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黃粱一夢(10)
一樓書房完整記錄懷城之行, 分門別類放進不同文件夾, 打好各色标簽, 星琪才洗了把臉上樓。
人一天中有許多遵從直覺、習慣的無意識行動及表達,有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 卻有一定概率成為那只撼動大西洋的蝴蝶,抑或滅國的馬蹄鐵, 對未來産生重要影響。
要篩選哪些一定要記, 哪些是無足輕重的小事,還有哪些需留待檢驗,實在拿不準, 就都記下來,難倒不難,只是比較耗時間。
心不在焉想着哪天得去醫院檢查下這顆腦袋還有沒有拯救的餘地, 沒留神臺階上放着對折整齊的小毯子,星琪險些一腳踩上去。
柔軟的羊毛毯棱角分明, 堪比軍訓标準豆腐塊, 星琪半道急轉彎,繞着小毯子來來回回轉了幾圈,只有毯子, 沒有她的小枕頭。
偵探一向随地亂丢衣物, 毯子卻疊放得如此整齊,是讓她晚上回閣樓睡的意思?
星琪不懂,擡手敲卧室門。
偵探戴着口罩把門開了不足一人通過的縫隙,一雙眼睛警惕地望着她。
星琪就沖她笑, 笑到她耳尖泛紅了,再雙手合十說“對不起”。
看偵探有所松動地讓開空間,她快口問道:“疼麽?”
不問似乎還有機會,一問,話音和關門聲一同回蕩在走廊,餘音袅袅。
摸摸自己唇上一左一右兩個牙印,星琪與豆腐塊小毛毯比鄰而坐,心有戚戚焉地打開手機。
對話界面依舊是滿滿的偵探盲打的“賤骨頭”。
星琪誠懇地手寫了同樣數目的“對不起”,發送,刷屏。
說起來,闖禍的根源也是她突然想起那條信息,自己先忘了動口不切齒的約定,一時沒忍住咬了下。
比草葉糖甜的唇也比糖軟,但裏面也是尖牙和利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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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偵探回她的是一張沖鏡頭張開血盆大口的鯊魚照。
星琪心想面對偵探切忌三心二意浮想聯翩,否則兩邊都容易擦槍走火。
手指卻飛速敲寫:[我和胡一萱同學說罵我我會生氣,生氣就咬人。您聽到了。]
一周:[。]
星琪:[我保證以後不會了。備注:該承諾時限僅以記憶保質期為準。]
一周:[你可以生氣,可以反擊。備注:不可以咬【別】人。]
星琪:那您原諒我了嗎?
一周:[.]
原諒了還是沒原諒?星琪急得想捶地。
擡頭看看正對樓梯的攝像頭,她把持住了,抱起小毛毯,勇敢地回:[收到,不懂。]
偵探沒回。
在閣樓洗漱完,盯着床上被她揉成一團的毛毯,星琪理直氣壯二度敲門。
枕頭還在偵探床上呢。
“沒鎖。”
星琪反手關了門,見偵探沒睡,而是對着茶幾上的筆電和一厚沓資料凝神沉思,便輕手輕腳來到床邊。
“你先睡。”偵探頭也不擡。
聽口氣沒有趕她上樓睡的意思,星琪點點頭,順勢在沙發旁窩下來,拿出手機翻看懷城之行。
有扶手遮擋,屏幕亮光應該不會影響偵探。
一般情況下,謄錄好的日志星琪只會重溫積極向上的橙黃标簽,與案子有關的放進藍色共享文件夾,每周翻查一次。還有一些不太好的存檔則以灰色标簽标明“毋需查看”,放在最末端。
胡興軍案的前後時間線清晰明了,線索來源一一列明,偵探打了已閱的标記,表示助手的任務已完成。
可胡一萱有段話如鲠在喉,回海城至此刻發生的所有事都無法将其覆蓋。
星琪鬼使神差地點開灰色标簽。
胡一萱認定胡興軍的小金主嫌疑最大,偵探則在之後與她的對話中明确提到「對弑兄仇敵或其關系人略施小懲」,那兩天,出入懷安小鎮的外人似乎只有哈小二三姐妹和她們,那麽,小金主指的自然是哈小二三姐妹。
夏以年、荀悠悠、Catty真的和胡興軍的意外有關麽?
星琪抓心撓肺,但有意識地克制住吃糖的沖動,悄悄扭頭瞄了眼偵探。她似乎也被什麽疑點纏繞,盯着電腦屏幕出神,眉頭緊蹙。
只要星琪稍微挪幾公分,屏幕即可盡收眼底,也能窺見偵探煩惱的一斑,但她沒這麽做。
這是她來一周工作室後接觸的第一樁命案,還牽涉到偵探的血緣至親,沒有偵探明示,她不能任意越界。
圈下關鍵條目,夏禮白瞥了眼斜後方,一會兒工夫,如坐針氈的兔子歪頭枕在扶手靠背的夾角,睡得像只……唔,像只睡熟的乖巧兔子,總算收起嚯嚯犬牙。
她才關了筆記本,兔子聞風而動,腦袋向後轉了75度,還不夠睜開眼睛,“睡了嗎?”
“嗯。”
眼看助手擡腿爬床,夏禮白眼疾手快捏住後頸,“衣服脫了。”
地上蹭來蹭去還想這麽上床。
不管有扣無扣,星琪脫上衣是兩手捏着相反方向的衣角直接倒掀,囫囵撸掉再翻過來。
這會兒半睡半醒,聽命令條件反射抓着衣擺,細而結實的腰肢便展露無遺,大眼一掃,有道隐約豎直的陰影線。
約是皮膚接觸到空氣,又看到偵探忽然轉過臉,星琪突然清醒,垂肩放回去,兩手無處安放地抓着衣角,讪讪道:“睡懵了,我去換幹淨的。”
偵探目不斜視去衛生間,“衣櫃有。”
關大燈開床頭燈,一床被子分兩半各就各位,一個坐着看書,一個仰面躺下,中間塌下的部分足以再睡個哈小二,助手依舊沒問任何有關案件的問題。
小憩初醒,睡意一時半會兒不上頭,兔子一雙圓眼睛咕嚕嚕四處瞟,就是不往她這邊看。
姓尚名星琪的兔子助手不傻,盡管讓她動腦尚有些吃力,但她光靠本能和直覺做事,也能把交代給她的任務妥善完成。
兔子的直覺向來敏銳,本能行動更是招招取要害,足以證明過往經歷積累的思維模式即便失憶也無法改變。
就像解數學題,寫不出解題過程不代表得不到正确答案,只是有些人熟練到不需要輔助思考的解題過程而已。
靠直覺的人致命,直覺精準更要命。
“沒有問題?”
“您願意告訴我嗎?告訴我沒關系嗎?”偵探發話,星琪立刻坐起來,醞釀多時的問題脫口而出,“您知道那個是誰了?”
偵探視線依然落在書上,伸手過來捏她耳朵,“這麽說……好像告訴你不太好。”
星琪:“……嘤。”
一翻身越過中部遼闊的空隙,像往常那樣深深吸了口偵探,表達了今天的偵探格外香,接着滾回去。
“我想知道,但是我覺得現在不太方便,所以您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知道,看您剛才挺頭疼的。”
見偵探一目十行翻着手上厚厚的外文書沒有搭理她的意思,星琪又滾過來,“根據已知線索,我現在能肯定的是,那個不是胡一萱,那個那個就真的只剩下哈小二三姐妹了。”
換完衣服可以在床上随便滾,斷定偵探心無旁骛不會受影響,她翻來覆去表達左想右不想。
“但是哈小二三姐妹也不像那個,就算再不着調,也知道那個關天吧,她們的表現實在不像……”
“像借刀那個那個。”
……
聽助手沒完沒了嘀咕那個那個,偵探合上書本,招招手。
星琪愉快地滾過來,這次幅度大,一不小心鑽進偵探的臂彎。
“你确定知道有人那個別人,你好過?”
星琪手臂撐起上身,盯了會兒偵探下唇明顯比周圍顏色的印記,心說再咬一下恐怕真的得抱枕頭回閣樓,轉而蹭她頸窩,“您為什麽覺得我不好過?”
“你那麽多那個那個呀。”偵探偏頭頂回去,認真道,“你不喜歡那個,我不會勉強你。”
星琪期期艾艾:“您會嫌棄我然後辭退我嗎?”
偵探吊起一側眉梢,“你敢再問一遍?”
星琪不翻騰了,老老實實趴回去,猶豫着要不要過分解讀這答案。
“不會。”偵探摸摸兔子耳朵,“除非你寫辭職信。”
“我想寫賣身契。”
“……閉嘴!”
星琪閉上嘴巴,面對偵探,目光從頭到她拿書的手兜了幾圈,然後把臉埋進枕頭,悶悶地說:“其實我想知道。”
“嗯?”
“胡興軍中的毒我查過,有誤食的可能。所以他是被殺、自殺還是單純意外?”
“很遺憾,被殺。”
“兇手是誰?”
“具體證據還沒到手,不過,差不多了。”
“是胡一萱嗎?”
“不是。”
“是哈小二三姐妹嗎?”
“不是。”
“您會帶我繼續查這樁案子嗎?”
“看情況。”
星琪放開枕頭,用力吸了口蘊含絲絲檀木香和玉蘭香的新鮮空氣,“我知道了。”
“睡吧。”偵探直起腰将書扔到沙發上,“明天給你一份新合約。”
“賣身契嗎?”星琪滿懷憧憬。
偵探把兩眼閃星光的兔子按回被窩,拿眼刀威脅她最好不要冒傻話,方扭身關掉床頭燈,躺好,被子拉過頭頂。
隔了一會兒,耳語般的低喃從枕旁傳至星琪耳中,“以後是搭檔,不是上下級,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拒絕任何你不想做的,不用經過我允許。”
“任何?”
“嗯。”
星琪拿手指頂高被頭,月色清冷,亮度剛剛好夠她看清楚枕旁人的眉目,以及微微帶着笑意的唇角。
那是不帶惡作劇意味的、純粹的、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
星琪飛快地湊過去噙了下。
“包括這個嗎?”
“嗯。”
“我記下了。”
“嗯。”
“不用手環我也記得。”
“……尚星琪。”
“好了我閉嘴。”
“你不能咬別人,生氣了不開心你可以反擊,但是你不能咬別人。”
“您是說不能親別人,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