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授之以魚(10)

這是一座工事堡壘, 四面聳立的院牆高12米, 鐵門高10米, 主建築群和後方教職工居所矗有鐵網,通高壓電。

來這裏的學員極少出于自願, 大部分是被父母家人以“愛”為名送來進行集訓。

家長們不知道——或者說不想知道——除職業技能學院,桃源世家另兼青少年心理健康發展與成人規範化心理研究中心雙重職能。

當地的老人仍記得它的前身, 一座廢棄多年的監獄。

探照燈每隔90秒掃射教室, 每隔半小時到三刻鐘,身穿熒光馬甲的保安會在窗口一晃而過。

星琪和夏老師窩在最後一排,像一對在違反校規校紀邊緣試探的不良學生。

比板寸寸毛更尖銳的怒氣在夏老師的懷抱消弭于無形。

“搞垮這地方, 難麽?”

夏老師不答反問:“你不信我?”

空間逼仄,另有礙手礙腳的桌椅,不夠星琪翻身打滾, 但她恨不得整個人貼在夏老師身上,“信。”

她想, 偵探無所不能。

又想, 別了,無所不能就用不到她。

于是糾糾結結地轉到正面,和夏老師面對面, “您最初的目的是什麽?”

夏老師适時出題:“星琪同學以為呢?”

星琪絞了會兒手指, 然後試探性地伸出兩根:“找東西,找人?”

“全對,滿分。”

星琪:“……”

沒有一丁點被表揚的喜悅,只覺得夏老師在敷衍鼓勵後進生, 順便轉開話題。

但夏老師就是有種力量,見到她的人,嗅着她的氣息,聽到她聲音——板寸學的不算——人便平靜下來,周遭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固然難以捉摸,随它來去也沒什麽大不了。

夜深人近,呼與吸此消彼長,和諧融洽。

星琪神閑意馬行,放空甚至迷亂地呼喚對面的人,呢喃出的是“夏老師”,還是“偵探”,又或是那從沒有在記憶中留下痕跡的名字“夏珘”,星琪自己也不知道。

殘餘的理智提醒她這地方并不安全,但她舍不得放開,任由心猿服從本能,攫取對面人的唇舌。

然後頭暈目眩再度栽進她懷抱。

“困嗎?”

“還、還好。”星琪揉揉眼睛,“您還沒告訴我任務內容呢。”

夏老師有一着沒一着地捏着她的耳廓,間或在後背輕輕撫一把,“你先睡吧。”

野外偷情似的約會讓人心潮澎湃,盡管困頓,星琪卻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睡眠上。

兩人在寂靜夜晚用氣聲交談,大多時間是星琪在說——

張雨晴、板寸,朝陽堂、落日堂各般種種。

怪了,明明在她身上放有監聽設備,夏老師仍由着她信馬由缰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神色專注。

說到楊助教,夏老師插問:“你記得她?”

星琪搖頭,“就是覺得很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您認識她嗎?”

“她是我們要找的人。”

夏老師微不可聞地嘆氣,尾指在星琪後腦的傷口一蹭而過。

兔子只在找觀音像的那段時間和楊紅柱有過接觸,楊紅柱向她展示楊小米的照片同樣只在那期間。

她會感覺面熟,是因為記憶在自行恢複。

她知道兔子堅韌,卻沒想到這人真的像雨淋皺的衣服,洗洗曬曬自行伸展。

太快了。

太快了。

星琪沒留意夏老師短暫的失神,吸引她注意的不是窗外微亮的天光,而是一兩下極輕的腳步聲。

但夏老師似乎沒察覺。

她依舊枕在夏老師肩上,豎起一側耳聆聽片刻。

沒等到後續動靜,她在夏老師手背寫:有人。

夏老師剛一動,星琪按下她,貼耳道:“我去。”

臨走前,她想起一件事,問:“監聽器放在哪兒?”

星琪本意是想知道需不需要多加注意,避免不慎暴露。

豈料夏老師莞爾一笑,噙了噙她的耳垂:“在……時刻聽得到你心跳的地方。”

一寸光陰一寸金的彙率,萬萬不夠換算春末良夜。

星琪貼着牆角轉了圈,趁各樓鐵門大開的吱嘎聲響打掩護,躲在樓梯間,向夏老師彙報:沒看到人。

目送夏老師離開後,隔五分鐘,星琪後腳離開乙樓。

從樓梯間離開的星琪沒看到也沒聽到,就在一牆之隔的樓梯夾縫,楊助教合上眼睛,掩住了餓狼似的猩紅眼光,緩緩呼出口氣,幾次深呼吸,心率從慢速趨向正常。

再回戊二東十六,以魏同彤為首的舍友們轉變了态度。

魏同彤泡了兩杯白糖水,一杯給洞哥,一杯給星琪。

聯想到頭天張雨晴就是用這玩意兒給她挖了個坑,剛去洗手間換完衣服的星琪擺手拒絕。

“不識貨。”魏同彤白她,“不喝算了,趕緊疊被子。”

板寸笑嘻嘻道:“彤彤幫她疊了呗,你看傻雞兒站也站不穩,啦個曉得她昨晚上幹麽去了。”

“管她幹誰,再磨蹭一會兒,被幹的就是我了。”

一宿沒睡的星琪頭昏腦漲,聽不懂她們幹來幹去到底想幹什麽。

頂着一半蠟黃一半青黑的臉,板寸在戊二東十六衆室友連攙帶扶下一步三晃地下了樓。

星琪睜不開眼,只管拉着魏同彤的衣袖,跟她往左往右。

出鐵門沒走出多遠,遙見前方一抹迎着朝陽映出橙色調的黃色身影。

星琪鈍痛的頭腦尚未積攢足夠動力調動思維,認出那人是誰,半死不活的板寸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甩手站直,整頓了下精神,邁開前腿——

而後,在魏同彤鄙夷的眼神中,身一歪重新挂回室友身上。

板寸扭頭虛虛地問星琪:“傻雞兒,倭瓜是不是在看我?”

星琪行動不過腦,木木地望過去,“是啊。”

頓了下,“她過來了呢。”

板寸:“……啷個拖老子下來的!快背老子上去!”

星琪:“……”

你就是怕她。

楊助教堵路仍不是為了草木皆兵的板寸,她冷淡地交代魏同彤今天落日堂改上夏老師的理論課,片葉不沾身地甩袖離開。

“洞哥為什麽那麽怕楊助教?”星琪很不解。

“大概……”無視板寸扭曲的面孔,魏同彤快言快語,“一物降一物。”

“楊小米是個變态。”板寸試圖給自己挽回洞哥的尊嚴,“真變态。真的,純的,不摻水不含糖,童叟無欺。她掉的頭發,蛻的腳皮,都是受不了她自己的毒,有多遠逃多遠的血證。”

楊小米是楊月瑩助教的原名,失蹤已久。

她的父親——采藥人楊紅柱為了尋找女兒,被騙入尋找失竊觀音像的小團體,最終落入偵探設的局,如今在蘇北某監獄服刑。

鑒于楊紅柱犯罪事實較輕,事後有自首情節,量刑并不重。

那次設計,楊紅柱某種意義上完成了任務,獲得二十萬獎金。事後,委托人蘇姐作主張,将獎金交給一家安保公司,請他們尋找楊紅柱的女兒。

楊月瑩怎麽來的桃源世家,提供線索的人模棱兩可——一說是欠了巨額網貸,一說是重傷他人遭報複。

事實如何,恐唯有本人了解。

“洞哥來這兒快兩年,楊助教是她知道的第一個,只用了一個月不到,從學員轉到助教,一直到現在。”魏同彤代為解釋,末了,下結語,“毒是真毒。”

早餐時間,餐廳人頭熙攘,話音嗡悶。

星琪對壓抑的氛圍适應不良,催促魏同彤趕緊打飯回宿舍。

“洞哥每回去丁三東五,楊助教都會找機會給王醫生當助手。”魏同彤露出胃痛的表情,“她不給洞哥打針的。”

星琪跟着心髒一抽,“打針,打什麽針?”

“麻醉,松弛。”魏同彤喑啞地說,“你不用管那麽多,記住千萬別犯她手上。”

就在那時,星琪餘光瞥見身材高大的張雨晴,她在距離不遠的另一個檔口,有意無意地關注着這邊。

見星琪看過來,張雨晴倉惶低頭,彎腰接過檔口遞出的餐盤,送到後面一名畏手畏腳的黃發女生。

星琪默默為黃發女生點了根蠟燭。

張雨晴跟黃發女生說了句什麽,後者遲疑着往這方向來。

星琪立刻意識到她現在也是落日堂的一份子,是張雨晴時刻尋找加分機會的目标。

她碰碰魏同彤,“注意那個黃頭發,讓大夥小心一點。”

魏同彤轉而把消息傳達給附近同字輩。

然而同字輩對“小心”的理解似乎有嚴重歧義,大家集體轉向張雨晴,甚至有人挑釁地朝張雨晴勾手指。

憨嗎?!

星琪無語凝噎。

“沒事,咱們看好死狗比就行。”卧床的板寸如此安慰星琪,“朝陽堂名聲好聽,都是些有爹媽生沒爹媽養的野種,不像我們落日堂,那首詩怎麽說來着,長河落日圓,爹媽來相認。”

“落日堂的,家裏和學校固定雙線聯系。”魏同彤說,“我爸爸是為我好才送我來的。”

聽到“為x好”,星琪頭就痛。

無他,她對家人雖然沒什麽記憶,但真正對子女好的人,不會不經調查,盲聽盲信把孩子送到桃源世家——夏老師提到過這裏以前是監獄。

她心裏打了個咯噔,看了眼喝粥的板寸,垂下視線。

按理說,板寸在桃源世家吃了這麽多苦頭,就算她是個性使然,不為皮卡丘折腰,不會退一步海闊天空,學着乖順四個月通過畢業離開這裏。

但——

“我們落日堂”……

她對這鬼地方還産生歸屬感了嗎?

一瞬間,看着板寸紋滿符文刺青的右臉,星琪如墜五裏雲霧,身心一同下跌。

這忐忑在階梯教室看到楊助教,變作驚懼。

楊助教帶朝陽堂風字輩和雨字輩,她來落日堂的課上做什麽?

關心板寸。

板寸自己恐怕都不信。

經過講臺,她和夏老師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齊齊落在楊助教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網站問題,發不出。不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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