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
魏群早上趕到公司,發現自己是最後一個堅守者。
前幾天崔東宇也終于交了辭職信,上周五是他最後一天。前臺的小陸早已不在,換了一個濃妝豔抹的香港女人。來接手公司的人姓梁,四十多歲,也是香港人,整天西裝筆挺,十分精明的樣子。
據說梁先生是葉小姐的親信,之前在香港某間投行做事,最早是葉小姐的大學學長,頭兒還曾在他手底下實習過。自從孟懷遠離職以來,公司的人散了大半,大部分已經換上了梁先生從香港挖來的人。
甚至連公司的門廳也要被裝飾一新。一大早門口人聲喧嘩,家具店的人運進一批新的桌椅,順便把舊的搬出去扔掉。他把自己關在孟懷遠的辦公室裏整理文件。這也是他的最後一個星期,任務是把頭兒原來的東西,以及公司的各種文件整理清楚,交接給梁先生。
電話這時候打進來,前臺的香港女人用別扭的國語說:“魏先生,門口有一位女士來找孟先生。我說孟先生已經不在這裏做事,她問能不能見你。”
他跑出去一看,是厲曉雪。一個多月沒見,她似乎比以前瘦了些,臉色也蒼白。她一直十分漂亮,現在更添一種瓷器一樣脆弱的美麗。
他把她領到頭兒的辦公室,還沒坐定,她第一句話就問:“阿遠在哪兒?”
魏群不禁苦笑:“這個問題,我們這兒人人都想知道。”
他把他知道的事實告訴她:“頭兒應該是和葉小姐鬧翻了,葉小姐召開了董事會,播放了一段頭兒在澳門豪賭的錄像,說他不是擔當基金經理的可靠人選。董事會都是葉小姐的人,自然沒人有異議,所以他現在已經離職了。”
厲曉雪十分驚詫:“不是說……”随即緩緩低下頭,“看來是我害了他。”
如果說公司還有人了解一些內情,那就是魏群。他實事求是地說:“你也不用太內疚。那天頭兒是和葉小姐談好了條件,要抓鄭賀歸案,只是葉小姐臨時變卦,想逼他讓步。其實有沒有那天的牌局并沒太大差別。頭兒和葉小姐,遲早也會有這一天。”
厲曉雪擡起頭,怔忡地望着他。魏群暗暗嘆了口氣,繼續解釋:“人人都說孟懷遠是奇跡,是中國巴菲特,其實這個圈子沒有奇跡,只有利益。那時候他一天打三份工,賣過苦力,送過快遞,混跡澳門做過專業賭徒,曾經讓別人傾家蕩産,也曾輸得分文不剩。即使後來建立了這個基金,要在投資界成為翹楚哪是那麽容易的事。別家那些做私募的,大多有些官方背景,你拿什麽和人競争?所以剛剛開始時,他是用過許多非正當手段的,比如賄選,比如□□交易。說他在澳門豪賭,那時候才是常事。想要讓人收一筆錢,有什麽比去澳門輸一局牌更容易,更正當的事?而這些□□,葉小姐再清楚不過。如果不是她手上捏着這麽多證據,頭兒怎麽可能這麽多年還沒擺脫她的控制?”
小雪問:“那些證據,真的很嚴重?”
魏群苦笑:“随便撿幾件,足以讓他坐牢。”
原來如此。她曾質問過阿遠,過去有沒有做過見不得人的事,當時他無法回答。她不禁不寒而栗:“那麽現在呢?難道他已經……”
魏群安慰她:“那倒不至于。前些日子我收到過他的郵件,和我交代些公司的事,還說和葉小姐談妥了條件,其中一點是不會為難他以前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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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裏暗暗一聲苦笑:“條件?不知他又放棄了什麽。”
魏群扶了扶眼鏡,正色說:“其實頭兒從五年前開始,就陸續把他手裏基金的股份轉讓出去了,為的就是逐漸脫離葉小姐的勢力範圍。”他擡眼瞟了眼小雪,“只是大約三四年前,出了些事,他又重新把所有資金投回了基金裏。”
她不解:“三四年前?”
魏群微微一嘆:“這事別人不清楚,但我還是知道一些的。那時候他雇了人去紐約找你,傳回來的結果不大好。雇的私家偵探說,你和一個年輕男子在曼哈頓同居,因為家裏需要錢,所以合夥騙婚一個四十多歲的香港鳏夫,拿到錢就逃回了國。報告有照片有視頻,容不得他不相信。”他觑一眼厲曉雪發白的臉色,忙說:“現在他當然明白那是葉小姐做的手腳,當時我想他是自暴自棄了一段時間。”
所以他說她也有不願為人知的過去,所以這才是他過去幾年沒有來找她的原因。小雪的心裏震驚,魏群的聲音繼續傳過來:“半年前開始,他又陸續開始放出手裏的股份,但這事需要慢慢來,一時不能全部出手。而上一次去歐洲,他用手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買了一個維金群島注冊的小公司。”
她問:“小公司?做什麽的公司?”
魏群平靜地說:“什麽都不做。”
她詫異:“那為什麽花大價錢錢買?”
魏群答:“那家公司的主人是葉欣怡原來的私人財務總管,她從酒店拿出來的那些錢去了哪裏,那人知道內情。葉欣怡已經找了那人許久,而頭兒只有在葉欣怡找到他之前和他交易,才能抓住葉欣怡的把柄。”
記得上一次阿遠去歐洲,她為葉欣怡的出現和他吵了一架。那次她甩頭就跑,可是阿遠最後還是走了。魏群說:“就在頭兒出發去歐洲之前,葉欣怡還突然來了H市,怕是聽到了什麽風聲,鬧了那一出,結果頭兒還是去了。她應該更肯定他是去做什麽,找了不少人盯梢,據說頭兒和崔東宇躲進大山裏才甩掉了尾巴。”
她問:“那些把柄能把葉欣怡送進大牢?”
魏群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不過他們葉家那些兄弟姐妹,哪一個不是紅了眼的餓狼?為遺産估計什麽花招都使得出來。”
她只覺得諷刺:“這位葉小姐也算是煞費苦心,使盡招數,就為了留住個男人。阿遠就那麽好?她不是該給筆辛苦費再找下一個?”
魏群神色怪異地看她:“這你可錯怪頭兒了。葉欣怡什麽心思暫且不論,以色侍人這種事頭兒怎麽做得出來?孟懷遠你難道不了解?不擇手段可以,卑躬屈膝那是打死他也辦不到的。”
她澀然說:“你不知道他的第一桶金吧?不是葉小姐投的兩千萬?”
兩千萬魏群是知情的,上次厲曉雪問,他沒敢說,現在尴尬地讪笑:“那個,我其實是知道的。”他又推了推眼鏡,語調轉為嚴肅:“頭兒剛剛進入股市還是在他大學裏的時候,一天打三份工攢錢,又常常在澳門混,有一些收入。其實像他這樣沒有靠山沒有背景的散戶,想要一夜致富是不可能的。我覺得那時候他是有些冒進了,為了盡快取得收益,投資的都是高風險的産業,又正好遇到金融危機,結果血本無歸……”他頓了頓,神色一閃,繼續說:“那年夏天,葉小姐的兒子急病倒下,急需腎移植,找了幾個□□都沒有匹配的。頭兒也去做了檢查,也就是那麽巧,正好他的可以……可他沒收葉欣怡一分錢,唯一的條件是成立基金,她投資兩千萬,一切按正常的股東制運作。其實對她來說,兩千萬絕不是虧本的投資。這些年來,頭兒不知給她賺了多少錢。”
小雪怔住,沉默良久才呆呆問:“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魏群在心裏苦笑。除了當事人,知道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他。要不是萬不得已,他也是不敢說的。如果讓孟懷遠知道,他告訴厲曉雪他賣了腎來攢老婆本,估計一掌劈死他的心都有。他尴尬地清咳一聲:“頭兒這個人哪兒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太心高氣傲。”他停了停才說:“其實我理解他的心情。他人生中的污點,不願意讓人看到,而瞞得最緊的肯定就是對你。”
厲曉雪呆滞地沉默。魏群忍不住又說:“其實我覺得吧,葉小姐根本就是用錯了方法。當年頭兒連腎都賣了,現在怎麽可能願意從了她?要從早就從了,硬逼是沒有用的。還不如找個男人使計把你拐去南極洲,然後自己整個絕症什麽的,頭兒他一情傷,說不定還能騙到手。可她不,非要證明世上沒有錢買不到的男人……”
說着說着,魏群自己也意識到話太多了。小雪打斷他:“那現在怎樣?你有我的把柄,我有你的把柄,大家扯平,為什麽葉欣怡還可以這樣肆無忌憚?”
魏群的神色又轉為凝重:“還是扯不平的。頭兒他要考慮你,要考慮我們,他的弱點很多。這件事之前他大約也沒料到葉欣怡的态度那麽堅決。如今看來,只要他手裏沒有制約葉欣怡的東西,她立刻可以翻臉不認人。從目前情況看,他應該是拿回了葉欣怡手裏的那些證據,而沒有把葉欣怡私吞家産的證據交出去。所以他才會被趕出公司,身敗名裂,将來很難在圈子裏混下去,而且……”他頓了頓才說:“……而且把名下的股份,以一分錢一股的價錢,全部轉讓給了葉欣怡。”
“全部?”她震驚。
魏群鄭重地點頭:“全部。”
這場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小雪來時還是清早,等到走出辦公室,已經十點多鐘。門口的香港女人警覺地打量她,魏群把她送到電梯口。
所有一切的一切,信息量實在太大,她覺得頭撕裂般的疼痛。電梯大概停在一樓,頂上的紅燈閃爍,一個一個變換着數字。等了良久電梯終于到達,嘩啦一聲打開大門。小雪正要走上去,魏群在背後叫住她。
他推了推眼鏡,誠摯地說:“如果你見到頭兒,告訴他大夥兒都很希望他能回來。這些年我們跟着他也賺了不少錢,雖然比不上那些香港富豪,一人投個幾百萬還是可以的。大夥兒還是希望能跟着他幹。”
走出大門,小雪才覺得一陣清醒。這是個晴朗的冬日,可是陽光冷得凜冽。她想到魏群剛才所說的一切,又想起阿遠告訴她的話:“我的心太大。我一無所有,所以膽子大,什麽事都敢做,什麽也不怕。唯獨怕這輩子只能躲在樹背後仰望你的窗口,最怕你忽然發現我原來那麽平凡,沒什麽了不起,其實根本配不上你。”
可惜那時他沒能把話說完。
她的阿遠,一路披荊斬棘走得艱辛,他從一無所有來,可是現在又回到一無所有。
魏群最後說,如果你見到孟懷遠……已經有兩個人對她這樣講,似乎他們認定,如果他出現,必是在她的面前。
可是真的嗎?她茫然四顧,唯有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