象,置睜眼看她的盧夢寧于不顧。
直到窗簾裏透出一絲晨光,星琪再也管不着後面什麽動靜,她睡着了。
回籠覺不長,且易醒。
尤其是被人長時間盯着的時候,對方的注意力宛如實質,輕易将意念化為嗡鳴鬧鐘。
星琪一睜眼,盧夢寧将視線移向床頭櫃,那裏新擺了副相框。
“你跟她很像。”
星琪跟着她看過去,照片上是一個在陽光下笑得比陽光還燦爛的年輕女孩。星琪很少照鏡子,對自己的長相還不如對近期頻繁接觸的偵探和盧姐姐來得清楚。
但她再看一眼,便明白“像”也分神似和形似。
照片裏,女孩穿的衣服和偵探昨天給她配的一模一樣。
“她……”星琪坐起來,摸摸額頭,一手的冷汗,“她還好嗎?”
盧夢寧陰郁地眯起眼,唇側顯出兩道淺淡的對稱紋路,“你想聽聽她的事嗎?”
三刻鐘後,尿遁的星琪躲在衛生間聲淚俱下控訴偵探。
[大騙子!]
想想不對,撤回,重發。
[大騙子QAQ說好的沒有呢?]
上方狀态欄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星琪搶在對方之前寫:[她是車禍去世的。]
偵探的輸入狀态停了下,稍後動起來。
星琪耐心等待一分鐘。
[一會兒有人敲門,開門之前問問你盧姐姐,為什麽包裝上就有生産日期,還要堅持看購物小票。]
星琪剛開了洗手間的門,防盜門不期然被敲響。
盧夢寧放下紙巾,自言自語道:“這麽早,該不會是裝配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