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現實沒有安全到讓人可以潇灑離去不回頭。
黃少天翻開前幾天闖飛機的屍體,從他身上弄了點沒幹的腐肉和血塗在身上。他的外套上還殘留着之前喻文州蹭上去的殘留物,黑色的血跡東一塊西一塊地凝固在布料裏,僵硬地貼着他的皮膚。不知道現在再弄上去一層新的會不會聞着很奇怪——黃少天區分不出它們之間的不同,但願喪屍們也一樣。
從停機坪到候機大廳長長的一段路,黃少天都盡量小心而迅速地穿越而過。雖然喪屍們不怕日光,也不代表它們喜歡。除非出現獵物,它們幾乎都在機場主建築裏游蕩。黃少天還記得喻文州帶自己進來時的路線——他得從地面入口上樓,穿過長長的步行橋,下到行李提取大廳,通過兩層安全門之後才能出去。機場建築可以說是地面建築裏比較牢靠和結實的了,層層安保措施隔離了大部分的危險。如果在正常的社會黃少天會為此感到高興,不過現在他只覺得為什麽樓下沒被喪屍們打通,好讓他不用那麽麻煩冒着翻倍的危險繞路。
他在建築陰影處放慢了腳步,殘破的玻璃自動門邊上的角落裏坐着一只穿藍色保安制服的喪屍,左手握着警棍,右半個身體從腰部往下都是灰白的骨架。它似乎是作為大餐被瓜分的時候開始異變的,其它喪屍或許覺得它味道不好了,所以也沒吃完,半截腸子還挂在肋骨上,已經成變了風幹的布條。總之從黃少天來的那天它就坐在那裏沒動過,只有偶爾轉動的頭顱表示他“還沒死幹淨”。
不算個威脅,但也不能掉以輕心。黃少天回想起喻文州的步速,緩慢地靠近了它。
喪屍保安動了動脖子,眼神空茫地轉過頭。
——沒什麽反應。黃少天想,也許聞不出來?
他又湊近了一點,小心翼翼地把袖子伸到他面前。
他像是沒轉過彎來似的呆呆看了黃少天一會兒,對眼前的生肉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黃少天和他互相僵持半分鐘,他又呆呆把頭轉了回去,還原了最開始的造型。
看來是聞不出來。黃少天放心不少,他慢慢繞過保安,沿着電梯爬上了樓。
電梯一共分了兩層,有個半層的轉折空間。上面的橡膠扶手已經脫落,露出生鏽的金屬支架。樓梯倒是沒有損毀,踩上去能聽見細小的空洞回聲。
黃少天記得以前父親給他講過關于房子和人的故事,大意就是再漂亮的建築物和裝修,都需要人氣的浸潤,否則就會衰敗。黃少天當時不太相信,現在看來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也不過一年多而已,這座曾經熱鬧繁忙過的龐然大物就露出了它的疲态。好像在這一年裏迅速老去,垂垂将死,只剩下空洞的軀殼。
電梯的終點是二樓出港橋。這一層的通道是整個架空在一層候機大廳之上的,透過透明的有機玻璃可以看見下面整排的免稅店鋪和座椅,包括上面黑色的血跡、死去多時的屍體、骨架和各種雜物殘骸。陽光賦予這座大廳墳墓一般的凄壯。黃少天面無表情地沿着通道向前,和一只踉跄的喪屍擦身而過。
那是個個子不高的男性,凹陷的臉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長相,不過身上的西裝倒是透露了一點生前的信息。他的嘴是深紅色的,濕漉漉,嘴角還粘着黃白相間的固體。
很顯然他剛剛享用完一頓大餐,但絲毫看不出任何感動和喜悅。他麻木地側身讓開黃少天,視線在他肩膀上劃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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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天淡定自若地向前走,他必須裝成和這裏的每一個家夥一樣,麻木呆滞缺乏情感。他能感受到那家夥的“視線”停留在他後背上好一會才慢慢走開,似乎是猶豫确認他是否歸屬同類。
喻文州的方法真不錯,他避開了五六只喪屍走到海關大廳。這裏已經不需要排隊了,黃少天停下來環繞四周,幾處倒塌的殘骸只留下了一個可以通過的出口,旁邊坐着一個看上去死去多時的辦事員,整個頭栽倒在櫃臺裏,手裏還握着鋼印。不時有幾只幽靈一樣的喪屍不斷地從那裏走進走出,背上背着雙肩包,手裏捏着護照。仿佛他們生前就是游客,死後還能繼續環游世界的夢。
他跟着最矮的那家夥往外走,這裏的一切都讓人不适到神經繃緊:損壞的安檢門、狹窄曲折的出口、地面上拖曳的長長地血痕。頭頂的液晶顯示屏也不再提供信息服務,黃少天小心翼翼地跨過去,突然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沒有反應時間,黃少天幾乎是同時擰身右手向後刺去。他從喻文州的飛機上順了一大把不鏽鋼餐刀——反正他用不到。那是他身邊唯一稱得上武器的東西了,有比沒有強。
他也用那把刀穿透了喪屍的頭顱,從眼窩直接紮到後腦。喪屍手裏的鋼印從桌沿滾到他的腳邊。沒想到趴在桌上的那家夥也是個異變種,他像從外國游客裏抓偷渡犯一樣準确無誤地扯住黃少天,試圖把他永遠留在這裏。
黃少天餐刀把他重新釘回了桌子上,喪屍的四肢在半空中抽搐般舞動,走在他前面的幾個家夥發現了這邊的異動,紛紛轉過頭。它們的動作不快,卻如同收到指令的機器人,從不同的角度朝他逼近。個頭最大的那個張開嘴——那可不是人類能達到弧度,黃少天甚至能看見他深紫色的喉管。變異後的喪屍牙齒比普通人尖銳許多,咬合力也驚人。黃少天在踹開左邊的家夥同時抽出一把新刀揚手擲過去,鋼刀直接從嘴裏紮進脊椎,迫使那個龐大怪物毫無支撐力地跪下來。
餐刀并不快,只被他匆忙磨出了一點薄刃,需要足夠快速的動作和力量才能傷人。不過對于黃少天來說這都不算什麽——不是每個活下來的人一開始手裏就有槍的。
他曾經靠一把木質球棒活了一個禮拜,換成餐刀也沒差別。
喪屍們越聚越多,像聞香而來的蟻獸,從各種看不見的陰暗角落往海關湧動。黃少天一邊沿路飛奔一邊用餐刀對付不斷增加的喪屍群們。他瞄準的都是人體脆弱的部位,腳踝、膝蓋、脖頸。要殺死一只喪屍不容易,但是只要能拖延它們的行動,就有機會逃離。
他在漫長的逃亡生涯裏學會了最直接快速的解決方法,判斷永遠是最重要的,它能讓你活下來。
喪屍的數量太多,連通往一樓的電梯上都被擠滿了。黃少天的飛刀穿透最前面那只的膝蓋,然後踩着他的脊背踏到第二只的臉上,像踩梅花樁一樣一路踩着人頭跳下來,中途還削斷了幾個試圖拉住他的手。行李提取處已經近在眼前,而他手裏的刀也所剩無幾了。門口兩層玻璃門之間還不斷有喪屍擠進來,黃少天觀察了一下四周,試圖找個新出口。
喻文州其實沒騙他,這裏是喪屍的大本營。他以為能多撐一會兒就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人類的氣息終究是與衆不同的,黃少天運氣還是差了一點。
喪屍們只要等他彈盡糧絕就能享受送上門的美食,所以它們也沒着急,慢慢地形成一個圓弧形的包圍圈,把黃少天牽制在幾個傳送帶之間。
然而一陣巨響打破了所有人的妄想。黃少天反射性地擋住了頭,塵土夾着飛石頭與他擦身而過,砸飛了幾只離他最近的喪屍。斜後方的行李通道門撕出一道巨大的裂縫,U字形傳送帶被甩開,滾了老遠。
黃少天放下手,一輛白色的機場行李運輸車停在他面前。
而駕駛座上那個人正是喻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