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黃粱一夢(9)
“你能給什麽?”胡一萱好奇并揶揄。
“比如你剛才跟我說的所有事。”星琪清清嗓子, 從頭開始複述胡一萱的陳情告白。
胡一萱轉移話題的技術相當老道, 不能被她牽着鼻子走。
多舛命運從自己口中若無其事講出來煽情效果極佳, 但經別人之口聽到自己耳朵,就是不折不扣的難為情。
複讀機播放到“肮髒的世界”, 胡一萱狼狽不堪,強行切入, “你以為她跟你可能嗎?”她朝被隔音板攔起來的駕駛區努努嘴, “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要什麽可能?”星琪莫名其妙,“我給我的,她願意要, 那我會很開心。她不要,那是她不需要,更沒什麽損失。”
“你是不是賤……”
“賤骨頭。”星琪笑着接話, 打斷她拖長的話音。
胡一萱比OK:“自知之明給你打一百分。”
“你可以這麽想,但你不能說。”星琪鄭重其事, “別人也不能說, 說了我會生氣。”
說這話時偵探助手端端正正坐着,雙手握拳放在大腿,神情異常嚴肅, 胡一萱從善如流給嘴巴上了鎖。
“我們繼續。”星琪不跟胡一萱閑談, 轉回正題,“周五上午,你讓胡興軍去學校給你簽字,放你離校, 胡興軍先回懷城,你周六晚上到,你們在佳婷旅館見面,你問他什麽時候開始做,除了夏以年她們,還有沒有別人。胡興軍不答,你罵了他,然後離開懷城去了王坪村?”
胡一萱短發硬是被她抓蓬兩倍有餘,顯得頭大如鬥,“你能不能別人家說一句你重複一句?”
“我擔心遺漏。”星琪指腦袋,“腦子不好。”
胡一萱撓門:“放我下車!”
星琪友情提示:“反鎖了。”
Advertisement
無路可退,胡一萱放棄抵抗,就星琪的問題一一回答。
星琪對這個案子的時間線到此刻才完全清晰。
周五上午胡一萱離校,胡興軍和Catty一同回懷城,周六早上,荀悠悠直播她到懷城和胡興軍及Catty彙合,周六下午,胡興軍支開荀悠悠和Catty,和妹妹胡一萱見面,發生争吵。
周六晚,夏以年抵達懷城,胡一萱在街頭偶遇幫家裏給客人送貨的初中同學,同她回王坪村。
周日一早,胡興軍租車帶三姐妹去懷城附近兜了一圈,而後用平臺叫車,六點到達懷安鎮,司機當日返回懷城。
周一早六點前,胡興軍出發去孟坪村,夏以年通知偵探男朋友情況不對,下午六點不到,昏迷的胡興軍被郵遞員帶回鎮上,六點零一分,氣絕身亡。
“你周三下午看到短信,淩晨離開王坪村養殖場,早上到的懷安鎮?路上共花了近九個小時?”
按地圖導航計算,王坪村養殖場到殡儀館,步行需四個小時。
星琪給胡一萱看手機。
“我真不想來。”胡一萱被她折騰得沒力氣,“要不是收到郵件把他送去醫學院做标本,我真不管的,他愛死哪兒死哪兒去。”
星琪皺皺眉。
她的任務是問話和記錄,出于好意的建議适當給,批評或指責就算了。
“你們查出誰是兇手了?”見對面遲疑,胡一萱冷笑道,“小金主跟他到鎮上,她們嫌疑最大,不過呢,小金主大有來頭,所以阿sir們直接排除了她們的嫌疑,認為我是殺人兇手,不奇怪。”
星琪更不舒服了。
胡一萱看出她退縮,步步緊逼,“哈,我曉得了,夏偵探是夏以年的姐姐,你是夏以年的師父,所以你們也想把罪名安到我頭上是嗎?”
星琪搖頭,“偵探說你不是兇手。”
“她既然說不是,你為什麽揪着我不放?”
“偵探讓我和你一車廂,肯定有用意,我只是問問題。”
“啧,你對主子還真死心塌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明明腦子不好,還自作主張。”胡一萱不無譏諷,“忠犬屬性,靈的。”
星琪鎖緊眉頭,專心思索有哪些問題遺漏了,為什麽胡一萱會把矛頭指向哈小二三姐妹?
胡一萱卻步步緊逼,“問你話呢,是不是你家主子讓你跳樓你就跳樓了?”
……
聽到副駕上的人喊“停車”,王叔心髒漏了一拍,很是驚悚。
少小離家的大小姐自幼不茍言笑,偶爾回去也喜怒無常,家庭成員連帶一幹幫事的能避則避。
這次從懷安鎮上車,大小姐把門摔得震天響,心情極端惡劣,王叔一路專心開車,權當自己是自動駕駛的一部分。
可一路上,瞄見大小姐笑了好幾次,他以為警報可以解除了,沒想到突然間疾風驟雨。
王叔定定神,小心道:“前面20公裏到服務區了,高速路上不好停車。”
“停車!”
王叔無法,只好将車停在應急車道。
車突然停下,門被人粗暴打開時,星琪仍耐心地跟胡一萱解釋,“……不會讓我随便跳的,就算要跳,肯定是在安全限度,我有把握的高度是十四米……”
偵探誰也沒看,冷冷喝道:“下車!”
胡一萱不動,星琪小聲叫她,“胡一萱同學。”
“叫你呢。”偵探單棍戳在助手鞋幫,“去前面。”
“……哦,我啊。”星琪喏喏地起身下車,順道銜走了偵探剝開的果糖。
胡一萱的口哨被關在車內。
見懵懵的小尚師父換到副駕,王叔猜測後面戰況激烈,心慈手軟的小兔子不敵小人精,幽幽長嘆一聲,暗示性地給了星琪好幾個眼色。她如果不問,王叔沒法開口。
在別人家裏做事,好聽點管你叫幫事,直白些就是幫傭下人,基本規矩要守的。
星琪摸着門把手,琢磨不透偵探為什麽趕她來前排,但她熟悉偵探的習慣,轉頭問王叔:“她聽得到後面說話?”
王叔樂了,手放上換擋杆,小拇指遠離大部隊,指向她腳下,并貼心地打開環燈。
大小姐下車前惱火得很,耳朵就長腦袋兩邊,摸了好幾次都沒摸着,最後好懸把耳機摔他一頭。
“……你撤了路牌,為你兄長報仇。”
戴上耳機,入耳的聲音略顯陌生,殺機淩冽。
“Madam,說話要講證據。”胡一萱不急不慢,又帶着星琪聽得出的嚣張。
“我不是警察,不需要證據。”偵探更強硬,“但也不是沒有證據。”
“給我看。”
星琪疑惑地回頭,盯着黢黑的蜂窩隔音板心說這會兒的胡一萱也跟剛才不一樣。
“警察會給你看。”
“就這樣?”胡一萱語調驟地高亢,“我不僅是殺胡興軍的兇手,還意圖謀殺高幹子弟,死刑,緩期兩年等我成年執行是嗎?或者情節特別惡劣,立即執行?”
“被害妄想症需配合藥物治療,嚴重時兼需人身管制,你可申請免費醫療。”
胡一萱“噗嗤”了聲。
“你是在山上看到有陌生車輛駛向懷安鎮,臨時撤的警示牌。修補區域在內側,每天經過車輛不多,知道最近修路會主動緩行,前後有急彎,外地來車速度不會特別快。即便失控,損失在可控範圍。對弑兄仇敵或其關系人略施小懲,不至于鬧人命。事實是,的确無人受傷。”
停了十幾秒,偵探不冷不淡續道:“這段錄音我發到你郵箱了。”
胡一萱久久不語。
星琪熟練開啓“憑本事聽不懂憑信心靜待下回分解”模式。
王叔把車停進服務區。
星琪一下車立刻去守後門,先出來的是胡一萱,瞪着通紅的眼睛撒丫子往洗手間跑。
偵探慢悠悠地探出半身,助手立刻躬身,擡手送上去,做足了恭迎太後的架勢,“您慢點。”
于是毫不意外甚至開心地迎接了耳朵烘烘的熱度。
偵探冷眼瞧她,“沒說錯,你就是上趕着作踐自己。”
“您要罵我?”星琪期待地問。
偵探哼了聲,一手放進口袋。
幾秒後,星琪手機“叮咚”提示新信息。
“可您不讨厭我。”沒顧上看手機,星琪自說自話,“賤骨頭賤得不讓人讨厭,也是一種技能,嗯,我得記下來。”
偵探一步退回車上,砰地關門。
星琪這才拿出手機。
滿屏“賤骨頭賤骨頭”
發信人:一周。
星琪:“……”
會盲打了不起嘛!
直到在家門口停下,星琪沒再從耳機裏聽到後面的對話,料想是偵探更熟悉車內設備,關閉收音。
偵探仍是速9旅社起床的登山裝備,戴着遮頭遮臉的帽子下車,看也不看助手,徑自開門進小院。
被咬了一口,星琪看偵探忽然有種新奇的濾鏡在,她隐隐約約感覺到什麽,但又不敢相信。甚至人小鬼大的胡一萱莽撞捅破那層窗戶紙,她也有種踩在雲上的缥缈,仿佛車輛駛入險急路段,身不由己地搖晃,理智感性雙重驚顫,可腳下又是實在的、堅定的。
“您聽到了。”星琪說,感覺上還有些虛幻,說話中氣不足,但兩人距離很近,她确信偵探聽得到,“我願意給您我的一切。”
偵探伸手去按指紋鎖,順手拉下帽子,“什麽?”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受傷,為什麽失憶,我猜您知道。您不告訴我,我相信您有自己的考慮。而且我知道您不讨厭我……呃,我實在不好意思大言不慚說您可能……”星琪含糊略過那說詞,“您和我一起至少不會不開心。”
偵探進了門廳,沒換鞋直接進客廳。
“我會學的,您認為需要的,或者我認為我需要的,我都會去學,會想辦法記下來。”星琪匆匆忙忙踢掉鞋子光腳跟上去,“我說我幫您生孩子是因為我知道生孩子很痛,要人命的那種痛,我想再不濟我也能……”
“閉嘴,不準提生孩子。再提生孩子我咬你。”
丢下這句話,偵探頭也不回走向樓梯。
她腿長步子大,星琪一溜小跑先上樓梯,在第三級臺階停下來攔住她,“偵探。”
“幹嘛?”
“夏……”星琪試了試,發現沒辦法叫出她名字,便索性按習慣來,“偵探,請您擡頭,可以嗎?”
話說得委實如臨深淵般小心,人卻大馬金刀地擋着去路,偵探過了會兒,依言擡頭。
星琪彎下腰,在她唇側碰了碰。
“別咬,親一下,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王叔:開了一路車,我只能幫你們到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