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疑神疑鬼(7)

“是心理盲點。”

丢下相擁——不,準确地說,是抱頭痛哭的盧夢寧和不知名鄰居,下樓時,偵探這樣說道。

“因為以前有人告訴過她‘嫌麻煩就看購物小票,不用再一個個翻看’之類的話,潛意識形成習慣,習慣構成盲點,就算是常識,也被自己無視了。”

說到這裏,夏禮白瞥了眼不停揉額頭的星琪,剝開一顆牛軋糖,還沒擡手送過去,那邊已經條件反射張嘴低頭等投喂了。

此所謂習慣成自然。

“像我昨天告訴你不要給我發感嘆號,雖然第一次你不記得,後面也自覺修正。”

“喔。”星琪牙根用力,将牛軋糖一切為二,含糊問道,“您昨晚就在對面嗎?”

“昨天你們回來前聊過一會兒,早上來的。”

“您辛苦了。”星琪真心實意道。

說起來,按照偵探的指示問過有關購物小票的問題,盧夢寧白了臉,但從貓眼裏看到外面的人是偵探,又滿臉古怪地拍她來着。

幾秒後發生的事情就算以旁觀者的角度回想也覺得十分混亂。

盧夢寧開了門,偵探讓開位置,後面表情僵硬的年輕女性叫了聲“盧姐姐”,場面一下子失控了。

毫不誇張的失控。

盧夢寧踉踉跄跄後退,直到後背抵上牆壁,整個人像脫力般地癱坐在地上,一手虛浮地擡起來,指向那名女性,張惶無措地看着偵探和星琪,到後來想哭卻是笑,想開開心心笑卻止不住眼淚。

在場時,星琪被那強烈的情緒感染,一度不自覺屏住呼吸,感受着充滿了每個空氣分子的驚和喜。

二人抱頭痛哭,是星琪在偵探關門間隙窺見的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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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盧姐姐告訴我的不一樣。”

盧夢寧介紹照片上的女孩是她原房東的侄女,同住近六年的室友,前年她有次出差着急趕最後一班飛機,室友開車送她去機場,然而回來路上不幸發生車禍。

車禍的事,盧夢寧在外出差沒得到消息,她回來之後找房東問情況方才得知。那時,室友已經“走”了。

“所以是房東騙盧姐姐嗎?”星琪不解,“為什麽好端端地要說這種謊話?”

“因為……”夏禮白偏過頭看她,“對有些人來說,親人做出了所謂不恰當的選擇,還不如讓她去死。”

“那也太過分了吧!”星琪像驅趕蠅蟲似的揮揮手,刻意避開那字眼,“人生除了‘那個’無大事,哪有比‘那個’更糟糕的。”

“很多。”

穿堂風迎面打了個滿懷,星琪縮着肩膀轉開話題,“……您早就知道嗎?”

夏禮白仰頭望向百合花開的三樓陽臺,“看到了。”

“看到什麽了?”

“那天來得還算巧,我看到陽臺有人在收拾花,所以知道不是鬼。”

存的也不是歹心,不然也不會當成自己家把每個犄角旮旯的積灰清掃幹淨。

星琪恍然大悟:“怪不得您一直晾着盧姐姐,這種案子對您來說肯定很簡單,您只要找到那個人,看她一眼,前因後果就都知道了。”

夏禮白蹙起眉頭。

哪有那麽簡單,光是确定嫌疑人,設計場景等對方主動露面也費了好些功夫。

但看兔子眼光發亮,她順水推舟省去了其中的曲折,輕描淡寫道:“差不多。”

“可是啊……啾!”星琪打了個噴嚏,剛想到的話被噴嚏打斷,一時難以為繼。

陽臺上出現了盧夢寧和室友的身影,室友的表情依舊僵硬,只一個勁兒沖她們揮手,夏禮白朝三樓兩人揚了揚手,轉身開門放鼻頭通紅的星琪上車,“有問題?”

星琪凍得腦仁疼,短時間接受的信息量太多,大腦絞幹了最後一點兒腦汁,變成一顆形象的核桃幹,每個溝回都在努力拼寫“偵探好厲害啊第一天就看穿了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

夏禮白打開暖氣,沒着急發動車輛。

溫暖氣流迅速緩解了狹小空間的冷意,嗅着車內的檀香,星琪終于打開了滿腦袋冰封的霧水,“室友看起來……跟照片上不太一樣。”

要是和照片上一樣,盧夢寧應該馬上就認出來,不至于等到對方開口。

“車禍的關系。”

室友那次車禍很嚴重,一度生命垂危,面部神經也遭受創傷,不得已去國外做的整形手術。但手術畢竟是以修複為主,形象和以前不大一樣,而且,恢複過程緩慢,不能有太多肌肉動作。

“所以不直接和盧姐姐見面哦。”星琪若有所思地摸摸臉,接着問道,“就只能偷偷幫盧姐姐打掃衛生照顧貓,往冰箱放便當。但為什麽要往牛奶裏放安眠藥?”

得知是以前的室友回來和盧姐姐相認,前面的行為都還能和“家裏有個田螺姑娘”搭上關系,就因為牛奶裏加了料,田螺姑娘的棺材板被偵探當成武器狠狠敲了她一記。

“你和盧夢寧再見面時沒發現她有什麽不對勁嗎?是不是特別疲憊,憔悴。”

“是。”

星琪還記得她被濃妝都遮不住疲倦的盧夢寧吓了一跳。

“盧夢寧的作息不規律,嚴重失眠,但是她自己一個人不會吃藥,擔心發生意外。”

星琪搞不懂因果關系,單純覺得“不管怎麽說,是藥三分毒,下藥有點過了”,勉強“哦”了聲。

夏禮白笑了下,“不好奇為什麽兩只貓針對你嗎?”

“哈?”

那也有什麽玄機嗎?

“室友一直告訴兩只貓,讓它們看好你盧姐姐,別讓別人接近她。”

“我的手機……”

星琪長長地出了口氣,沮喪地靠在椅背上,隔着衣服摸口袋裏的新手機。

還以為叫天天的藍貓是怕生,結果是蓄意而為。

“這個算盧夢寧的。她要是跟你提賠償,記得要現金。”

“……知道啦。”糖塊化去了,甜膩之餘,喉頭泛上一絲苦澀,星琪扒着車窗往三樓看,但視野被建築擋去一大半,看不到那三支百合花,她小聲問,“盧姐姐和室友……不單單是室友關系吧?”

夏禮白微感詫異,面上不動聲色,“盧夢寧和你說了?”

“盧姐姐說她找不到室友,就去找室友的親戚——也就是她原來的房東問情況,房東特別強調你們只是室友,沒必要打聽那麽多。講到這裏的時候,盧姐姐哭得特別傷心,”星琪咬重字眼,重複道,“特別、特別傷心。人都在抖。”

說是肝腸寸斷也不過分。

撥開星琪不自覺揪耳朵的爪子,夏禮白往她手裏放了顆木糖醇,“嗯,不是單純的室友關系,但只能是室友關系,跟家裏也這麽說。”

一年兩年,甚至三年都沒關系,到了第四、第五年,家裏人也會懷疑室友關系是不是好過頭,尤其兩人都沒有結婚的打算。

盧夢寧家人在外地,逢年過節才回去。但房東就是室友的叔叔,日子久了,總會看出蛛絲馬跡。

室友曾隐晦地問過直系親屬的看法,對大多數老一輩人而言,同性關系不啻于洪水猛獸,隐晦提過一次兩次,得到的反應是:別人怎麽着我不管,我家女兒搞這種事情,斷絕關系,就當從來沒生過你這個東西。

畢竟是有生養之恩的父母親人,室友沒辦法忤逆家裏長輩,只好單方面瞞下去,得過且過。

直到半夜送人出了車禍,室友的父母責問房東怎麽沒管好小輩,房東便将長久以來懷疑的“室友情誼”抖落。

室友恢複意識後發現自己身在異國醫院,行動幾近無法自理,想要看到的人不僅看不到,也沒辦法聯系。

做完幾次大大小小的手術,室友便被家裏人以休養為名軟禁在老家,斷網斷通信,問起海城的事,說叔叔把房子賣掉了,室友早就搬家了。

後來,明裏暗裏又說了不少盧夢寧的壞話,說她一直以來沒聯系你,肯定是不認你這個室友了呗。

另一頭,室友的叔叔——亦即房東卻告訴盧夢寧她“走”了。室友的父母也視其為仇敵,“哦,你是她室友,她就是為了去機場送你出的事?你是她什麽人?就為了送你?”

來自父母的責問将盧夢寧打落到十八層地獄,別說最後一面,甚至連葬禮都無法出席——以什麽名義?

只是害了人的室友而已。

來自父母的死亡通知,盧夢寧根本沒想過懷疑,後面房東說出了這種事,是他沒照管好孩子,要賣掉房子離開海城。盧夢寧東拼西湊加上貸款,買下了這套房子。

她不想離開。

一切都保持着原樣,和室友一起領養的貓,改裝的貓屋,一起挑選的家具。

無論出差的地方再遠,業務再繁忙,也一定保證一周回來一次。

這是最後能抓住的回憶了。

也幸好她沒離開,室友找到機會離開老家回海城,看到百合花便知道事情可能和家人說得不一樣。

然後陰差陽錯搞了這麽一出鬧劇。

“啊……”星琪這次的長嘆完滿诠釋了醍醐灌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就說得通了。”

“說得通什麽?”

星琪支吾了一陣,在偵探的凝視下不得不開口:“雖然盧姐姐和室友都是女生,但她們也會那個那個,對嗎?”

“對。”夏禮白拿出一顆夾心硬糖,沒立刻剝開,在手指間轉了幾轉,糖紙窸窸窣窣響,“伴侶當然會那個那個啊。”

“我就說嘛,就算關系再好的閨蜜也不會親來抱去。”

夏禮白眉心一跳,“什麽?”

星琪牙疼似的捂着臉,小聲嘟囔道:“……我睡着,我假裝睡着的時候,盧姐姐抱我,還親了我。”

她去完洗手間覺得不能太尴尬,上床繼續裝睡,裝到她自己迷迷糊糊快睡着,感覺到了。

盧夢寧抱緊她,親了她好幾次,耳朵,後頸,肩膀,很輕也很快,但每次都有濕噠噠的淚水掉下來。

“盧姐姐一定很想室友,她那時候把我當成室……”

話還沒說完,旁邊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響,星琪悄悄瞄了眼偵探,看她若無其事地把手指上的糖屑撥進雜物盒。

星琪:“……”

一定要在備忘裏補充偵探的大力金剛指屬性!

察覺到兔子鬼鬼祟祟縮到車門旁的小動作,夏禮白又好氣又好笑,笑是笑兔子一貫“無論何事定然事出有因”,氣是氣這家夥被人占了便宜還不自知,腦子壞掉……

唔,她腦子真的壞掉了。

默然片刻,夏禮白下定了不無自打臉嫌疑的決心,“關于白水素女的傳說,有籍可查的共有四個版本,除了《搜神後記》,其他三個版本都寫了田螺姑娘最後嫁給了那家主人。”

“嗯。”

“不能完全算你答錯。”

“那算是我試用期通過了嗎?”

“反應倒挺快的。”話是這麽說,偵探面色稱得上雲開雨霁,另剝了顆沒有糖分含量的磨牙糖,“好了,休息會兒吧。”

星琪眨眨眼,沉浸在車裏令人安定的檀香氣氛裏。

上方熾白的陽光灑下來,星琪用手蓋住眼,自言自語道,“以後會好的吧。”

“只要別給自己設限下絆,會好的。”

剝糖紙的動靜停下,感覺到一股微弱的風流接近,星琪自動張開嘴,叼住了送到嘴邊的東西。

嗯……

口感似乎不太對,舌尖從本以為是糖果的物體刮過,舔了舔,味道也不對,用力咬下去——

星琪猛地睜開眼。

偵探把曲起的右手食指遞到星琪眼皮底下,牙印爍爍。

“這個……”

星琪覺得哪裏不對。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

偵探挑起眉,光潔的額頭因而浮出淺淺陰影,冷淡而又直白地下判決:“我喂你吃糖,你咬我。”

“對、對不起……”

“你咬我。”

“真對不起……”

“今晚你去跟雞睡吧!”

“可是……”

“不接受可是,不準說話!”

星琪閉了嘴,頭一次生出委屈:我閉着眼,您也沒睜眼啊?

再說,哈士奇又沒做錯什麽。

這偵探到底什麽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定的是姬本演繹,日常和主線大概都和“姬”有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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