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紙醉金迷(4)

一米二的單人床并排躺兩個人, 中間還能留出一肘長的空隙, 足以證明不擠, 就是冷。

一面是肩膀露在外面挨冷空氣的冷,一面是挨着人型冰棍的冷。

上床前, 偵探脫了風衣外套,保留好看不保暖的襯衫褲子, 星琪猶記得她是直挺挺躺下的, 頗有種慷慨就義的氣勢。

實際上差不多。

超市買來的打折毛毯估計是夏天的空調被,面積大,薄, 攤開來散熱效果特別好。

好好一偵探,自找苦吃變成人型冰棍。

天寒地凍,黑燈瞎火, 偵探體會出失蹤人口陸笙什麽心理狀态,星琪不知道, 反正她能體會的只有冷。

冷冷冷冷——

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冷, 眼前一陣陣閃白光。

冷得睡不着。

想睡但睡不着的時候,星琪有很多小動作,一會兒覺得後腦像針紮似的疼, 揉一揉;一會兒覺得偵探的鼻息老是落在肩膀, 擋一擋。

等偵探把冰冷的手貼在脖子上,星琪“嘶”了口氣,細胞不再叫冷,全凍僵了。

人形冰棍。

人形冰棍。

人形冰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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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床頭嗡嗡震動, 驚醒了滿腦子翻來覆去只有人形冰棍四個字的星琪。

大約是她牙關敲得太響,偵探反手摸了塊糖塞給她。

而後扭頭問她,“睡不着?”

偵探說話時氣落在肩側,仍是冷的,末尾還帶了點顫音,氣息更加冷淡缥缈,稱得上雪上加霜。

星琪肩扛冷氣,口含冰糖,不無心酸地想,今晚上熬不過去了。

偵探從外衣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下,把手機放在助手眼前晃晃,“林把監控視頻發來了,要看嗎?”

星琪咬着糖點點頭。

長夜漫漫,找點事情分分心或許還好點。

随後偵探把手機放在中間,點選橫屏播放,兩人也從側躺變為趴伏的姿勢,頭對頭看屏幕。

監控斜對着小區入口,右下角時間戳顯示陸笙失蹤前一天下午六點半。

視頻剛播放了十秒,一道被紅框圈起來的身影進入畫面,紅框旁邊還有張女性的頭像,字幕注解:經面部識別,确認此人是陸笙。

配的這張陸笙的頭像應是合照截圖,兩邊各有半顆腦袋,臉上投影斑駁,但依然看得出五官端正秀氣,看向鏡頭的眼睛笑意滿滿。

陸笙從入鏡到出鏡,共計二十八秒,她背了只雙肩包,看比例,大約裝得下十七寸筆記本。

二十八秒後,陸笙的身影消失在廢墟中。時間流速加快,到晚上十點,畫面一黑,屏幕中央打出中英雙語:無人出入。

畫面再次出現是早上七點十五分,24倍速到早七點二十二分,時間流速恢複正常,七點二十三分十七秒,陸笙從廢墟邊緣入鏡。

偵探歪頭碰碰星琪,“陸笙在這兒呆了一晚,連毛毯都沒有。”

是啊,她那雙肩包看着挺大,但不怎麽鼓。

六點半到七點半,十三個小時,等于是硬捱了一夜。

星琪很佩服這位失蹤的勇士。

偵探換回側躺的姿勢,又不請自來地把冰冷的手放進星琪頸窩,“冷。”

一股寒氣直沖頭頂,星琪轉過身背對偵探,用羽絨服帽子蓋住臉,牙關咯咯噠噠地打着架,說不出話只好在心裏想:原來您也知道冷的啊。

她哆嗦着把手伸到外面摸了一陣子,找到羽絨服和毯子的角,捏住墊在肩下,盡可能地把冷熱空氣隔絕開。

沒用。

熱氣一絲一絲地往外冒,要麽就是被旁邊那根人形冰棍吸走了。

從她這兒吸走熱量的偵探卻恢複了精氣神,過了會兒,她把手從星琪頸上拿開,說話也不帶那種隐隐約約的顫音,輕聲道:“設想一下,她一晚上在這兒做什麽,想什麽。”

偵探的聲音又低又柔,溫溫熱熱灑在耳根,星琪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只覺後背起了一片鳥肌,不自覺想轉頭看她。

轉到一半被偵探揪住耳朵,星琪清楚感覺到她指尖多了分暖意,“別亂動。”

“做什麽我不知道,想什麽……”星琪閉了閉眼,聲調拖出哭腔,“您別為難我了,我腦袋疼。真的好冷。”

冷得讓人沒地方躲,像大冷天失足落進水裏。

“實在冷的話,我們回去?”

星琪猶豫了好一會兒,起來把另一張床上的毯子也拿過來蓋好,躺下時堅定地說:“您能堅持,我就能堅持。”

她是偵探助手,不是累贅。

偵探笑了下,一手枕在腦後,取之于兔子溫度的那只手用之于兔子,拇指輕輕在她手背裏畫着圈。

思緒周轉。

确認陸笙回來過這裏,再去找監控佐證,至少能肯定陸笙失蹤的第一天并沒有遭遇意外。

但她為什麽一直不回應同事朋友,至今杳無音信?

人在什麽情況下會自願忍受寒冷?

走投無路,被逼無奈,孤苦無依;亦或是不得不做攸關終生的重要決定,必須要在一個熟悉的環境沉思默想?

陸笙去了哪兒,發生了什麽?

是躲避某些人和某些事,還是打算做某些事,見某些人?

想要構築陸笙之後的行蹤,她和徐玲合租了兩年的老屋是一個落足點,但不一定是起點。

散夥當天上線的游戲一夜間大爆,棄船逃走的同伴紛紛回頭,要收益、要分紅,要賣給大公司榨幹剩餘價值。

陸笙真的心甘情願把将要到手的財富讓給昔日的同伴嗎?

……

察覺到身旁的兔子有點不對勁兒,是在房間陷入寂靜後半分鐘。

這半分鐘,沒聽到她的呼吸聲。

“星琪?”

這一聲激活了開關,星琪猛地擡手摸向後腦。

單人床很窄,留出的空隙不像看起來那麽寬闊,饒是夏禮白反應敏捷,及時向後仰,助手曲起的手肘仍擦過耳側。

嗅到隐隐的血腥,夏禮白拿起床頭的手機打開手電。

星琪一手按在後腦,嘴角和臉上沾着幾點血跡,強光打進眼睛,瞳孔條件反射地放大縮小,但除此之外毫無反應。

夏禮白拍拍助手的臉頰,“星琪?”

見她空洞的眼神越過光線不知投向何方,夏禮白忽然意識到那次守株待兔的測試,他們搞錯了創傷源。

墜落的後崖不是,長時間的寒冷才是。

所以兔子才總是有機會就裹起厚厚的羽絨服。

不該出現的疏忽大意。

這時候不好繼續刺激她,夏禮白挪開手電,趁兔子魂還沒回,找出紙巾先幫她把臉上的血跡擦幹淨,然後一根一根掰開她按在後腦的右手,查看傷勢。

食指關節被她自己咬破了皮,幸好不是太深,淺淺尖尖的一點,像不小心碰到了尖銳物體。

夏禮白用羽絨服把星琪嚴嚴實實蓋起來,頭抵在助手的額頭,低聲喚她的名字。

星琪的呼吸慢慢恢複平靜,夏禮白心裏一沉,如果她恢複記憶怎麽辦?

告知失物者聯盟,讓逮到的兔子将功贖罪,回去找給她開顱的幕後者?

不行,現在還不行,還不到時機。

夏禮白不再叫星琪,只是把所有衣物蓋在助手身上,然後緊緊抓住她的手,把僅有的熱量傳給她。

從未有過的懊惱吞噬內心,比寒冷更甚。

後腦有一塊兒疼得厲害,疼得人眼冒金星。

伴随着晃動的、模糊的畫面。

她在冰冷的水裏像條行将就木的老狗刨來刨去,四周都是黑的,她刨了很久,好容易找到頂上一點光亮,迎着光往上刨。

聽到有人在叫她,星琪停住了。

水過濾了音色,聽起來模模糊糊,分不清性別和來源。

類似的夢她做過幾次,她記得如果循着聲音上去,雖然能浮出水面,但會立刻被兜進帶倒刺的漁網。

她不想進去。

那聲音不再叫她了。

上方的光亮卻越來越耀眼,像太陽般溫暖了全身,不知道為什麽,最溫暖的地方來自手掌心。

星琪睜開眼,适應了黑暗,她看到偵探跪坐在床側,脊背挺得筆直,背後籠罩着不知哪兒透來的光,整個人繃得特別緊,還有股莫名清冷的氣息。

“偵探?”星琪喚出聲,就着剛睡醒的莽勁兒問,“您不冷啊?”

為了模仿陸笙的心理狀态,只穿襯衫把自己晾在外面,偵探可真豁得出去。

只一瞬間,她看到偵探垂下雙肩,人也柔和了不少。

星琪眨眨眼,這會兒總算能看到偵探的臉,她彎着眼眉,目光正對着自己。

“在想些事情。”

“陸笙嗎?”

星琪手肘撐着海綿床墊,也想坐起來,但偵探按住她,她一下子沒成功,随後發現身上蓋了好幾層毯子外套衣服,怪不得覺得暖和呢。

偵探的回答略顯遲疑,“是。”

星琪一層一層拿開衣物和毯子,把外套披在偵探肩上時,她靈機一動,脫口道:“可能會想找個人暖床吧。”

兔子這腦回路實在百轉千回,夏禮白一時也沒找到正确的解讀方式,“什麽?”

“陸笙啊,那晚上比今天還冷,她肯定也想找個人暖床吧。”

星琪自己都覺得這答案純粹是抖機靈,沒想到偵探沉默片刻,長長吐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她拍拍助手的頭頂,“我明白了,可以回去了。”

偵探明白的事,星琪不問,她一般不會很快給出解釋,但最後總有答案。

星琪心想自己打盹的功夫偵探就已經弄清楚了真相,不好意思現在問。

回程,約是看車少路平,偵探一路踩着最高限速,活脫脫開出了帶殘影的飛馳感。

但車內暖氣開得很足,星琪只在前兩分鐘抓着門上的扶手,後面看車挺穩,慢慢松了手,不到兩分鐘,人又昏睡過去。

她睡得很平靜,很安穩,呼吸均勻悠長,雙手交握放在腿上。

直到車入庫停下來她都沒醒,也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不是時機未到。偵探想。

不應該讓一個服從型人格的兔子承擔這些,她好不容易和過去決裂,用半條命擺脫了工具的身份。

她百依百順,卻能洞悉人心底最微弱的光芒,也在理智上豎了一道門檻,軟弱但堅韌地維持着底線。

不能再讓她回到深淵。

車沒熄火,夏禮白解開安全帶,本想拍拍助手的肩膀叫她,到半空急轉彎,拇指在這開鎖只用2秒的賊手上蹭了下,旋即握緊。

“醒醒,到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按慣例入v當天有三更。後兩更晚上吧。(只要沒睡今天就不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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