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本來想着估計是最後一次了,打算打電話親口告訴他的。
然而縱使只是聽着他在電話那端清淺的呼吸聲,我的嗓子都像被什麽堵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挂斷電話一段一段給他發微信。
他默默地,沒有插話。
隔了半個小時,卻突然發消息問我:
【要不要試着在一起,要不要看看我們是不是真的有緣無分,要不要試試能走多遠。】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刻的感覺,驚訝,愧疚,不舍繞成一團亂糟糟的線,一下失了拒絕的勇氣。
我是個比較佛系的人,很少有什麽後悔的事,就連此前糾結紛亂的心思牽扯下的舉動言語都未曾後悔,但是每每想到那一刻,不是出于單純特別特別喜歡他的原因答應,心頭總是有無盡的悔意。
我們申請了新的QQ號做秘密空間,他讓我用臉萌做了情侶頭像,他設計了情侶密碼。
他說叫我“寶寶”,我說叫他“小王子”。
但是我們的相處其實和之前膩在一起的感覺相差無幾。
我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談戀愛應該是什麽樣子,更不知道隔着屏幕談戀愛要怎麽做。
他說,你要每天和我聊天,再無關緊要的小事都可以。
他說,你要主動發照片給我看,身為男朋友怎麽能主動要女朋友的照片呢。
他說,我想起你的時候會笑,你想起我的時候也要笑。
我聽他的話,有事沒事把有趣的事情和他分享,忍着害羞發自拍照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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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場看到男裝會想如果他穿會是什麽樣子,別人提到“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心裏甜滋滋的。
會從書上摘下情話配上兩個小人傳到情侶空間裏,會暗暗想自己去警大上學的可能性,會不由自主地看帝都有沒有合适的大學。
他給我查了高考成績,淩晨兩點打來電話默默陪着泣不成聲的我,心疼又溫柔地哄我:“幸虧我們在一起了,不然沒人陪你就成小可憐了。”
他激動地告訴我,他要去讀警大,需要準備很多材料,需要審核需要體檢。
我想着,雖然見不到,但是“異地戀”好像沒那麽可怕。
然而,只有十三天而已。
從他有一次對我的長篇大論碎碎念只隔了好久回了一個【哦】開始。
我告訴過他我覺得這個字很冷漠,他已經很久沒用。
女孩子的第六感很準,我的尤其準。
從那天之後,無論我給他發什麽消息,再也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在我漸漸以為可以回到過去的時候,他就突然不見了。
像以前的冷戰那樣,讓我措手不及。
我每天登錄那個只加了一個人的QQ好多次,卻每次都是滿滿的失望。
很多天之後,有天晚上淩晨突然驚醒,摸到手機看時間,竟然意外看到了他發來的消息。
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慢慢适應手機刺眼的光線。
他說我們不适合,你不是我想象中的女朋友的樣子,我們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感覺。
他說我接受不了異地戀的,我們以後就還是做最好的同桌吧。
他說那天是因為聽了我的話太沖動了沒有考慮清楚。
他說這段時間抱歉,他也不知道怎麽說。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我居然會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沒有哭的欲望,甚至語氣輕快地答應了他。
然後看着他換了的頭像和名字、空白的空間發了很久的呆。
我們說過“在一起”,但他沒有提到“分手”,我更沒有說。
我承認當初抛棄原則答應他在一起有一定原因是想“補償”他。
只是頻繁一些的交流,加上親昵的稱呼,還是讓我有莫名的錯覺。
我不确定我們到底算不算談過戀愛,直到他在那天大冒險給出答案。
那一瞬間心像掉進了半熟的杏汁裏,酸酸澀澀的——我的初戀還在,真開心吶。
***
我不否認自己這一天跌宕起伏的心情和他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我當初說的放下,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如今無論誰怎麽定義那段時光,它都在我的生命裏真真實實地存在過。
所有的感受都是真的,所有的體會也是真的。
只是他這樣還是讓我有點生氣。
氣他,也氣自己。
我們兩個人之間,我的立場總是模模糊糊的,他的态度總是飄飄忽忽的。
就算我可能會影響到他,他總是主導的那個。
他好好說話,我們就能愉快地交談;他饒有興趣地逗我,我們就能打打鬧鬧;他心情不好,我們就心照不宣地沉默;他說再見疏遠,我們就漸行漸遠。
直到今天,也還是這樣。
我照顧着他的情緒,他依然只憑心意。
這些年我慢慢了解到,和不同的人相處,方式感覺是很不一樣的。
和有些人可以吵吵鬧鬧,就算冷戰也很快就能當沒事發生;和有些人可以天馬行空地聊,即便是藏匿已久的心事都可以随口說出;和有些人即使相處了很久,也始終只是泛泛之交。
而我和他之間固定的相處模式大概也就這樣了吧,畢竟這麽多年了,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窩進更遠的角落的沙發裏,戴上耳機,音樂開得大大的,側過身擋住所有試探的視線,在昏暗的燈光裏靠在椅背上假寐。
吃飽喝足就睡覺,不想去想什麽,一點也不想。
可要是真的能有這麽強的自我約束力,又怎麽會一步步演變成這樣。
***
我和許熙晨第一次有交集源于我生了一場病。
我們高中是寄宿學校,住校生周日晚自習前要交手機,周五或者周六放學的時候發手機。
高一剛開學幾個月的某一周不知道怎麽了,肚子突然疼得特別厲害,喝熱水用熱水袋都不管用。
那個時候本來就是剛住校,一難受就想家,下意識找庇護,忍不住找班主任拿了手機給媽媽打個電話。
大課間的走廊盡頭有好幾個別的班男生打鬧,我也不好過去,就跑回班裏把頭探到後面的窗戶外。
電話接通後,一聽到媽媽的聲音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身上難受心裏也委屈,我壓着聲音哭得分外忘我。
通話的結果是這周要回家看醫生,媽媽關切又擔心的語氣多多少少安慰了我脆弱的小心靈。
我揉揉疑似哭腫的雙眼緩了緩情緒去辦公室還手機,一轉身就看見許熙晨站在兩步遠的地方很驚訝地看着我。
不像是剛過來的樣子,他應該是聽到我哭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上高中的人了還因為生病哭成這個樣子,委實有點難為情。
抿了抿嘴,胡亂飛舞着視線快步走向門口,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說:“你……你好能哭啊。”
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而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他的名字。
那周回家聽醫生的話買了一盒口服液,每天按時喝很快就不難受了。但是藥喝完那天,媽媽給老師打電話說要我再去藥店買一盒,喝完一個療程防止複發。
住校生周一到周五是不允許出校的,只有走讀生才可以。
當時班裏只有兩個走讀生。
秦婉身體不太好,她媽媽每天都來接她,如果讓她幫忙帶有點麻煩。
我只能咬咬牙鼓起勇氣去找另外一個。
趁着課間他沒離開座位,我局促地走過去,敲了敲他的桌子,叫了他一聲:“許熙晨……”
他似乎有點驚訝我找他,但還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能請你幫個忙嗎?我的藥喝完了,但是必須接着喝,我現在又出不去校門,能不能麻煩你今天幫我帶一盒?”我有點小忐忑,畢竟并不是很熟,這樣的請求讓我覺得不自在。
“可以,你把藥名給我一下。”他爽快地應下。
我很開心地抛下一句“好的,你等一下”,跑回座位把藥名寫在便利貼上又跑過去遞給他。
“這是藥名,謝謝你呀,錢我回來給你。”
“好。”
真奇怪。
我認識了那麽多人,只有他,從一開始的兩條平行線到慢慢相交到幾乎重合再到後來一點點回歸到近似平行的過程,一點一滴都歷歷在目。
本來很傷心的,又以為他有了女朋友,我用力放下了。
可是這一天,見到了他。
才發現塵封多年的回憶、情緒一點都沒丢。
時過境遷,我們都不再是少年模樣。
卻依舊還是那個他,那個我。
也依舊……并不合适。
其實在慢慢把他當作“最好的同桌”那段迅速又漫長的時間裏,我不止一次考慮過我們是不是真的合适,是不是真的适合在一起生活。
答案似乎,從來都是否定。
抛開他的冷暴力我的別扭性格不說,我們兩個的原生家庭不同,價值觀什麽的有很大的差別。
我小時候家裏比較窮,一間小小的破屋子,又黑又潮,放一張雙人床和三輛摩托車就滿了,門鎖也是一撬就會開的那種。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我五歲。
所以我比較節儉一些,衣服都沒什麽牌子,能吃食堂就吃食堂,零食幾乎不買。
即便後來家裏生意好一些,吃吃穿穿也沒差過錢,我依舊不是花大錢的人。
他不一樣。
他的衣服鞋子幾乎都是耐克、阿迪之類的名牌,一副耳機要幾百塊錢,手表電腦更是不用說。
本來我是沒覺得這些有什麽的,可是的确是有影響的。
有些高考複習資料比如重本率超高學校的作文集、各種題目集之類的,老師統計人數的時候就建議同桌合訂一份,畢竟貴又只是用來看的,合訂不會有什麽影響。
我本來想着合訂挺好的,而且能一起用一份資料想想就有點幸福,結果我剛看他一眼還沒開口,就聽到他很直截了當的聲音:“我要是訂就自己訂一份,不會合訂的。”
我知道他那樣說沒別的意思,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一回事。
可想而知如果我們要朝夕相處,就免不了觀念的碰撞,自然會産生各種各樣的問題。
他也許永遠體會不到我的小溫情,也理解不了我的價值觀。
我一次兩次能夠說服自己去包容他卻還是免不了心裏會有小疙瘩。
至于日積月累的後果,想想就覺得有點可怕。
……
思緒越飄越遠,一如剛開始那一年裏的反複思量,最後得出的結論永遠一樣——我們兩個,大概真的像他曾經說的那樣,有緣無份罷了。
既然如此,許夢瑤,你們之間,過去的事已成定局,現在和未來,一定一定要認真而堅定地對待,不要再重蹈覆轍。
那些因為他而起的模糊小情緒,也只是被過去的所有影響而已,并不能說明什麽。
再自作多情想一下,就算他有什麽想法,那也只是他的而已,你的決定,只能是遵從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