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幼稚把戲

“時間到了，我要走了。”梁夏輕聲說。坐在對面的秦天天卻低着頭，一撮頭發在後腦勺挺立着，頑強得如同他的沉默。

梁夏起身離開。在她即将繞過桌子時，手腕被牢牢攥住。

“秦天天。”她有點無奈，轉過身來看他，卻愣在了原地。

成串的眼淚從秦天天臉上滑過，一滴還沒有落下，另一滴便急促地趕上，像小男孩一般難過的神情在梁夏眼中被不斷放大，直至占據了她的整顆心髒。

在被巨大的心疼淹沒之前她想，原來秦天天以前從沒在自己面前哭過。

她見過秦天天的各種狀态，最愛他笑的時候，他也笑得尤其多。哪怕是工作累到連講話的力氣都沒有，也會在看見她的第一時間将兩只眼睛彎成月牙，嘴角翹起的弧度能承載這世上所有快樂的總和。

哪怕是在分手以後，她聽到秦天天的名字，腦海裏浮現的畫面依然是他大大的笑容，舞臺上，廣告裏，永遠意氣風發，張揚璀璨得不可一世。

永遠不會流淚，不會沮喪，不會傷心得像此時此刻握緊她的手這樣。

他将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在自己眼前。梁夏不知該說什麽，只能伸手覆在他軟軟的頭發上，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連同她手腕上的脈搏一起跳動。

“不要走。”他低聲說。

“我一直都在努力，梁夏，拼了命地努力。我已經拿了幾個獎項，音樂和演戲方面也都有了作品，不再像三年前一樣處處受人牽制。我也可以公開和你的戀情，像普通情侶一樣戀愛。我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你，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到流言蜚語的傷害。

這幾年我的工作日程排得特別緊，常常醒來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面對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也會不自覺地戴上一副面具。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變了，卻又不清楚變成了什麽樣，是好是壞。只有在見到你的時候，我的心才會安穩。我不會再像愛你一樣再去愛別人，我知道你也不會。所以回來吧梁夏，回到我的身邊。”

秦天天仰望着她的眼睛充滿了閃亮的光芒，梁夏沒有回答，任由它們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握緊她的手松開了，臉上的淚水也都失去蹤跡，秦天天重新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副新的假面。

“是我犯傻了，對不起。我送你回去吧。”

梁夏盯着左手手腕上一處泛紅的皮膚，那是秦天天攥住她的手臂留下的痕跡，很快便會消失。所有熾熱的感情最後都會消失，就像它們不曾出現一樣。所以沒有什麽好留戀的，這只是又一次告別。

“不用了，我走回去就好。我想一個人回去。”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細細的雨絲拂在梁夏臉上，她突然有點想笑。拒絕了一個大明星的表白，真該為自己鼓鼓掌。這或許是她人生中最戲劇性的一幕，可惜沒有人記錄。

他們的故事，似乎永遠都無法見光。

帶着一身雨水痕跡，梁夏走上樓梯。正準備拿鑰匙開門，卻被突然竄出來的一個漆黑身影吓了一跳。

“你跑到哪裏去了？電話都不接。”程佳佳張牙舞爪地從角落裏走出來，“這破樓道應急燈也壞了。姑奶奶我就在這兒等了你二十分鐘！”

“去見朋友了。”梁夏看見是她，心裏松懈下來，語氣也變得慢悠悠。程佳佳跟着她一起進門，把燈打開。“诶呦你這朋友怎麽回事？見了面也不把你送回家！快把濕衣服換了！ ”

梁夏拿着睡衣一邊往房間裏走一邊念叨：“你是越來越像我媽了。”

“閨女！”程佳佳倚在沙發上，毫不客氣地占她便宜。

好不容易在“程媽媽”的督促下梁夏換了衣服，吹了頭發，還被逼着喝了一大杯熱水，這才獲得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的權利。“說說吧。”梁夏揚揚下巴，“你不遠萬裏從上海飛來這兒，酒店還沒住踏實就來找我，有何貴幹？”

程佳佳張了張嘴，話還沒出口臉卻先紅了。梁夏了然：“來看你家對象？”

“什麽對象對象的，八字還沒一撇呢。”程佳佳推了她一下，臉卻紅得更厲害。

程佳佳的“對象”叫武凱，是個如假包換的帥哥。兩年前他們在一場舞蹈交流活動上認識，程佳佳當機立斷将其拿下。武凱在南京工作，兩人的異地戀談得辛苦非常，能堅持到現在，梁夏覺得顏值的力量果然無窮。

也因為這無窮的力量，她才斷定程佳佳這次飛過來，肯定不是為了與她聯絡友情。

果然過了沒一會兒，程佳佳就看似無意地開口：“我這次休了年假，來看看你，咳，看看武凱。”

“哦~”梁夏拖長音調，又遭到她的襲擊，“別打斷我，我還有事沒說，正在醞釀氣氛呢。”她深呼吸了好幾次，終于轉過身來一臉莊嚴地望着梁夏：“我準備向他求婚。”

“嗯。”梁夏淡定地點頭。

“你怎麽，你...”沒收到想象中的效果，程佳佳一時之間語無倫次：“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啊？我說我要向他求婚！”

“這挺像你的風格啊。主動要聯系方式，主動表白，現在又主動...”梁夏一臉認真地分析，話還沒說完就被程佳佳按住一陣猛錘。

“真應該讓武凱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啊。”梁夏頂着蓬亂的頭發從沙發裏爬起來說。

程佳佳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他像個悶葫蘆一樣。等他求婚，我恐怕頭發都要白了。 ”她緊緊握住梁夏的手：“我不管，反正你要幫我。”

之後的幾天，梁夏一下班就被程佳佳拉着到處亂逛，美其名曰幫她參謀求婚現場，其實就是cosplay。她飾演武凱，必須在每一個環節都表現出特別驚喜，特別情願的樣子。甚至與她在餐廳裏十指緊握，戴上她準備好的戒指。戒指自然是大出了一圈，但兩人精湛的演技（主要是程佳佳）還是唬住了前來上菜的服務員。

看着服務員飽受驚吓一路小跑的樣子，梁夏終于受不了了。她将戒指放回盒子裏，揉揉眉心：“這樣的實踐根本就沒有可信度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思維差距具有多大。”

“但你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最精細的一個，要是你都滿意了，武凱沒有道理不滿意。”程佳佳敲了敲她面前的盤子，“嘗嘗，桂花糯米藕，我覺得武凱會喜歡。”

梁夏夾了一筷子，做作地挑了挑眉，“真好吃，謝謝你親愛的。”

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她想，卻還是忍不住露出微笑。程佳佳的臉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神采，就為了這一點，她願意配合上百次眼前的幼稚把戲。

“今天就到這兒，明天繼續。”程佳佳打車送她時還不忘提醒一句。

“知道了祖宗。”梁夏看了眼手表，指針已劃過八點，她再一次錯過了與駱遠共進晚餐的時間，這是這星期的第三回 。

梁夏嘆了口氣，絲絲縷縷的內疚感浮上心頭。她明白自己其實有點逃避見到駱遠，尤其是在和秦天天碰面之後，她不願意看着一個人的臉而想起另一個人，這樣太不公平了。等一切都結束的，她在心裏說，等程佳佳順利地求完婚，那時她一定會将秦天天再次踢出腦海，然後一切又會回到正軌。

一定會回到正軌的。她握了握拳頭，像在給自己打氣。

當她走到房間門口時，對面的另一扇門同時打開，駱遠和一位胖胖的阿姨走出來，看見她兩人都愣了一瞬。

梁夏認出了那是駱遠的母親，她笑着點點頭：“阿姨好。”

“哦，是梁夏，梁夏吧。”駱遠的母親快步上前，握緊她的手：“長得越來越漂亮，我都快認不出了。我早就和駱遠說，讓他快點把你娶回家才能放心。現在你終于答應結婚了，阿姨很高興！”

我終于答應結婚？梁夏覺得自己似乎聽不懂這幾字的意思，她疑惑地看着駱遠，對方卻避開她的目光，盯着地面。梁夏只能陪駱遠的母親又聊了兩句，直到她的背影在樓道裏消失，才一臉嚴肅地轉身問駱遠：“你為什麽要和你媽媽這樣講？我沒有答應結婚。”

“你說你會考慮的。”駱遠嘟囔着，詞句在他嘴裏顯得模糊不清。

“你也知道是考慮。考慮，而不是答應。”梁夏在手提包裏胡亂地翻找鑰匙，弄出一連串響動，與她的心情一樣煩躁。

“我真不明白你在猶豫什麽，是不是有了更好的選擇，所以才這麽多天沒有回家吃飯？”駱遠突然提高音調，語氣中的諷刺像根針一樣紮在梁夏心上，她擡頭看着他：“你說什麽？”

也許是被梁夏的眼神震懾住了，駱遠退後兩步，聲音也小下去，卻還是不依不饒：“那你幹嘛不告訴我到底是和誰見面，因為什麽事。偷偷摸摸，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

“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梁夏終于找到了鑰匙，克制住将它扔到駱遠臉上的沖動，轉身去開門，“只是這是隐私，每個人都有不願意和別人分享的事情，哪怕情侶也一樣，我希望你尊重。如果你明白尊重是什麽意思的話。”

說完這些，她沒等駱遠的反應，便将門重重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