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愛情
奔波了一夜的文景, 一覺睡到午上三杆。
她做了個不知所謂的夢,起床後還殘存着悲傷的感情。
身體發軟,患處隐隐發痛, 昨天的一切竟然就這麽過去了。
文景只要想想那些鬼和複雜的血鬼術,就覺得頭皮發麻。
‘幸好人不能預知未來。’
否則人生就會像一張考卷,一眼望過去, 每個空檔裏都塞滿了難題。
碳鬼、井鬼、還有那個協助鬼的男孩, 到了今天竟然都解決完了,整整一晚的緊張還殘留在體內,總是讓她有種沖出去做點什麽的欲望。
好想見杏壽郎......
從屏風縫隙裏看向對面,那邊的床鋪已經放回櫥櫃了, 只有一片空蕩蕩的地面。
“啊, 竟然已經起床了!”她不知為何心生氣憤, “那我這幾個小時,豈不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睡覺!”
這麽想着,她心中真的升起了被抛在一邊的委屈, 于是氣沖沖的出去找杏壽郎。
“杏——”剛剛開門喊出口, 文景就想起了, 昨天吃飯的時候,有好幾個新來的鬼殺隊員住進來了。
“咳咳——”那聲放肆的呼喊一個轉彎變成了清嗓子。
跟着人一塊蘇醒的, 還有胃口。
文景決定先去廚房探一圈, 看看有沒有給她留飯, 如果沒有, 那麽她心底裏有現成的悲傷情緒,就都可以借題發揮了。
不知道為什麽, 一覺醒過來後, 女孩總是想要對着杏壽郎耍賴。像是擁有一件東西後, 要不斷的去證明所屬權,否則內心就會不安似的。
‘哼哼,一定是他的錯!’
文景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沖向後院的腳步停下來,‘就這樣放任這種情緒,真的好嗎?’
在胃口後面醒過來的,是屬于一個20代女性的靈魂。
她在青春時期并沒有體驗過純粹的愛情,而走入社會之後,周圍人們對戀愛的讨論,變成了基于利益的雙方拉扯,鮮見真摯的靈魂契合。
人們開始不再讨論‘愛什麽’,而是讨論‘圖什麽’。
圖學歷、圖錢、圖家庭背景、圖樣貌,圖這個圖那個,一個好好的人被各種标簽拆得零零碎碎。
卻又不能怪他們,文景沒資格插嘴,她耳聞過很多青梅竹馬走散的故事,也看到過很多相信愛情的女孩子,走到最後都變成一個模樣。
能怪他們嗎,所有親歷過愛情的人最後都變成這樣,不正是說明,他們沒有錯,錯的是愛情,或者至少是大家對愛情的解讀。
一種慌張感湧上心頭,文景慢慢坐在緣側一棵樹灑下的陰影裏,她想起來今天夢到什麽了。
她夢到,她和杏壽郎也變成那樣了。
沒有獲得,就不會失去。
沒有希望,就不會絕望。
‘雖然人不能預測未來,卻可以從無數同類的生活裏找到自己未來的痕跡。’
文景看到,前面的路變成了一張考卷,由無數前人走出的經驗作為題目,甚至分數都幫她打好了。
‘他們不會保持熱愛。’
‘他們會漸行漸遠。’
‘他們會發現兩個人之間的差異,用肉身做橋,探去對面,卻還有那麽遠的距離。’
‘世界上就沒有愛情這件事,都是短暫的荷爾蒙控制罷了。’
女孩的大腦被種種猜測充滿,眼睛裏的情緒随之不停變化,她伸出手,茂盛枝葉中漏出來的稀碎陽光安寧的停在上頭,一陣風吹來,光點在指尖跳動。
心,突然安靜了下來。
心,卻又更悲傷了。
要是——上個月沒有跑過來就好了,發展得太快了,她的心髒有點承受不來。
‘不是杏壽郎的錯。’
是她自己,從暗戀到幾乎實質在一起,只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種自我心态的轉變太劇烈了。
從突變的情緒中緩和下來,文景也就從‘打個來不及還手’的無思考狀态,變成了‘多思多慮多疑’的狀态。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下木質走廊,繞到縮成一團的文景面前。
“文景少女!怎麽了!”這聲爽朗的問好,像是破開燥熱的一陣水汽,或者是死寂林間的一聲脆鳴。
女孩終于擡起頭,剛剛準備咽下去的淚水就流了出來,她生氣的指責對方,“杏壽郎!你為什麽要離開我!”看到少年錯愕的表情,她适時補充,“——在夢裏!”
“嗚姆,原來是做噩夢了!”
還準備繼續控訴的女孩,突然就看到視野逐漸被少年的身影占據,是一個不容拒絕的擁抱,“诶?”她全部的話都被堵在嘴裏。
耳旁,是随着說話而吐出的輕微氣流,它撲在文景會在陽光下變得毛茸茸的細小毛發上,敏感的将每個字的重量都捕捉上來,她的耳朵開始發麻,連帶着整個臉漲紅,從腰部的脊椎處出發,往上竄出一陣電流。
最後甚至大腿的肌肉都開始發酸,讓她整個人軟乎乎的。
他說,“對不起,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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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壽郎決定一周後重新開始接任務,他将這個決定在吃飯時告訴了三島夫人。
“啊,畢竟你傷在頭上......”
“嗚姆,沒關系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去殺鬼了!在我休息的時候,鬼王還在世間游走,不停将新的鬼制造出來!只是想到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坐立不安!”
“哎——”三島夫人還以為,能看到兩人親口承認關系的時候,結果兩個年輕人誰都不着急似的,就是守着對方,不往前邁一步。
她轉向文景,“那文景小姐請多住一段時間吧。”
這段時間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文景這個女孩的。
“不了,一起說出來真的抱歉。但是我也要回東京的煉獄家了,千壽郎沒有人照顧,我也很不放心。”
這座藤花之家,常住的人除了三島夫人,就只有一些老仆了。杏壽郎走了,文景也要走了,來來往往的鬼殺隊員們,幾乎見過一面後,就很少再來了。
三島夫人不敢去問那些不再回來的人去了哪裏,只能每次都盡量在短暫的時間裏,了解每個人的喜好,為他們提供最好的食宿。
“那麽,來年的慶典,你們回來吧。今年不是忙了一整夜,一點都沒有享受到嗎?”
杏壽郎和文景兩人相望,同時朝着三島夫人點頭,“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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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文景無法入睡。
她向左望去,想看到杏壽郎的臉,卻只有一面屏風。
“三島夫人,看起來真的好寂寞啊。”女孩輕輕的說,并不期待得到對面的回答,“那樣相愛過,最後還是一樣寂寞嗎?”
也許是少年少女的相處,和三島夫人記憶中的某個場景吻合,她總是會在聊天的時候,說起和亡夫的故事。
“我和丈夫開始的時候并不對付,七八歲的時候,我家裏有一棵桃樹,是爺爺種的。爺爺料理果樹非常有心得,所以那棵樹算是遠近聞名的好果樹。到了六月,也就是現在這個時間段,那樹上就結滿了桃子,每個都又大又甜。丈夫從小就專門喜歡這棵樹的果子,為了這個,我們兩個不知道吵過多少次。”
說完,三島夫人就指了指那棵果樹,它現在完全變了個‘樹樣’,到了結果子的時候,就光顧着長葉子,都差不多要将一間客房吃下去。
文景望過去,臉上一緊,正是前幾天她耍賴的那棵樹。
杏壽郎無聲的看過來,似有所指,被女孩氣急敗壞的擰了一下。
不過三島夫人陷入回憶,并沒有在意兩個孩子的打打鬧鬧,繼續說着,“後來他有一個夏天沒來偷,正好是爺爺剛去世的那會兒,我心裏空蕩蕩的,時常在樹下發呆。突然有一天,他就回來了。回來了,死性不改,還是來偷果子。不過這次,他看起來很老實,被我呵斥,就一邊吃桃子一邊說要給我幹活抵債。可家裏活兒都有仆人做,我很多時候,就拉着他一起,在樹下發呆一整個下午。爺爺死後的那個夏天,我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
聲音到這裏頓住,三島夫人無法成句。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續上,“後來,我知道他是聽其他人說,我變成了呆子,就特意過來陪我的。那之後,他走了,我就開始思念,下次什麽時候再來。現在推算,他那時候應該已經拜師,那次是專程回來找我的。”
“後來呢?”文景發問,她見三島夫人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臉準備要走的模樣。
“後來,就結婚,他開始殺鬼,我在家裏等他。再後來,他死了,我開了藤花之家,他在後面的墳墓裏等我。”
“就這樣?”開頭像個故事,後面卻潦草結尾,像是被老天爺寫了一半,忘記了,于是放在了一邊。
“就這樣。”三島夫人收拾了衣服下擺,将額角的亂發捋到耳後,“一個叫人不耐煩的故事吧。”
“怎麽會?”文景忍住難過,看着夫人的背影,喃喃出聲,“明明是很美的故事,為什麽不再繼續寫後面呢?”
沒有人回答她,就像這個嘴裏琢磨着‘寂寞’的夜晚一樣,屏風那邊一片安靜。
“煙花一樣呢,愛情。轟地一下,碰地一下,再嘩地一下,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