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孤注一擲(6)

位于熱帶的瑪城提前進入了夏天, 時近黃昏, 斜陽的威力仍不可小觑。

星琪一手拎着兩盒蛋撻, 小心翼翼護着另一只手裏握着的兩只土耳其冰淇淋,半側身擠出人群。

剛才偵探不知道碰到了誰,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她跳上一處高臺, 前後看看, 沒費力氣便找到了跟一名黃頭發深眼窩的大胡子老外閑談的偵探。

人群熙熙攘攘,偵探仍是鶴立雞群的那個。

“讓一下,不好意思。”

星琪頂着滿頭大汗逆流而上, 很快到了聽得到偵探聲音的距離。

她操着不知哪國的外語,和大胡子說些什麽。

大胡子哈哈大笑,一雙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兒, 卻還看得出深邃的目光全然籠罩着偵探。

偵探看上去也挺開心,話語被笑聲截得有些散亂。

一對搭肩攬腰的情侶從星琪面前走過, 擋住了她的視線。

星琪釘在原地, 看看手上有融化跡象的冰淇淋,再看看和大胡子談笑風生的偵探,莫名煩悶。

赦免三個待選項的三個問題, 偵探目前只提了兩個。

兩個問題, 星琪一個都答不上來。

尤其第二個。

——“怎麽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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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又不會咬回來咯。”

這麽想着,星琪心直口快地說出來。

于是,電影沒有了,自由時光沒有了。

“電影随便在哪裏随便哪天都能看, 你還是多看看瑪城吧,說不定這輩子就來這麽一次。”

說偵探有時候挺幼稚的,絕不是以助手之心度偵探之腹,也不是錯覺。

生氣生得莫名其妙,開心也開心得莫名其妙。

星琪搖了搖裝蛋撻的袋子,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部趕進腦海深處,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說漏嘴。

“星琪。”

大約是偵探和助手之間特殊的心靈力場,明明前面還有一對情侶擋着,偵探卻旁若無人地喊出助手的名字,明顯帶着不悅的視線直射而來。

大胡子外國人也看過來,看到星琪,他睜大了眼睛,舉高手用力擺動雙臂,一臉“哇哦”的表情。

星琪回以假笑。

突出重圍和偵探彙合,她在耳旁用中文問:“冰淇淋吃過了嗎?”

星琪繼續沖不知為何激動不已的大胡子老外禮貌微笑,“沒。”

“好。”偵探接過冰淇淋和蛋撻,轉身遞向大胡子,說的還是星琪無法辨認的語種。

大胡子老外誇張地用雙手捧臉,兩眼映着冰淇淋冒出桃心,然後才鄭重其事地接過去,用大舌頭向星琪說:“蟹蟹。”

星琪笑容一僵:“……我排了至少半小時的隊!”

大胡子老外:“蟹蟹蟹蟹。”

偵探勾住她脖子,咬耳道:“排一個小時也是垃圾食品。”

星琪磨牙。

大胡子老外張嘴吞下了一只冰淇淋球,豎起大拇指。

夜幕忽降,步行街行人不減反增,偵探這才逛夠了似的,和大胡子告別,到主路攔了輛出租車。

“您為什麽要跟他們說柳奶奶的事?”車上,星琪問,“您和酒店的負責人關系很好,但是柳奶奶年紀那麽大了,給他們折騰,萬一出事怎麽辦?”

偵探拉過助手的胳膊放在腦後當枕頭,微調了幾次姿勢,方才閉着眼睛漫不經心地問:“他們,誰啊?”

“黑白雙煞啊。”

“黑白雙煞?”

“就是問我們問題的那兩個人,一個穿白西裝一個穿黑西裝。”

“哦,你是說黑白二人組。”偵探恍然,“雙煞,有那麽恐怖?”

“很恐怖了。”星琪心有餘悸。

“就那樣吧。”偵探一動不動,“不過話說回來,被這兩個狗仗人勢的東西吓哭鼻子,你要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心理素質不過關。”

星琪:“……您不是也說他們太過分了嗎?”

“這兩人的手段很下作,所以我發過火,馬總肯定會好好處理。”偵探偏過臉來看星琪,窗外華燈初上,她的眼光卻明滅不定,“你為什麽那麽害怕?”

“因為……”星琪避開偵探的眼神,“一開始我沒看到穿幫鏡頭,我以為您真的覺得我是小偷,還覺得您是故意讓我被他們審問。”

她頓了頓,幾乎是以氣聲道:“我以為這是您的懲罰。”

“懲罰你什麽?”

星琪指她的領口,牙印消了腫,但明顯比周圍膚色深,印在鎖骨上着實有點說不出的……意味。

喉頭不由自主地一動。

偵探猛地直起身,警惕地望着助手,“還來?”

“不不不。”星琪慌忙擺手,“不來了。”

“哦——”偵探伸手,掌心朝上,“拿來。”

一個沒答上來,一個答案不能讓偵探滿意,所以必須得選出兩種糖果和它們說永別。

星琪捂緊了口袋,“沒有複活機會嗎?”

“什麽複活機會?”

“就……比如您指定任務讓我做啊,這樣還有點方向。”星琪摸摸後腦,苦着臉說,“您讓我自己回答,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偵探放下手,“什麽都可以嗎?”

星琪倏地噤口。

偵探等了一會兒,再次攤開手,“選好了嗎?”

星琪不甘心地拿出果汁軟糖和橡皮糖。

“還有一次機會。”出租車停下時,偵探說道,“珍惜你最後的馬鞭草糖和牛軋糖吧,兔子。”

星琪迅速把唯一一片馬鞭草糖填嘴裏,跟着偵探走進了一家日式餐廳。

進了門廳,迎賓臺身着和服的服務生示意二人先穿鞋套,然後指向後方木門。

兩扇敞開的木門後是潺潺的流水和小橋,對岸置有逼真的櫻樹,綴滿枝頭的粉色櫻花栩栩如生,迎風而動。

跟随身穿日式寬袖筒褲、腳踩木屐的服務生進入營業區,撲面而來的嗡嗡人聲才讓星琪感覺這是吃飯的地方。

但人聲來自于走廊兩側的包廂,門上搭着布簾,不掀門簾這些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不知道有哪些人在說話,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在聽人說話。

星琪不喜歡這種看似很隐秘實際上到處是漏洞的場所。

直到服務生帶二人來到中間一間挂着“風華”木牌的包廂,星琪仍不放心地探頭出去觀望。

這時正值用餐高峰期,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偵探把一張菜單卷成筒,敲了下助手:“看什麽呢?”

星琪縮回腦袋:“我覺得您可能有話要說或者有任務要安排,先觀察下環境。”

偵探挑起一側眉頭,“孺子可教。”

星琪笑,“那任務是?”

偵探放下挑起的眉毛,面無表情道:“從餐廳裏找到昨天你那位特別溫柔美好的小姐姐。”

“啥?”令星琪疑惑并且膽戰心驚的是偵探說話時散發的氣息,随後才是內容,“什麽小姐姐?”

偵探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一晚上就不記得了?”

星琪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記得什麽啊?”

“對得起全價票的空乘小姐姐。”偵探沒好氣地提示道。

“哦——”星琪想起來了,“您怎麽知道她在這兒?”

“剛才那個大胡子是航班機長,我問了下情況,他說這次碰到春節,乘務組就地休假,定好了在這裏團建。”

原來送大胡子冰淇淋是為了套情報。

太好了!

星琪在心裏鼓掌歡呼,臉上不自覺漾出開朗的笑意。

偵探斜她一眼,“知道小姐姐在這裏這麽開心?”

“不是。”星琪脫下外套挂在木牆的衣鈎上,手搭額角行軍禮,“請您稍等,保證完成任務。”

星琪準備好了找洗手間的借口,快步穿過走廊,看準服務生去的方向,來到通往後廚的入口。

牆上“客人止步”的警告牌旁挂着餐廳的消防平面圖,星琪記下各包廂的編號和位置,找到員工休息區和後門。

一般這種規模的餐廳除了緊急避險通道,另設有員工入口。

記好方位,星琪離開餐廳,來到後面的小巷。

日式餐廳的後門也挂着日文假名和漢字寫就的招牌,很顯眼。

她從後門跟着外賣配送員進去,但沒穿外賣制服,又不像是走錯路的游客,後面一位裝外賣餐盒的大齡服務生約是忙昏頭,以為她是兼職幫工,“快換衣服,前面忙不過來了。”

說完,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扭頭看向星琪。

星琪鎮定自若地點頭,目光飛快環視了一圈亂糟糟的後廚,小跑向大概方位,路上和腦海中的平面圖一對照,準确無誤跑進了放有儲物櫃的休息區。

見她輕車熟路進了更衣室,那位大齡服務生放下心,接着裝餐盒。

星琪在敞開的衣櫃找到一套大碼制服,見牆角垃圾桶有幾雙黑乎乎的鞋套,改變了換木屐的想法,套上之前離開餐廳時裝進口袋的鞋套。

一出休息區,大齡服務生立刻催她:“快點啦,春月間催了好幾遍,去幫他們點菜,記得送紮飲料。”

穿梭在各個包廂送餐送茶水的服務生不少見,但很少有人向他們投以注意。

星琪沒空去想自己這駕輕就熟的角色扮演套路從何而來,往返幾次營業區和後廚,又向服務生側面打聽,她基本鎖定了乘務組團建的包廂。

打算去确認完就恢複助手身份,看到前面就是偵探所在的“風華”間,星琪毫不猶豫端着餐盤進入包廂,“這位客人,要加水嗎?”

捕捉到偵探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星琪嘿嘿一笑,倒了杯大麥茶,雙手送給偵探:“再等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

她将鮮榨果汁送進目标包廂,挨個斟滿。

雖然裏面的客人身着便裝,但交談中所帶出的信息無不表明這些漂亮而活潑的年輕女性正是乘務組。

任務到此還算順利,但星琪遇到了始料未及的難題——

“認不出哪個是帶你去洗手間給你遞毛巾的小姐姐了?”偵探一臉的難以言喻。

“嗯……”星琪沮喪地跪坐在蒲團上,不好意思擡頭看對面,“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當時以為找到了,但仔細一想,又不太确定。感覺每個人都像,又都不像。”

或許是職業的關系,每個人的妝容、行為舉止乃至習慣語都很相近,帶着長期共同生活的烙印。

如果接觸時間再長一點,說不定能找出其中屬于個人特性的部分,但無論是登機的幾次照面,抑或剛才送飲料時的走馬觀花,都沒有足夠時間。

星琪蔫頭耷腦,很想回到五分鐘之前,讓那個大放厥詞的自己清醒一點。

偵探悠悠地啜了口冷掉的茶水,“可以了。”

“嗯?”

“做得挺好。”

星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地瞄了眼,偵探也正望着她,眉眼彎彎。

“真的?”星琪手腳并用爬到偵探這一側,“有需要我可以再去試一試,肯定有辦法找出來。”

“你敢。”偵探捏着助手後頸,拎到身旁坐好,“老實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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