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用我卑微的心來愛你 (5)
小雪一睜眼,窗外是一片深灰。
天似乎才濛濛亮。腦子像一團漿糊,混沌不清。她凝神想了片刻,才忽然想起昨晚的事,馬上驚魂未定地檢查自己,內衣內褲都還完好無損地穿在身上,才長舒一口氣。
最後記得的事是警鈴大作,有人在門外“砰砰”地敲門,頭頂的水龍頭劈頭蓋臉地噴出水來。此刻她仍然手腳無力,手臂上被捏過的地方有淤青,略微碰一下倍覺酸痛。
她打量四周,是個不認得的地方,房間不大但整潔有序。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她的其他東西都找不到。她起身去門邊,發現房門從外面上了鎖。她扶着門把手問喊:“外面有人嗎?”并沒有人答應。她敲門,也沒有人應,等她“砰砰”地使勁拍門,房門忽然開了一條縫,有個傭人模樣的人探頭進來,用英文說:“厲小姐,您醒了。您請跟我來。”
房子的結構似乎頗複雜,門口是縱深的過道,地上鋪深色的地板,有些地方脫了色但仍光可鑒人,像是經過了歲月的搓磨。她跟在傭人後面問:“這是哪裏?”傭人回頭,禮貌地微笑,不答。她怕傭人不懂中文,又用英文問了一遍,得到的仍是笑而不答。
傭人帶她進了客廳,房間高大敞亮,裝潢簡潔又不失典雅。她記得剛才醒來的房間窗外是背光的山坡,而此時客廳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海景。如果不是剛才在過道拐角處看見兩個身穿黑衣黑鏡的保镖,她會以為這裏是哪個富人家的海濱別墅。
傭人示意她在餐桌前靠窗的座位上落座,奉上咖啡和茶點,禮貌地說:“請用早餐。”才躬身退下。她哪有什麽心情用早餐,呆呆向窗外出神,才忽然發現這是哪裏。
別墅建在山上。天陰,遠處的海岸線消失在銀灰色的天空盡頭,腳下的維多利亞港籠罩在灰濛濛的晨霧中。近處的山背後,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蜒曲折地匍匐在山脊上,小路拐彎的地方有任人憑望的欄杆。她恍然認出那個地方,她和阿遠曾經駐足在那裏看過夜景。那時候阿遠說:“總有一天,我的窗外也會有最美的風景。”
“這裏的景色不錯。”有人在她的對面落座。她擡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張妝容精致,神色從容的臉。她問:“阿遠在哪兒?”
葉欣怡神色不變:“懷遠還在澳門,現在應該很忙,他拜托我照顧你。”
她冷冷說:“謝謝,不用了。請把我的護照和電話還給我。”
葉小姐這才微微笑了笑,投了一塊方糖在她的咖啡裏:“你應該先問一問昨天發生了什麽事。”
這本是場不對等的對話,她沒權利選擇聽或者不聽。葉小姐垂着眼慢條斯理地用小銀匙攪動杯裏的咖啡,仿佛說與她不相幹的事:“前不久鄭賀找到我,說欽慕你已久,想請我幫忙。我和他認識多年,也算是個熟人,再說深哥是我舅舅的孩子,他出面求我,我不好拒絕。更何況,”她靜靜擡起眼來,“我也希望懷遠繼續留在我身邊。”
“繼續”兩個字針紮般蟄得小雪一痛。對面的葉欣怡微微朝邊上點了點頭,有人把一臺平板電腦送到她面前,電腦上播着一段監控錄像,畫面慢動作反覆顯示,背對鏡頭坐着的人掀起桌上的兩張牌,迅速用袖子裏彈出的牌換掉了其中的一張。小雪确實無誤地認得,那個人是鄭賀。
緊接着另一段錄像卻是阿遠,鏡頭顯示他神情漠然坐在賭桌前的樣子,鎮定自若地把籌碼抛出去,一百萬,兩百萬,三百萬,最後一個鏡頭裏他目視前方,推出面前花花綠綠所有籌碼,冷冷說:“All in。”
對面葉欣怡的聲音緩緩說:“第一段錄像我可以交給警方,這樣你大仇得報。第二段錄像我可以交給懷遠的董事會,只是我也是董事之一,深知這麽做的害處。他這樣動辄豪賭幾千萬,有哪個人會放心把錢交給他管?只怕他将來很難在投資圈裏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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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說:“這不用為難,報仇對我沒有那麽重要。”
葉小姐輕輕笑了:“你這樣說懷遠該傷心了。他對你可算得上有情有義,只為了哄你高興,明知道那個牌局是坑還往裏跳,到頭來你卻說不重要。其實你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不重要你又何必那麽拼?”她頓一頓:“你主動跑到鄭賀房裏去,我和懷遠在監視錄像裏都看見了,他也是很痛心的。”
小雪剎那握緊了拳頭,怒不可遏。這瞬間她恍然明白了許多事。一直以來步步為營制造事端的都是這位葉小姐吧,每一次偶然,包括鄭賀帶着小汪遇見阿遠和她共進午餐,故意讓小雪看見她手上戴的銀戒指,都是她的設計。甚至于鄭賀故意讓自己偷聽到的對話,偷看到的機票,以及在飛機上偶遇深哥,每一件事,無不是經過精心策劃。小雪甚至一直想,為什麽阿遠明明雇了人到紐約找她,怎麽人沒找到,而他只憑橘子一句話就相信她結了婚。如果是這位葉小姐動了手腳,一切都講得通。
對面的葉小姐還是從容淡然的樣子,不急不緩地說:“我的想法是,兩個視頻裏我會交出去一個。我自然不願意看到懷遠的事業受挫,你也不用擔心,深哥雖是我的表兄,但這些年他在濠海越鬧越不像話,也是時候給他一些教訓,因此我是傾向于把第一個視頻交給警方,這樣皆大歡喜。”她頓了頓,望着小雪:“懷遠也是這個意思。”
這時候小雪反而冷靜下來,那股仿佛要沖破胸腔而出的氣憤被冰冷的怒意所代替。她平靜地回答:“阿遠是什麽意思,他自然會親口告訴我,不需要你費心。”
葉小姐盯着她的咖啡笑了笑,擡眼說:“懷遠大概和你講過,他投資的電商賺了大錢,所以他想用這個來和我交易。可惜我也并不缺這點錢,其實他也沒有太多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阿遠分手,這樣既可以報我的父仇,又可以保全阿遠的事業。”小雪回視她,“可惜,要我為讓鄭賀伏法就和阿遠分手我做不到。你想交哪個視頻出去,不是我能左右的。”
葉小姐的眼中閃過一絲訝色,聲音冷下來,帶着點不屑的語調:“我不知道你對懷遠過去的事了解多少。他想單飛,我理解,但不能允許。即使沒有今次這段錄像,我也有一百種方法把他踢出董事會,讓他身敗名裂,身無分文。”她微微揚眉,“其實你該謝我才對,我籌謀了這許多,不過是為了得到個雙贏的局面,不想和他鬧得魚死網破。”
小雪冷冷站起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阿遠也覺得這是雙贏,你又何必和我費那麽多口舌?阿遠要怎樣保全他的事業,是他的選擇,不是我的。你的話我一句也不信,我相信阿遠也不會信你的造謠中傷。”
對面攪動咖啡的小匙一頓。也只是一瞬間,葉小姐又馬上恢複了淡定,停了停忽然轉換了話題:“你和懷遠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當年你和他分手,是因為他不名一文。現在如果他又回到不名一文,未免殘酷。還有,我聽說你母親身體不好,住在療養院裏。你還有一位好朋友是娛樂圈的,私生活……”她蹙眉一頓,似乎在尋找适當的措辭,“……私生活有些不願讓人知道的喜好。”這時候她擡起眼來目光坦然地直視小雪:“當初你選擇分手,我認為是明智的決定,如若不然懷遠不會有今天。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扪心自問,如果時光倒轉,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不是會同樣選擇分手?”
葉小姐在對面停了停,微微一笑,說得坦然從容:“你說得對,接下去何去何從,是懷遠的選擇。但如果我是你,現在不會那麽自信。這一刻懷遠站在和你當年同樣的位置,一面是懸崖,一面是坦途。容易的選擇,是對大家都好的結局。”
扪心自問,當初選擇分手,是她理智的決定,這樣她不必忍受窮困,而阿遠可以拿着三十萬追求完整的人生。愛一個人不容易,這許多年來,有惋惜有無奈,但她不曾覺得悔不當初。她沒有問過自己,如果時光倒轉她會怎樣,又或者他們十年重遇而他仍然不名一文,他們又會怎樣。許多問題沒有答案,但扪心自問,如果時光倒轉,她也許會選擇再一次好好分手。
她被送回到那間靠山坡的小房間裏,沒有再見到任何人。她呆坐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暗,直至全黑。沒有開燈,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她想起阿遠告訴過她的話,靠山那一面的房間陰暗潮濕,如果不開燈,一到晚上只有漆黑一片。住過看得見風景的房間,誰願意回到這裏。
直到深夜,有黑衣人來領她,把她帶到了機場。汽車直接開到停機坪上,黑衣人把她押上一架小飛機。她不知道所去何方,直到飛機又一次降落在停機坪上。四周黑壓壓一片寂靜,只有被燈光照亮的跑道無盡延伸。遠處,候機大樓的屋頂上,她看見了H市的字樣。
有車把她送到機場的出口,黑衣人把她的護照手機錢包全部還給她。她站在燈光照耀的大路旁,有出租車司機從窗口探出頭來:“姑娘,要打車嗎?”
她茫然四顧,沒看到別人,司機确實是和她說話。她就這樣不期然地恢複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