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從今往後(二)
陸如蘇的聲音其實很輕,從包廂外不時傳來的刺耳音樂能輕易将她的話蓋過。所以葉知秋原本可以趁這個機會假裝沒聽見,但他卻像被施了咒語一般凝固在原地,過了很久,思維和語言才慢慢重回身體。
“你,”他一開口就覺得嗓子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每說一個字都艱難萬分,“你怎麽知道的?”
“我又不是瞎子。”陸如蘇有點嘲諷地勾了勾嘴角,“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總說自己最讨厭女孩,現在看來還真是一語成谶啊。”
葉知秋也想順着她的話報以諷刺的一笑,但面部表情管理卻失敗了。事情的發展像一輛失控的列車,他有些頭痛地想,本來以為今晚只要陪着陸如蘇耍耍酒瘋就好,大不了再來幾把真心話大冒險,但其中絕不包括将自己隐瞞了好幾年的性取向交代出去。
但也無所謂了,葉知秋邊把身體的重量壓向沙發邊在心裏說,反正最大的秘密已經被揭露,往後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比這更勁爆的事情。
顯然他低估了生命的精彩與無常。
許是因為心中湧動着破罐子破摔的沖動,葉知秋從桌上随意撈起一瓶酒,也不往杯子裏倒,直接對着嘴灌上一口。
“你惡不惡心?”陸如蘇用胳膊撞了他一下,“我還要喝呢。”
“不還有那麽多嗎?”葉知秋指着眼前的瓶瓶罐罐畫了個圈,嗓音在喝過酒以後變得有些沙啞。看來這幾年在各類影視劇裏的醬油沒白打,塑造起一個因情傷感的落魄形象簡直輕而易舉
陸如蘇也被他帶動了情緒,非常善解人意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這事你沒和家裏說嗎?”
“我誰都沒說。”
“為什麽?”
“有什麽可說的啊,又不是小孩了,而且他們也沒有很在意。”講這話的時候葉知秋面無表情,心裏卻在為自己爐火純青的演技而鼓掌,轉過頭自然又潇灑地痛飲一口酒。
然後他就被自然又潇灑地嗆到了,裝叉果然需要付出代價。
陸如蘇一下一下幫他順着背,又給他倒了杯熱水。葉知秋咳得撕心裂肺,還不忘分出一根神經感嘆,偶爾溫順的陸如蘇倒真是一個很靠譜的老媽子啊不大姐姐。
等他終于恢複正常,還沒來得及對陸如蘇表達感激之情,手機突然亮起來。他看見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差點又一口氣倒不上來開始咳嗽。
“來電顯示——方也”
“這倒黴孩子。”他扯扯嘴角,接通電話。
“葉知秋,這都幾點了啊,再不回來你死外頭算了!”方也氣勢如虹地對着聽筒一陣亂吼,要不是聽出他真有幾分生氣,葉知秋還挺想告訴他,這幾句臺詞一般都用在夫妻之間。
“你想我啦?”他開始像往常一樣四兩撥千斤地與方也調侃,卻立刻接到陸如蘇的兩記眼刀。這才反應過來在坦誠了性取向之後,這種交流方式落在陸如蘇眼裏無異于調情。
好在方也的思維沒那麽複雜,不管他說什麽,對方都可以毫不客氣地嗆回來,“誰想你啊?我要睡覺,你再不回來我就鎖門了。”
“鎖就鎖呗,”葉知秋笑了一聲,“你還怕秋哥沒人收留啊。”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
“葉知秋,你,” 再開口的時候方也好像連舌頭都不利索了,“你是不是,你在和別人…”
葉知秋頓時明白他在想什麽,“我拜托你思想純潔一點。甜甜還在醫院躺着呢,我就算要夜夜笙歌也不會在選這時候好嗎?”
“你說得好聽!”方也猛地提高音調,隔着屏幕葉知秋也能想象出他現在漲紅着臉的樣子。“我剛才就聽見你那兒有音樂聲了,你丫肯定在酒吧泡着!”
葉知秋無奈地揉揉眉心。
其實這幾年,三個人中變化最大的是方也。他與秦天天充其量就像手機軟件升個級,而方也是直接給你換了個手機。有時候葉知秋看着他越發成熟的輪廓,都會在心裏疑惑,當初那個傻小子去哪兒了?
但同時方也依然保留着一部分近乎天真的初心,純粹直接的感情如同刺猬柔軟的肚皮,只對最親近的人敞開。三年前他為了梁夏與秦天天“反目成仇”,現在卻又替秦天天抱不平。雖然冒着點傻氣,但葉知秋很喜歡他這幅樣子。
也許是因為和已經回不去的自己很像,也許,不止是因為這個。
陸如蘇踹了他一腳,将葉知秋從瘋狂發散的思維裏拉了回來。她朝他比了個口型:“讓他也來玩啊。”
葉知秋有點驚訝:“你确定?”
“和哪位美女說話呢?”方也奚落的語氣插進來,陸如蘇拼命忍住笑,繼續無聲地對他說:“不然他能消停?”
“我和你陸姐在一起呢。”葉知秋嘆了口氣,故意用非常心虛的聲音說。
“鬼才信!”方也果然上套,“把你們的地址發過來。”
葉知秋幹脆利落地給他分享了一個定位,“半小時內你不出現,我和陸姐輪流灌你酒啊。”
“等着我來灌你吧!”方也哼了一聲,挂斷電話。
“熊玩意。”葉知秋把手機放在手裏轉了兩圈,明明是不耐煩的口吻,臉上的笑意卻遲遲沒有散去。陸如蘇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說:“這幾年你也挺不容易啊。”
“還好吧,他也不天天這樣。”
“我說的不容易是指,”陸如蘇伸手在他與手機之間比劃了一下,不懷好意的微笑呼之欲出,“每天看得見吃不着,忍得很辛苦吧。”
葉知秋停下手裏的動作,警惕地望向陸如蘇,他有一種預感,話題似乎再次朝着他控制不了的方向發展,而最令他感到挫敗的是,陸如蘇的話往往正确。
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嘴硬了一下:“什麽意思?”
“任何事情只要和方也扯上關系,你就特別亢奮,也特別有耐心。”陸如蘇用教小朋友“一加一等于二”的語氣對他說,“你別告訴我你和他只是友情。”
葉知秋想說:“是啊。”他還想說:“我對甜甜也是這樣。”但不用開口他就知道這借口有多蒼白。于是他沉默着,陸如蘇也不糾纏,拿起快要見底的酒瓶倒了一杯酒。
“我就再喝最後一杯。”
這一次她喝得很慢,喝完酒以後擡頭,眼底似有淚光閃爍。葉知秋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不過是包廂裏銀白色燈光的倒影。
“謝謝你。”陸如蘇朝他笑笑,神情有點恍惚,聲音卻很堅定,“我今天本來想和以前一樣,拉着你玩一玩,鬧一鬧,心裏清楚的事情嘴上一句都不說,就這麽糊裏糊塗地混過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但我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從我看到梁夏的那一刻,從我看到她握着秦天天的手掉眼淚的時候,我就明白,感情是不能自欺欺人的。我應該停止這樣幼稚的把戲。
我知道,自從知齊去世以後,你就想把自己變成他,于是我也利用着你的好,把你當成他。可是他已經走了,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葉知齊愛着我,我不想再騙自己,你也不該騙自己。”
陸如蘇在葉知秋複雜的目光裏站起來,葉知秋也跟着起身,陸如蘇把他按回沙發上,“你就在這兒等着他吧。知秋,你不要試圖變成你哥哥,你成為不了他,而且你這樣就很好。”
然後她走了,走的時候嘴裏還念叨着“我真應該去開個婚姻介紹所。”
是啊,你真應該。葉知齊有點疲乏地笑了,他的鼻子發酸,心裏卻久違地感到輕松。我們都長大了,哥哥,我還是會照顧她,但也許是時候換一種方式了。
可是請別擔心,你愛上的女孩遠比你想象得堅強。
方也走進包廂的時候,看見葉知秋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手裏還拿着一只空酒杯。修長的手指與他斯文敗類的長相非常搭調,都很好看。
方也始終覺得,葉知秋是他們三人中最英俊的一個。雖然随着時間推移,最英俊的後面還加上了諸如最腹黑,最陰險一類的貶義詞,但最英俊仍然無可撼動地占據着第一位。
而葉知秋就在這時微微睜開眼睛:“你來了?”
這漫不經心的一眼看得方也莫名心跳加速,他甚至忍不住想——“我要是個女孩...”
呸呸呸,他及時在心裏剎住了這個詭異的可能性,我就算是個女孩,也不要和這樣老謀深算的人扯上關系。
他在葉知秋旁邊坐下,拿腳跟碰碰他:“陸姐呢?”
“走了。”葉知秋揉揉頭發,又揉揉眼睛,重新直起身子看他。
方也感覺自己今天有點怪異,居然不敢在這個燈光閃得慘絕人寰的地方直視葉知秋的臉,他不自然地往沙發邊緣側了側,小聲說:“誰信啊,一定是你讓人先回去了,陸姐才不會跟着你胡鬧呢。”
“除了你陸姐,我也不會和別的女孩來這種地方。”葉知秋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雄赳赳氣昂昂的宣言,憋着笑說:“我讨厭女孩。”
“那你喜歡陸姐?”方也一下子激動起來。
這孩子重點是怎麽抓的,葉知秋有點無奈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只是能和她一起喝酒,怎麽就扯上喜歡了?”
“對感情真不負責!”方也捂着頭嚷嚷。
“呦,您還懂感情呢。”
葉知秋帶着點調侃的語氣讓方也漲紅了臉,他其實并不太懂,卻不願意在這時候認慫,“我當然懂啊...就像,就像甜甜和梁夏嘛。哪像你,和陸姐從小玩到大,還是沒有進展 ,難怪是個老光棍。”
“說的好像你不是光棍?”葉知秋笑着挑挑眉,連帶一雙眼睛都沾染了笑意。
“我還年輕啊,而且我是給你面子好不好。”方也把手搭在葉知秋肩上,整張臉都寫滿嘚瑟,“要是哪天我有了對象,你就是團裏唯一的單身狗了。”
那我還得謝謝你哈。
葉知秋左手微微使勁,一下子就将兩人的距離縮短到連對方皮膚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清的程度,“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什麽方法?”方也雖然有點懵,卻還是求知若渴地眨着眼睛,絲毫沒有嗅到陰謀的氣息。
下一秒,葉知秋就像老鷹伏擊獵物一般,準确無誤地覆上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