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黃粱一夢(12)

頂着滿腦袋官司, 反複咀嚼那份給胡一萱的案情綜述, 阿姨燒的豐盛晚餐反而不知其味, 收餐具差點兒把碗筷丢進垃圾桶,後來怎麽上的樓, 星琪也不記得。

恍然回神,偵探剛把她推進浴室。

見偵探轉身要出門, 星琪心想這案子果然還沒結, 想跟上去,又想偵探這兩天調查沒帶上她,是故意不讓她接觸更深的內情, 踯躅間,一手懸在半空,找不到着落。

倒是偵探拎着她手腕放下去, “別多想,等我上來。或者你把問題一二三列明白, 我們有的放矢。”

星琪眉開眼笑撲上去:“您最好啦!”

然而滿懷的感動付給房門, “忍你一晚上了,王叔今天開的新車,臭的。”

嘀咕着偵探翻臉不認人, 心說這才是她熟悉的偵探。星琪滑進浴缸, 思考過度的悶痛前仆後繼,她揉揉後腦,自言自語,“争點氣呀兔子頭……啊呸, 兔腦袋。”

随後一頭紮進水裏。

偵探外出的兩天給她安排了任務,但她有偵探的搭檔協議,所以她暫時抛下指定的任務,把可以接觸到的資料過了好幾遍,一些疑問在給案情綜述中得到答案——

比如胡興軍怎麽搭上的哈小二三姐妹,又怎麽做到與三人和諧相處,以及兇手的動機等。

瑣碎或直接問題解決,剩餘的疑點主要有兩方面,一是兇手具體是誰,怎麽下的毒——胡一萱或許是心裏有數,又或者心存忌憚,這方面沒細問。

另一個則是胡興軍所屬的海天一夢娛樂公司,準确地說,是他從事的“演員”職業。

回卧室等了段時間,還不見兔子出來,敲門也沒回音,夏禮白只好進了浴室。

水面上飄着散開的長發,她了解兔子的肺活量,先叫一聲“兔子”,預備三秒鐘沒動靜再撈人 。

星琪卻在第三秒猛地直起身,一雙尚小兔赫然在目,一下從單純概念式的昵稱化為前所未見的具體形象,雪白、挺翹,因動作幅度過大,有些微的搖動。

“一,二,三。”星琪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數了數,又捏回去,“三,二——咦,您什麽時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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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發現櫥櫃前多了個翻翻揀揀的偵探,星琪并未受到驚吓,在浴缸泡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二樓的浴室,偵探在這裏理所當然。

“別着涼。”偵探扔來一塊浴巾,看也不看她一眼,“快點,外面等你。”

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資料上寫着海天一夢的業務屬‘半公益性質’,您自己寫的,我就不拿文件跟您對照了。”星琪頭朝外趴在床尾,耷在床外的兩條胳膊左晃晃右擺擺,端是遲來的多動症。

偵探在對面,面前擋着豎高的筆記本屏幕。

星琪最近留心記下偵探很多小習慣,但此刻的偵探她沒有印象記憶,茶幾沙發堆滿書籍,人卻頗有些委屈和随便地窩在沙發和茶幾間的小過道。

“胡同學說海天一夢是高級會所,我想八|九不離十。職前培訓三個月,簽訂合約,公司全方位提供衣食住行,雖然兩名演員配一個經紀人,但一個演員配若幹助理,若幹是多少?”

星琪清楚她一心兩用乃至多用,面上波瀾不興,誰都摸不清的主意排山倒海,臺風海嘯或風和日麗全在她一念間,想着她在等後文,便繼續說下去——

“我看過您存檔的交易記錄,胡興軍五分之四的入賬給公司,但公司不是白拿大頭。剛才等您洗澡我問過三姐妹,Alex之前給她們直播間刷的禮物,加起來數目不小。就算胡興軍對自己的魅力自信過頭,公司——海天一夢又為什麽心甘情願替他配給人力、物力和財力?”

筆記本屏幕和書本累摞的牆雙向遮擋,她看不到偵探眼光閃爍。

才升級搭檔,兔子分析問題就看得出條理,只是不曉得死掉多少腦細胞。

“開門做生意,無利不起早,胡興軍前兩周是純砸錢,一直到他……去世,三姐妹給他的酬勞和他的付出将将持平。”

兔子忽然變成了名符其實的兔子,滾來滾去不過瘾,爬起來蹦蹦跳跳,“海天一夢圖什麽?不以短期盈利為目的是什麽意思?”

“你等我下。”

星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沒留神聽偵探的輕聲細語。

“另外,盯上哈小二三姐妹的不止海天一夢。同行為了争搶客戶連投毒殺人都搞得出來,這怎麽還可能是公益?您沒瞞過我,您家裏情況我耳濡目染多少知道點,Catty爸爸是外交官,悠悠……”

“星琪。”偵探打斷她,屏幕壓下去一半,“給我十分鐘。”

視線平行的地方是睡衣胸口兩只頭對頭的小白兔,她移開目光,改口道,“十五分鐘,我理理思路。”

星琪卻從她的躲閃中讀出別的意思,悶悶不樂地“哦”了聲,下床去洗手間。

被偵探打斷的思路在馬桶蓋上斷點重連。

悠悠的家庭背景和夏以年及Catty差不太多,三人一大共同特點是父母疏于照料,偏又一味溺愛,任其索求。

但這三姐妹還有個共同特點:興趣愛好變得比誰都快,只要耐心引導,随時能回到正常軌道。

作為客戶,這三人充滿不确定變量,到底為什麽盯上她們?

星琪自以為到了窮途末路,聽到偵探腳步聲近,先開了門,垂頭喪氣坦白道:“我現在的難過有十二只尚小兔那麽大。”

偵探不自然地幹咳了聲,“難過什麽?”

“我好像說了很多次要保護您,可一直以來是您在保護我。”

偵探挑眉,“嗯?”

“林太太說您有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習慣,有時候過分保護您看重的人,保護的方式就是放到身邊,保證自己随時能看到。”

這段話她每天早晚回顧一次,在備忘錄裏打着醒目的标簽。

“技術外援是您看重的,可能我也是……我知道這樣想很沒臉沒皮,但我停不住。我一直想上次您受傷會不會有一小部分是因為我,這次您不帶我去調查是不是也因為把我放家裏更安全。”

像驅趕壞東西似的,星琪用力做了個揮手的動作,“像我一廂情願幫您生孩子,以為這是我對您的好,不是的。”

“而且,我還想,您如果不願我多過問,只要有命令給我,我一定不過問,可現在您說我是搭檔,我更應該努力,至少努力……跟得上您。”

星琪捂臉。話太多不吐不快,起初她以為自己總不自覺思索案情是因為第一次接觸兇殺案,關系人是她認識的,唯有刨根究底才能放心。

随着她複習的過去越多,心裏的小忐忑日漸累積成為大石頭。

她方便知曉的內情偵探會告訴她,不能知道的,偵探只要把話題轉過去,過段時間她自己就忘了。

那麽,她還說什麽保護偵探,照現在的情況,不拖累她都很難。

她嘗試忍住耐心等待,但人的大腦很奇怪,按下葫蘆浮起瓢,再加上第六感作祟,教人一有空閑就患得患失。

“我想和您一起,24小時,不想一個人呆在家。”

“我不是安排任務給你了麽?”偵探牽着她離開衛生間,“課上了嗎?”

星琪狐疑地打量着她,同一時間偵探也別過臉,紅彤彤的耳廓卻出賣了她,“您在轉移話題?”

“沒必要。”偵探輕描淡寫,随後轉口道,“胡興軍的情況确實有些複雜,我在想怎麽解釋給你聽更容易理解,但實際上你自己想得很透徹,你的專長不在推理演繹,在于挖掘細節。我希望你不要懷疑自己。”

“诶?”星琪愣頭愣腦,“有什麽專長是我自己不知道的?”

“很多。”偵探擡起手,但是重拿輕放,落在耳朵上輕輕捏了捏。

“這周沒過完,你應該記得那天晚上我提到胡興軍有妹妹,你堅持要我盡快聯系妹妹,事實證明,胡興軍的……事故與妹妹分不開關系,并不是說她導致兄長的意外,但某種意義上,事情的發生往往早有鋪墊。你特別提醒我,胡一萱和哈小二是校友,也就是你的提示,我才想到把整件事情聯系起來,這是你的功勞。”

“诶?”星琪眼前一花,随即條件反射地接下偵探随手扔掉的外袍,疊整齊放在床頭櫃,然後和偵探一左一右爬上床。

“你回來時告訴我,說很多問題胡一萱都想明白了,你沒想明白。你有沒有想過,她根本沒想到你提出的這些疑點呢?”

“她很聰明啊,我沒念出答案,她就知道胡興軍搶的客戶是三姐妹。”

“因為三姐妹是她學妹。胡興軍關注海城中學的動态是為了妹妹,前面既然解釋過她哥哥是出于保護的目的接近海中三傻,她猜到答案不難。”

星琪癟嘴。

“別糾結這個。”偵探側身面向她,“你提到的點都很關鍵,像職前培訓,公司收益。坦白說,你這麽快就能抓住重點讓我很意外。”

“您在安慰我。”星琪不滿地咬她耳朵,“別轉移話題,我今天一定要知道答案。”

“得寸進尺。”偵探笑着推開她,見她又要湊上來,忙道,“這些公司名義上職前培訓,實際上是借此機會篩選适合做‘間諜’的人選,以情感服務通過目标人物獲取情報。他們的收益不在明面,在暗面。”

“他們看中的不是小孩的零花錢,是接近家人的機會?那以後會不會有別人……”星琪忽然意識到什麽,激動地坐起來,“找您呢?”

是了,到了懷安小鎮就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麽蹊跷,一直想不通,但又沒辦法置之不理,心結越纏越大,這會兒終于突出重重迷霧。

偵探外冷內熱,口頭上那麽嫌棄夏以年,哈小二遠游遇意外,一清早驅車過去。

撤路牌的元兇是胡一萱,為的是報複哈小二三姐妹,那時她以為三姐妹是弑兄仇人。

如果路段填補的地方在外側,如果不是王叔技術高超,如果是其他人存心使壞……

星琪翻身壓過去,抱緊了偵探的手臂,絲毫沒覺察尚小兔比她近水樓臺更得月,就那麽搖着晃着,“我要寫補充協議,我要求做您24小時貼身保镖。”

兔子頭跟着硬氣威武,搖旗吶喊表達決心。

星琪身子一僵,氣鼓鼓地低頭,嘟哝兔子頭最近越來越不聽話。

“之所以不帶你,因為這次不算正式委托,還有……你先把生物課補足更重要。”偵探小心地抽出手,視線游移了片刻,終是落在睡衣胸口,“對吧,尚小兔?”

看出她面色古怪,星琪指着胸前的兔子圖案,後知後覺地問:“……尚小兔不是這對尚小兔嗎?”

“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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