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野歌(7)
“兩遍?不可能會忘?”
林誇張的語調暴露了她中文非母語的口音。
“楊紅柱是誰?”
從面前這位一頭亂糟糟卷毛、白得過分、給人印象除了專業其他方面簡直是個心智未開的小孩子的技術外援的臉上讀出鄙夷, 星琪心虛了。
林強調似的用英語問:“你認真的嗎?”
“大、大概吧……”
林丢開秋刀魚抱枕, 盤腿坐下, 黑色鍵盤橫在腿上,雙手交叉掌心朝外做了個伸展運動, 關節處一串脆響。
手指落回鍵盤,林整個氣場變了。
就好像——
戴安娜脫掉風衣;艾爾莎走出房門;
菲龍和機·丹尼爾相逢于月球。(注)
鍵盤俠!
哦不, 技術俠!
……算了皮皮蝦我們走吧。
星琪摸摸鼻子。
監控畫面被扔到另一塊屏幕, 主屏灰色背景上浮出熒熒的綠色栅格,居中的輸入框浮現出一串由字母符號以及數字組成的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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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麽?”星琪問。
“關鍵詞索引,”林目不斜視, “翻譯過來是:x月x日,周五,山莊;委托人:蘇佩文, 又稱:蘇姐。”
屏幕上閃爍了幾秒鐘的“正在搜索”,下方進度條唰地從0%跳到100%。
照例是一個正面三個不同角度的全方位攝像。
白色正裝的偵探英姿飒爽, 微微低頭望着對面一個灰撲撲的大型玩偶似的看不出什麽種類的生物。
未知生物的頭部——那一坨深色蓬松絲狀物姑且算是頭部——打了大方塊的馬賽克。
光是看靜态畫面, 林就繃不住笑,自己抓抓頭發輕咳了聲。
星琪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您特別好看,胸特別平, 腿特別長, 頭發特別多,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型……”
聲音經過電子處理,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星琪有點心疼,先心疼偵探, 然後心疼這位當面表白的未知生物。
什麽亂七八糟的,還胸特別平……
“會被偵探拎起來揍一頓吧……”她捂上眼睛。
“哼哼。”身邊傳來一聲冷笑,星琪扭頭看,林的側臉被屏幕籠罩上一層冷光,一反往常的……陰險?
“看屏幕。”
林敲了幾下鍵盤。
進度條後退,頂部中央顯示出“解析中”的提示。
未知生物頭部的粗糙馬賽克從大方格變成小方格,進一步細化。
林高高舉起手,輕輕落在空格鍵上方,發出的詭異笑聲介于小人得志和萬分同情之間——星琪懷疑是不是因為今天特別混亂,導致她腦子也特別亂,以至于修辭水平失常。
但這位技術外援前後幾分鐘的表現就是如此豐富多彩。
林按下空格鍵。
“您特別——”
驚天霹靂。
五雷轟頂。
公開處刑。
無地自容。
“一天才想兩遍還驕傲,我一天要想我老婆十幾遍呢。”林一副比賽獲勝的得意,“Are you fxxing kiding me”的表情原封不動還給星琪,“還說不會忘?”
星琪假裝沉浸在“我的失憶症這麽嚴重”的震驚和恐慌中,維持一臉呆滞。
實際想的是“這未知生物真的是我”?
反轉打臉為什麽來得這麽快?
她沉默的時間過于長久,林看夠也笑夠了,揉揉肚子,見星琪還是一動不動,自己緊張起來,用秋刀魚抱枕戳她。
“兔子?”
星琪緩緩扭過頭,視線越過林卷毛,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西沉的斜陽,很想表演當場跳樓。随後想起這是三十五樓,跳下去可能收不齊全屍,遂悻悻作罷。
目光回落到擰巴着臉的林這裏,星琪後悔沒有見好就收。
化名許仕林的林卷毛雖是偵探的多功能外援,本質還是出公寓樓就算離家出走的慫包死宅。
專業能力頂尖,代價就是為人處世極弱,經常被偵探用各種斷然不可深究的理由使喚來使喚去。
“老婆!兔子傻了!”林拖出了哭腔,慌慌張張地往外跑。
萬一被這慫包發現是裝的,會不會被逐出935觀影會?
星琪漫無邊際地想。
就在她琢磨着以什麽表情回過神來比較好,聞聲而來的林太太一把抱住卷毛,安撫地撸着她後背,“你太小瞧兔子助手啦,她才沒那麽容易被吓到,她只是有點尴尬,對麽?”
柔情萬分的目光一到星琪身上,立時沉若寒潭。
“什麽?”
林太太播放了一段視頻。
就是星琪從四樓一躍而下的片段。
喊出破了音的“信仰之躍!”,林久久不能言語,“這是兔子?”
“盜錄視頻,剛剛收到的。”林太太道,“卷,你去清理下,這段視頻不太适合大範圍傳播。我和兔子聊會兒天。”
卷毛出去時,兇巴巴瞪星琪,“心機兔!”
星琪誠懇道歉,“對不起,确實有點尴尬。”
“沒必要,類似的視頻還有很多,小夏和她是長期合作,之前很多視頻資料是她經手存檔。”
林太太和顏悅色地補着刀,目送卷毛進入另一個房間,柔軟的眼神霎時銳利。
星琪不自在地和秋刀魚大眼瞪小眼。
離開鍵盤回到現實,林卷毛是出不了新手村的1級小弱雞,林太太是呼風喚雨的500級精英。
星琪甚至有種她和偵探旗鼓相當的忌憚。
只是忌憚,不到畏懼的地步。
因為有可能,她的背後有偵探授意。
林太太開門見山:“你自己看得出來,和那時候相比,你的變化很大。”
星琪驚訝于她的直白,“是。”
她認不出打了馬賽克的自己,看日期,和當下時隔不到半年。
“你最近的記憶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
時間、記憶,兩個都是沒着沒落的起始點,星琪想了會兒,不太确定地搖搖頭。
記憶的存在看不見摸不着,往往會因為客觀因素失去準确定位。
沒有具體的刻度參照,時間也最多只能根據天色、季節一些客觀因素作大概的判斷标準,誤差很大。
“對小夏最早的印象是什麽?從什麽時候開始?”
“小夏……”星琪喃喃複述這個陌生稱呼。
林太太敏銳地察覺到這點,把“小夏”換成“偵探”,重複問了遍。
對偵探最早的記憶——
“這也不準,那也不準。”
林太太問:“是基于文字的記憶,還是有具體事例舉證?”
“偵探一向不準我這個那個的。”
星琪回得很小聲,因為腦海裏浮出的是兩行寫在手機備忘錄的字。
——偵探有兩不準,這也不準,那也不準。
“林呢?”林太太步步緊逼,“你能描述出第一次見她的場景情形嗎?”
星琪撓撓耳後,強忍着大腦某個部位肆意蔓延開的疼痛。
林太太先前些許因卷毛受驚而産生的不快淡化了,恢複平和,很有耐心地等待回答。
相反的,星琪越來越煩躁。
她記得林很多東西,但林太太的問題很明确,要她描述第一次見林的場景、情形,而非概念化的文字記憶。
林太太到底什麽來頭?
她不是演員嗎?
怎麽比偵探更咄咄逼人。
……
雞和肋排怎麽還沒烤好?
游移的目光忽然落在廚房對面的貓架上,上面趴着一只四爪踏雪的黑色卷毛貓,對上星琪的視線,黑貓“喵喵”叫了兩聲。
“啊。”
想起來了。
“年前,”星琪激動地指着那只貓,“三樓!布丁!黃色布丁!林戴着熊貓帽!”
不僅如此,她還想起前後一系列連貫的場景畫面。
“我記得!”星琪紅了眼眶,淚水不受控制地模糊視線。
記得前面偵探讓她去棚屋區拍照,記得之後偵探罵她賤骨頭,記得她因此咬了偵探一口。
她不知道怎麽去形容記憶失而複得的喜悅。
不會有人理解。
短短幾個小時內,她自己都忘記的失憶症被赤|裸|裸擺上臺面,備忘錄記憶方式更是被偵探當衆戳穿。
沒錯,不知從何時起,她就靠着備忘錄記事,一旦發生了什麽,她會在第一時間找機會記在備忘錄。
或許一開始,她會在備忘錄裏寫:一定要小心,別與外人過多接觸,不要被別人發現。
然而等替代大腦自然記憶的備忘錄記憶深入骨髓,習慣成自然,慢慢地,她不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殘缺,以及不為人知的秘密。
但殘缺也好,秘密也罷,除了自己,沒人會在意。
這是一種混亂而清晰的自我剖析。
混亂的是各種情緒交織,一些來不及發揮作用的負面情緒被接踵而至的喜悅狹路相逢,攪得人兵荒馬亂。如同伴随捉摸不定的偵探小朋友,不知道下一刻要面對的是驚喜還是驚吓。
聽到譚老說大腦損傷,她仍覺得無所謂。
聽到偵探解說備忘記憶,她還竊喜長久以來的枷鎖終于被解開了,松了口氣。
可解開不等于放下。
不知何時會發作的失憶症依舊存在,即便她信誓旦旦說不會忘,也會被人嗤笑說你認真的嗎,然後用事實打臉。
清晰的是她摸得到關鍵點,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沒那麽糟糕。
“叮——”
廚房裏響起蒸烤結束的提示聲。
“都不要動,我來我來!”
望着奔向廚房的林,林太太舒展了眉眼,若不經意地說:“小夏也小瞧你了。”
“昂?”星琪愣了愣,想問她為什麽這麽說。
但她想起一件事,脫口問道:“許老師,偵探前段時間為什麽去東海?”
林太太幹脆地說:“不知道。”
“呃……”
“小夏不是所有事都讓我們知道,我們也不可能時刻關注小夏。”林太太道,“不過——”
“什麽?”
林太太視線不離林,“你知道那時候林被她一個瘋女人糾纏,是小夏幫忙解決的麽?”
星琪心說:我應該知道嗎?
林太太也不在意她的反應,“小夏為了解決這件事幹脆搬來小區,避免有天那人或者另一方再來惹是生非。”
星琪沒明白這跟偵探去東海有什麽關系,聽上去是在炫耀偵探為了卷毛做了很多付出似的。
牙癢。
還酸。
“小夏有個她自己可能不知道的習慣,有時候過分保護她看重的人,保護方式是放到身邊,保證自己随時能看到。”
這話裏的深意太曲折,星琪想到睡覺前都沒想明白。
她從偵探的衣櫃裏取出自己的毯子和枕頭,到沙發前一拐彎,放到床上。
偵探皺着眉問:“你睡床?”
“嗯。”
“前兩天不是睡沙發嗎?”
“那是我怕晚上睡熟了咬您。”
“現在不怕了?”
“您挺喜歡讓我咬的,不是嗎?”
“……”
“想起來了?”
“一點點。”
“嗯。”
“晚安,偵探。”
“晚安,星琪。”
作者有話要說: 特意備注了40mm的指甲刀,被評論血虐。
都不敢拎出四十米長的大紙刀了(x
文基調定的是輕松,應該不會大虐的。
作者也是嗜糖主義。
注:
神奇女俠電影裏大概有巷戰,初涉人間的戴安娜擋子彈的一幕?
艾爾莎是冰雪奇緣的女王。
菲龍是《基地與地球》的角色,一個擁有操控能量能力的索拉利人,能力很強,但一路不被本書的主角重視。最後在月球遇到丹尼爾,才有機會完全展現和使用自己的天賦。
個人很喜歡菲龍。
化名解釋:
許仕林:許安易是林繼橋的。
林則許:林繼橋選擇了許安易/林則是許的。
偵探在願者上鈎(8)裏提過林的案子。
星琪第一次見卷毛在紙醉金迷(2)
不記得也沒關系,我也是現找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