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黃粱一夢(5)

見偵探表情不對, 星琪舉起手——記憶手環的非定向收音範圍足敷日常需求, 理論上只要她不突然長成十丈八的巨人, 音量再小也能錄入手環,舉手是個類似于強調乃至宣誓的預備動作。

“我願意的, 您需要的話,我願意給您生孩子, 就是……”

偵探的臉色一瞬間可用五彩紛呈形容, “是什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寶寶一定得遠離哈小二,”星琪兀自沉浸在噩夢的世界, “還有……我腦袋……不知道這個傷會不會影響……呀!”

“尚星琪。”

“在。”星琪低頭看腳尖。

“兩個個體的卵細胞互不融合,但可通過基因改造,使其中之一成為‘類精子細胞’, 與另一個卵細胞結合,進而發育胚胎。這種概念設想雖然已經在齧齒類動物實驗中獲得初步實現, 但應用于人體, 既違背倫理道德,且技術阻力很高,風險非常大, 也就是, 成功率無限趨向于零。”

耳朵被捏得發燙,因此偵探的聲音聽上去不無潮流洶湧的波動。話說到最後一句,偵探拔腿就走。

“什、什麽意思啊?”星琪揉着耳朵,沖偵探的背影喊。

“意思是兩個女人不能生小孩。”

“可是……”星琪急急忙忙追上她, “林和許老師都結婚了呀,領過證蓋過章的!”

結婚生小孩,能結婚就能生小孩,為什麽偵探說不能?

——你是認真的?

不用問,兔子十分不能接受現實地跳着腳,急得滿臉通紅。

隔着一層腦殼,都能聽到裏面空缺部分嘩啦嘩啦的水聲,偵探不無疼惜地摸摸助手頭頂,“至少,目前技術條件達不到。”

星琪不跳了,仰起泫然欲泣的一張臉,“那您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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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呼吸一滞,随後 ,用力一捏助手後頸,“閉嘴!不準說話。”

突然暴躁加暴力的偵探不知給誰打了電話,說“我在殡儀館等你們”,随後抄近路去殡儀館。星琪滿肚子不開心地返回速9旅社,通知哈小二三姐妹兩小時後出發回海城。

Catty去和鎮上一見她就喊大美妞的新粉絲告別,悠悠心心念看男朋友最後一眼,爬上了殡儀館後面的山坡,留夏以年留守後方。

“那個誰……”夏以年從滿箱高飽和度的衣物中擡頭,想了半天沒想起她姐的名字,又不願意她一聲姐,吱吱嗚嗚問,“你知道的……那個誰,找到兇手了嗎?”

聽她這麽說,星琪不知為什麽很來氣,硬邦邦的堅果糖當暗器丢過去,“你還不知道你親姐叫什麽?”

“從我知道我有個姐開始,她一個月改一次名,她一年回家兩三次,更名通知一年十幾個,我記得住嗎我?”夏以年撲閃假睫毛,努力翻了個大白眼,“你看我像是姐控的小可愛嗎?”

星琪為她的理直氣壯詞窮了三秒,問:“你記得的有哪些?”

“夏月、夏一分、夏一淼、夏明天、夏明年……”夏以年扳手指念了幾個,“太多太多了好吧。”

“才五個,也不多啊,你再想想。”星琪鼓勵她。

夏以年不耐煩,“你知道她是誰就行,管她叫什麽。世界又不是圍着她轉的。”

星琪轉轉記憶手環,不死心地問:“那她為什麽一直改名?”

她以為夏以年不會回答,或者直說不知道,沒想到夏以年理順了假睫毛,怪笑着說:“傻的呗。我們家那死老頭每次告訴她下次就好,活完成了下個月就能回來,過後翻臉說‘啊,我說過嗎我忘了’,她就拿改名提醒老頭,她是不是腦殘,不知道人有思維……思維盲點……”

星琪心情忽地五味雜陳。

她記得偵探以前身份很特殊,技術外援諱莫如深,許老師也提到她很小和社會脫節。

下次過去了還有再下一次,下個月過去了有下一年,明天……

明天讓所長通知胡一萱,結果還是沒通知。

星琪磕牙,拽住喋喋不休的夏以年,“胡興軍的妹妹可能還不知道她哥哥出事了,你們一個學校的,能不能聯系下老師?”

夏以年斬釘截鐵:“不能。”

星琪問:“問問同學呢?”

“不要不要。”夏以年撅起嘴,“不想讓那幫臭沙雕的聲音污染我的手機。”

星琪笑着給她一個毛栗子,“這麽讨厭學校?”

畢竟是和好姐妹肆無忌憚翹課的哈小二,讨厭學校讨厭老師同學在情理之中。

夏以年搡她,“煩死了,你怎麽跟我媽一樣。”

星琪毛骨悚然,圓潤地遠離了一言不合蹦出“媽”字的哈小二之夏以年。

求人不如求己,星琪打開手機搜索海城中學,在官網上找到聯系方式。然而電話打過去,對面一定要她提供身份信息和與被詢問學生的關系。

“轉告貴校高中部胡一萱同學你的哥哥那個那個了,速回”,星琪說不出口。

踟蹰片刻,聽到外面車輪滾滾,她福至心靈,下樓去找司機王叔。

王叔是善解人意的行動派,當下聯系了夏以年的年級主任,他是夏二小姐的司機,核實過身份信息,對面讓他等轉接。

“二小姐不大喜歡上學,現在的小孩也真是,上個學比我們那會兒打仗還激烈。”王叔說,“這年紀的小孩有自己的想法,小尚師父多擔待。”

正說着,電話轉接到高中部,那邊大約是詳細詢問了情況,王叔一一說明。

“夏以年同學請過假,有個要好的朋友出了意外。”

“她沒事,謝謝老師關心。”

“哦,那個朋友是胡一萱同學的哥哥,全名胡興軍,我也是才知道的。我現在和夏以年同學在胡同學老家。懷城懷安鎮。”

“老師別擔心,是她哥哥出了意外,我們才知道她家裏只有她和哥哥,所以就想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到她的。”

“哦,這樣……好的,謝謝老師,有消息我盡快聯系您。”

王叔轉述的回複令星琪很意外。

“胡一萱同學上周五和學校請假了,按規定,是她監護人也就是胡興軍親自到學校簽的字。當時老師問過她周日晚自習上不上,她說上的。”

不對。

這次的案子從頭到尾都蒙着霧氣。

星琪知道偵探做事一向有她自己的一套,第一步落下,第十步怎麽走想的好好的。

為什麽這次一直敷衍她不聯系胡一萱?

難道,胡一萱也……?

星琪被突然冒出的可怕又惡毒的想法震驚了,用力拍拍臉,目光投向對面的殡儀館。

她搞不懂偵探這次的安排,可是她也沒必要搞懂,反正明天、下周、下個月,偵探總會告知她答案,一直在她身邊好了。

她不喜歡甚至恐懼的是死亡,而不是死物本身。

但要長期以助手身份呆在偵探身旁,再讨厭再抗拒也要學着接受。

沒人喜歡死亡,不會有人對生命的消隕無動于衷。

可是睜開眼睛看看吧,象征着死亡的殡儀館不遠,兩百米不到。

殡儀館後面靠山,星琪爬上山坡找到深切哀念男友Alex的悠悠,和她一塊前後左右用視線繞了幾圈這兩層小樓,邊聽悠悠說Alex有多溫柔、多體貼,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最後,她問悠悠:“你想去看看嗎?”

悠悠一甩頭:“那裏面被大卸八塊解剖的是胡興軍,才不是Alex!”

星琪腳下一個趔趄,槽多無口地順着話頭說:“對對,不是Alex,是胡興軍。”

拉不了同伴,自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星琪決定從正門進去。

約是民風淳樸,又或是相信不會有人來殡儀館找晦氣,哼哈二将和菩薩外加十字架保佑的大門敞開。

建築內部為了烘托氣氛,走廊隔三五米方有一只垂挂的噼啪作響的低瓦數燈泡,人聲在昏暗、幽深的深處咿呀咽哳地往外飄。

辨別出偵探的音色,星琪驀地定下心,加快步伐到聽得清話語的轉角停下。

“……蓖麻毒素的潛伏期短1-3天,腸胃殘留物分析不理想,需要回所裏進一步檢測。目前初步推斷是口服進入體內的。”

“我知道了。”偵探語氣平平,“胡一萱呢?”

“我們對未成年人失蹤案一向很重視,搜索力度很大。但根據我們這兩天在附近區域走訪調查,沒有足夠證據表明胡一萱回過懷安鎮。”

“我不管你們怎麽搜查,沒找到就是沒找到,別那麽多借口。”

偵探的語調仍缺乏感情起伏,但從對方忙不疊的“是是是”來聽,氣勢或表情一定很有威懾力。

“其實,我們也認為胡一萱是兇手。”

也?

聽牆角的星琪不安地蹭蹭汗濕的鼻頭,觸手的卻是冷汗,溫度不知為何降低了許多。

“懷城火車站旅館有目擊證人稱,上周六晚,胡一萱和死者曾在走廊發生過激烈争吵,胡一萱斥責死者是……”他那個詞說得很含糊,星琪沒聽懂,“死者的社會關系複雜,跟多名女性有金錢往來,不排除他從事情|色交易。争吵發生後,胡一萱将賬戶裏的所有現金轉回死者賬戶,備注寫:我不要你的髒錢。”

“哦。”偵探輕輕鼓掌,語氣比之前上揚少許,“胡一萱因為兄長賣身有辱門第,弑兄并畏罪自殺,既找到了兇手,又避免糾紛,一石二鳥。”

話語一字不漏傳到星琪耳中,她只覺得冷風愈盛,頭皮發冷發麻,擡頭一看,吊頂出風口呼呼地吹着冷氣。

失神的功夫,她錯過了偵探的後一句話,“如果找到胡一萱的屍體,即便有證據表明她是自殺,但她一定不是兇手。”

星琪有點懷疑裏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偵探。

聽聲音有往外走的跡象,她悄悄地原路離開殡儀館。

十多分鐘後,偵探回到了旅社。

星琪剛洗了熱水澡,頭頂仍壓着一塊冷氣吹過的冷意。

她藏不住話,見偵探三番兩次望她,松開一直緊咬的牙關,直接問:“讓胡興軍中毒的,是胡一萱嗎?”

“你認為是她?”

望着偵探的眼睛,星琪說不出“沒有,不是”,更說不出貼牆角偷聽的行徑,低下頭,好半天沒擡起來。

“說說看,為什麽這麽想。”

偵探遞來一片綠葉糖,星琪下意識地銜住了,直到含化一半,方遲疑地開口:“胡興軍家裏只有她妹妹,他回老屋不是為了自己,就是為了妹妹。院子和房間在老所長進去前,只有胡興軍的腳印,可能是他一個人回去的,也可能和他一起回去的人像我一樣沒留下腳印。”

“還有呢?”

“胡一萱周五跟學校請假了,和胡興軍一塊兒走的。”

“就憑這些斷定胡一萱是兇手?”

您和殡儀館裏面的人不都認為是胡一萱嗎?

星琪囫囵吞下糖汁,懊喪自己為什麽要去偷聽,偷聽完為什麽要溜走,逞強道:“可您也只是去了一次胡家的老房子,就說要回海城。”

“我說讓你們準備回去,沒說我也要回。”

“您不回?”星琪吃驚地看看行李箱,她這麽半天确實沒收拾行李,“為什麽?”

“胡一萱不是兇手。”偵探漫不經心地把話題帶回來,“本來我覺得她有足夠的動機,也有便利,确實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是……”

“嗯?”

“連你也覺得是胡一萱,那麽肯定不是她。”

星琪:“……”

喂?喂喂?

雖然話裏話外稱不上誇獎,但星琪心中的巨石轟然落地,郁結多時的心氣豁然開朗,不自禁道:“太好了。”

“什麽目的、什麽腳印……”偵探戳她,“挺有一套思路的嘛。”

星琪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子,“其實是聽到了。”

沒等她坦白從寬,偵探戲谑道:“貼牆很能耐?冷風吹得舒服嗎?”

說着,拎起助手的手腕,“下次不想讓我知道溜牆根,記得把你的位置共享關了。”

星琪耳旁“轟”一聲,原來剛才靠着的水泥牆不過是豆腐渣,偵探輕輕一口氣就倒,砸得她灰頭土臉。

“等等,”星琪急中生智,找回了一線清明,“您別轉移話題,您為什麽不回去?”

“我沒說不回啊,讓你先回,有任務。”

“什麽任務”

“回去你就知道了。”

“不,您不說我就不回去。”

“上課。”

“什麽課?”

“回去……”

“您不說我不會回去的。”

“生物課。”

“?”

“……常識課。”

“……”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點事……抱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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