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生一瞬

從丹東回來沒多久,梁夏便收到了程佳佳的婚禮請柬,與請柬同時到達的還有她的奪命連環call。電話裏她不厭其煩地将婚禮現場描述了一遍又一遍,急切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從聽筒裏伸出手,把梁夏抓過去親眼看一看。

“武凱是想要辦兩場婚禮的,但我覺得在他老家成都結婚就可以啦,反正以後他都是要跟我過來的嘛。多出來的時間我們可以好好度蜜月...”

程佳佳輕快的語調讓梁夏的嘴角也不斷上揚,心裏的喜悅快要漫出來一般,嘴上卻仍在打趣她:“你們都領證好幾個月了,怎麽辦場婚禮還能激動成這樣?”

“诶呀這不一樣!”程佳佳紅着臉語無倫次地說:“你...你又不了解!”

說者無心,聽者戳心。梁夏握着電話的手頓了頓,想自己的确是不了解的。好在下一秒程佳佳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梁夏,婚禮你一定要來啊。我要你做我的伴娘,唯一的伴娘!”

“好。”梁夏揉了揉被震到發疼的耳朵,無奈地笑了:“我還會給你包一個大紅包。對了,你上次問我要秦天天的簽名,這次也一起帶給你。”

“太好了!”程佳佳聽到“秦天天”三個字,瞬間重回追星時期的狂熱,“遙想當年他可是我的夢中情人呢,居然三番兩次都落在了你手裏,命運啊~天意啊~ ”

“那要不要我讓你的夢中情人再給你錄段祝福婚禮的VCR?”

“別了別了,我可不想讓武凱吃醋。他的那些祝福啊,甜言蜜語啊,等到你們結婚再錄吧,我只要一個簽名就足矣。”

挂了電話,梁夏又兀自笑了好一陣。她覺得程佳佳真是一個明朗的女孩,從以前到現在從未變過。站在秦天天身邊,她見過太多人陰暗虛僞的嘴臉。可只有程佳佳,是在她最狼狽的時候依然照亮她的一抹陽光。

後來她把這些零碎的過去統統告訴了秦天天,于是他在簽名的時候就格外用心,幾乎要寫成一封長信。梁夏見好就收地把本子抽回來,“可以了,你寫得太多我怕她看了會直接暈過去。”

秦天天笑着把她摟進懷裏,貼在她耳邊輕聲說:“真想和你一起去參加婚禮啊。以你男朋友的身份見一見你最好朋友。”

梁夏拍拍他的後背:“會有機會的。”

程佳佳的婚禮定在周六,因此梁夏不用額外請假。她正坐在舞團的茶水間裏正用手機買票,背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你這周也要去成都啊。”

她幾乎把舌頭咬破才沒喊出聲來,戰戰兢兢地回頭,周蔚站在她身後一臉無辜:“你幹嘛這個表情?現在是午休時間,玩手機我不會批評你的。”

那...我謝謝你啊。

周蔚又瞄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行了,你就不要買票了,我正好這周末要去成都辦點事,票我來訂,咱們一起走。”

“好。”梁夏愣了幾秒鐘才想起點頭,周蔚早已轉過身去,只留給她一個潇灑的背影。

在機場拖着行李箱時梁夏又看到了這個背影。周蔚走路總是很快,一手插兜,一手拎着箱子,利落飒爽得如同某種剪裁幹淨、線條硬朗的衣服。

就像她現在身上穿的米色風衣。

梁夏時常會覺得周蔚是個沒有故事的人。過去發生的一切在她身上都不會留下痕跡,就像流水淹沒流水。和她公事了這麽久,一起出差也有好幾次,她卻從來沒有透露過一星半點自己的信息。就連并肩坐在飛機上,她也只會雙眼放空幾分鐘,然後便悶頭大睡直到飛機降落。

但是她睡着時的表情——鋒利的眉總是微微皺在一起,似乎預示着有些感情正在蓄勢待發,即将沖破平靜的表面。

或許她只是将故事藏得太深。

不過梁夏并沒有很多時間來揣測這位Boss的內心,下了飛機她們便分道揚镳。周蔚睡了一路,卻仍然是懶散的樣子,有氣無力地對她擺擺手:“明天機場見。”梁夏也揮了揮手,坐上路邊的出租車。後視鏡裏照出她激動的臉,與周蔚截然不同。

程佳佳一見到她,果然像只黏人的金毛一樣飛奔而來,只差沒把她全身上下都親一遍。好不容易被梁夏按着坐回椅子上,她又慌張地回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打着顫:“怎麽辦梁夏,我現在好緊張。”

梁夏非常善解人意地伸了只手過去:“現在讓你放輕松你也聽不進去,太緊張的話就握我的手吧。”

“你真好。”程佳佳做了個飛吻的動作,毫不客氣地把梁夏的手扯過去。梁夏看着她,露出老母親一般慈愛的笑容。只是笑容并沒有維持幾秒便逐漸扭曲起來。

“我去程佳佳你給老娘輕點!”

夢幻的燈光下,梁夏站在舞臺右側 ,這是個絕佳的觀賞位置,可以将新郎新娘的一舉一動都映入眼底。她看見他們交換戒指,看見武凱小心翼翼地掀起程佳佳的頭紗;程佳佳的眼角還留有未幹的淚痕,笑容卻甜美得像琥珀色的蜂蜜。他們在所有賓客面前接吻,水晶吊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每個人都在鼓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感同身受的幸福。

梁夏把兩只手掌拍得通紅,有冰涼的水滴落在手背上,她恍惚地看了幾秒,趕快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在程佳佳看過來的目光裏做了個誇張的鬼臉。

“要幸福啊!”她對她說。

程佳佳用力地點頭,就在這瞬間,她突然回憶起在丹東的那天晚上,她與秦天天偶然撞見的求婚。漫天盛開的煙花下,捂着耳朵往男生懷裏鑽的女孩,殘留的淚水和燦爛的笑容,與眼前的程佳佳一模一樣。

也就在這一刻,她對自己當時敏感又失落的心情感到釋然。

或許一對情侶的感情是否堅定并不需要一場婚禮來證明。梁夏相信秦天天愛她,就像她愛他一樣純粹。可總有一些時刻,人們需要一些額外的儀式感。

于是他們會選擇求婚,會選擇在衆人的目光下交換誓言。不是每一對許諾相伴終生的夫妻最終都能踐行于此,但至少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們都懷有真誠的盼望。

盼望用這一瞬,将愛情延長至一生。

程佳佳提着裙擺跑到舞臺中央,預備扔捧花。臺下的單身女性自動圍成一圈。她看到梁夏還站在原地,恨鐵不成鋼地勾了勾手。梁夏于是順從地加入了摩拳擦掌的行列,只不過被憋屈地擠在末尾。

她倒也沒想擠進去,就在這兒看一場激烈的“女子排球”也挺不錯。

程佳佳的雙臂向後一揮,發球了!

站在最前排的鵝黃連衣裙女和黑色皮夾克女率先搶球,以一記高超的彈跳觸到捧花,并且成功将捧花向後傳送。

白T恤女使出一招“佛山無影手”,卻連捧花的葉子都沒摸到,反而便宜了右邊的花短裙女,只見她張開雙臂,就要将捧花穩穩地攬入懷中。

然而誰也沒想到早已失利的皮夾克女竟然仍不放棄,本着“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的原則,沖過來就把花短裙女用力向後一推。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捧花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最終降落在梁夏手裏。

幾十道不甘心的目光瞬間落在她身上,然而幾秒鐘後,大家還是換上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程佳佳在舞臺上沖她頑皮地挑了挑眉,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暗箱操作”。梁夏低下頭,盡情聞着玫瑰溫柔的香氣。這似乎是上天抛給她的一個答案,告訴她那個屬于她的瞬間,也許就在不遠處等待。

第二天在飛機上,梁夏把前一天拍的婚禮照片翻給周蔚看,周蔚難得興趣盎然地看完,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羨慕的神色:“真不錯。” 梁夏一邊把手機收回來一邊順口問了句:“那你昨天去哪兒了?”

話一出口她才察覺自己失禮,想要打個哈哈把這事兒糊弄過去。周蔚卻好像并不反感她的多管閑事,低頭沉默了幾秒後雲淡風輕地回答:“我去監獄裏看一個人。”

不管再怎麽控制表情梁夏還是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張着嘴愣愣地看了周蔚一會兒,磕磕巴巴地說:“監獄...周末...周末不是不允許探監嗎?”

周蔚被她神奇的腦回路逗樂了:“你重點抓得可真好。我和那兒的長官都是老朋友了,可以通融一下。”

梁夏“哦”了一聲,不敢再多話,周蔚嘆了口氣:“其實這些事我沒怎麽和別人說過,今天倒是特別想講,你願意聽嗎?”

“願意,願意。”梁夏把頭點的像個撥浪鼓,只差沒給她彎腰鞠躬了,“你講。”

“他是我喜歡的人,當然,他也喜歡我。”周蔚用這句話當做開場白,表情瞬間一片溫柔。

喜歡這個詞無論放在什麽時候,都能讓人心生歡喜。

“他是為了我才去坐牢的。”

“我的老家在農村,十五歲的時候一個人考到成都念書。念書的那個學校裏有很多有錢人家的孩子,非常看不起我。剛開始他們偷偷摸摸地在背後嘲笑我,學我有口音地講話,故意把水潑到我的舊衣服上......

後來他們發現我在這裏沒有家人,沒有人管我,也沒有人會保護我。于是那些藏在暗處的欺負都變得光明正大起來。校園霸淩,所有和這個詞沾邊的可怕行徑我都經歷過。

16歲的時候,我遇見了他。他比我高一年級,是學校籃球隊的成員。那一天在操場上他的籃球砸到了我,他趕過來道歉,蹲在我身邊說:‘同學,對不起,你別哭啊。’”

周蔚模仿着“他”的語氣,剛才描述霸淩時冷靜的樣子逐漸融化,唇邊泛出缱绻的笑意。仿佛所有遭受過的痛苦都及不上他一句關心重要。

“其實我不是被他的籃球砸哭的,那天我受了委屈,本來就一個人躲在操場邊流眼淚。可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好聲好氣地安慰我,我突然就不想解釋了。他後來有點無奈又有點愧疚地朝他的隊員擺擺手,然後領我去吃了一支冰激淩。

我們就這樣熟悉起來,再後來我們就交往了。

他替我擺平了很多欺負我的人。我們倆當時的成績都很好,他常常會對我說,再堅持一下,等高考結束了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他永遠不會再讓我受到傷害。

他說話的時候風吹起他的頭發,他在陽光下笑着回頭,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這幅畫面。”

“之後又過了半年,他代表學校去市裏比賽,就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我又一次被同學堵在走廊上。他們人非常多,有嫉妒我和他談戀愛的女生,也有平常看不慣他出風頭的男生。那一天我記得每個人臉上都有着積蓄已久的惡意,混亂中我被人從二樓推了下去。”

梁夏一直沉默地聽她敘述,直到她停在這裏。她伸手去握周蔚的手,感受到像冰塊一樣寒冷的皮膚。而周蔚只是微微擡眸:“一切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梁夏重複着她的話,不由自主地加重語氣,“那後來呢?”

“後來我在醫院裏蘇醒,來看望我的老師告訴我,他回來以後就去找那些欺負我的人算賬,在和別人打架的過程中,捅死了一個人。

其實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捅死的誰也不知道,當時現場一片混亂,可在場的其餘人都一口咬定是他,那把刀上也有他的指紋,案子就這樣定了。死去男孩的父母家裏有權有勢,用盡一切辦法想讓他被判死刑,只是他還沒有成年,又是過失殺人,于是被判了十年有期。”

夕陽從周蔚靠着的窗邊照進來,在她臉上留下一抹暖色。她深呼吸了幾次,講出這個故事最後的結語——

“今年是第十年。”

“那...等他出來以後,你們還會在一起吧。”梁夏被她的講述震撼了許久,過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問出這句話。

“當然。

他的最後一次庭審我去了。在被押走以前,他突然回過頭來看我,我也看着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眼神。”

透過周蔚的眼睛,梁夏似乎看見了十年前的那個少年。一樣的篤定,熾熱,純粹,無論歲月如何變遷,他們都不會改變。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我會愛他,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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