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榜題名時
裨将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人,沖時進拱手道:“時将軍有什麽打算?”
時進皺眉,離涼州城最近的就是豐陽城,但豐陽城外一片平原,戰線不好縱出外推,北戎拿下了涼州城,稍作補給,只怕就會一路往東,直沖豐陽城。
她倒是無所謂,可她實在不能讓先生再去冒險了。
時進蹙眉想了想,說:“我打算先回京,朝中現在兵馬折損嚴重,方将軍回京之後,還不知道上面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裨将點頭,說:“我奉将軍之命,帶這些人出城,如今出是出來了,可這些人路上也不安全,索性我送他們到豐陽城,到豐陽城再奏請陛下,聽從陛下安排。”
時進拱手道:“那便就此別過,保重。”
偏将也拱手道:“保重。”
出來時匆忙,倆人身上什麽都沒有帶,裨将伸手,從人群中拼湊出一點行李來,臉上盡是苦澀,說:“也沒啥好東西,路上用,從這裏往京城去,一半路上都沒啥大城鎮,路上辛苦。”
時進也沒客氣,接過來,摸遍全身,也沒找到一點值錢的東西,只能讪笑道:“謝了,有緣再見吧。”
分別之後,柯藍問她:“你是想回京,還是想去豐陽?”
時進扔了身上沉重的铠甲,擁着柯藍說:“回京。”
柯藍嘆了口氣,輕聲說:“我該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聲音本來就不大,又被風吹的支離破碎,時進沒聽見。
233立刻阻止道:“你別犯傻,現在是回京城完成任務最好的機會。”
柯藍問:“任務進度現在有多少了?”
233說:“已經百分之八十了,金榜題名,你想清楚,在這種地方沉迷戰事,剩下的二十絕對完不成。”
柯藍心裏很清楚,233說的是最有可能的,她來完成任務,不需要也不能為任何其他事情分心。
只是……
233敏銳的察覺出一點不對,立馬說道:“不管你曾經的任務中發生過什麽,都不能影響你現在的任務,這是你作為女配系統的職業操守。”
柯藍嘆了口氣。
時進問她:“先生不舒服嗎?”
柯藍搖頭,靠在時進懷裏,說:“不是,就是想起落在涼州城的小狐貍了,那麽個小玩意,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原本想着留在帳篷裏暖和,結果出了事沒來得及接出來,不過接出來也是難養活,她們一路逃命,條件艱難。
時進低頭,下巴在柯藍頭上蹭了蹭,說:“等回了京中,我再給先生尋一個。”
柯藍搖了搖頭,“不了,我不适合養這些東西。”
不是有情人,還是不糟踐性命了。
一路往東,人煙漸多,日漸繁華,進了城郭,時進找人打聽了,方吉同的隊伍比他們早兩日已經走了,依舊穿着铠甲。
柯藍聽說之後,皺眉,催促時進說:“我們輕裝,路上快點,趕在他們之前進京,我有師傅的信物,進京之後先去找聞中丞。”
隔了這麽多天,時進第一次提起翁将軍,帶着嘆息,說:“也不知翁将軍如何了。”
柯藍垂眸。
233說:“豐陽城守将帶人去支援了,但遲了一步,遇到了帶百姓過去的裨将,翁将軍被殺,屍體懸挂在涼州城上,至今沒取。”
柯藍跟時進說:“将軍百戰死,翁将軍半生守城,如今算是與涼州共存亡,也算是英雄得償所願,但你跟他不一樣。”
時進沒吭聲。
柯藍抓住了時進的手,捏着時進的手指,這動作已經過于親近了,但時進隐忍半月的情緒,終于在這個時候有洩露出的痕跡,柯藍實在不忍心。
“翁将軍家承如此,他也是個正直的人,方吉同棄城而逃,放北戎進城,翁将軍待罪之身,如果跟我們一起出來,那是非黑白,到時候滿身是嘴都說不清,而如今,不論方吉同回京如何解釋,翁将軍至少算是守城而死為國捐軀,以死證心證道,你別怪我把翁将軍那樣的人以利益衡量,他有家族,而你沒有。”
時進緊繃着嘴,過了一會兒,說:“我知道。”
柯藍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圖謀,文死谏,武死戰,可為官就要為民為天下,不是為了名聲或個人榮譽,是要有所犧牲的,你當金榜題名為的是什麽?”
時進終于說話了,她嘴唇和額角無意識的抖動着,說:“我幼時也随父親在邊關呆過,生活貧瘠,叔伯們都是軍漢,我吃過百家飯,學過百家功,沒人把我當作嬌嬌女看。我父親剿匪而死,我被送回家,我一心想着天下男人,以金榜題名為人生之樂,我又不輸男兒,我憑什麽不行呢?”
這是柯藍第一次聽時進說起這些,關于她金榜題名的人生理想。
時進扯着嘴角笑了笑,沒看柯藍,繼續自嘲的說:“我沒什麽追求圖謀,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普通的,見不得生死,看不了離別,我普通的,讀書只為了我不甘的一顆虛榮心,我普通的,只是不想早早結婚生子,什麽為江山為百姓為天下,我根本不知道!先生,我為的,就是我不甘的心,是你一直以來,把我看的太高了。”
她語速越來越快,說到最後,幾乎崩潰,紅了眼眶,渾身顫抖。
柯藍伸手去抱她,時進躲了過去,聲音哽咽,說:“救太子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我活不了了,我想着無論如何,我得回來見先生一面,守城的時候,我知道援軍來不了,我想着就算我戰死在涼州城,我無所謂,可我想送先生走,我就是個普通人,是先生一直在我身邊提點,才有我今天。”
時進情緒有些崩潰,比上次軍中嘩變要嚴重的多。
柯藍還在想要怎麽安慰她,就聽見233忽然拉響了警報。
233急促的說:“危險!任務條爆紅。”
柯藍咬咬牙,用盡全力把時進抱在懷裏,按着她的臉,吻了過去。
時進靜靜站着,任務條雖然還在爆紅,但沒有那麽嚴重了。
233:……真實女主。
柯藍把臉錯過去,溫聲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們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不甘心,人活着要争上游,就是靠着一口不甘心呀,涼州城破,不怪你守城無力,翁将軍死,也不怪你沒留下保護,有人為畢生信念而死,是悲壯也是死得其所,既然你想試試金榜題名的人生之樂,那就去試,我陪你,回京,找人,查婁青州的兒子婁旭岩冒名的事,好不好?”
時進緊閉着眼,聽到婁青州的名字時,回過神來,那些當初天一樣高的知府官,現在想了又覺得不過爾爾。
半年過去,好似生死悲喜,歷經輪回,再也看不見當初的自己了。
時進擡手抱着柯藍,嗚嗚咽咽的哭出了聲,“對不起,先生,對不起。”
她像個十九歲的少女一樣,趴在柯藍肩頭,哭的涕淚橫流。
來往的路人像看兩個神經病一樣,遠遠的避開,回頭神情驚詫,倆斷袖大街上搞這事。
柯藍安撫的拍着她的後背,“沒關系,真的沒關系,你還小。”
所有經過戰争的人,都是會做噩夢的,時進沒有做噩夢,她只是不怎麽睡,身上的傷口都好了,可心上的傷口恐怕還要等很久才能好了。
柯藍終于明白,原來女主想要的金榜題名,不是她以為的事業心和政治野望,而是一個少女的不甘幻想,這幻想從來沒有落在地上過。
所以她鄉試落榜,她不覺得非要去争回來,從軍打仗,也不覺得這是和自己的目标相悖。
柯藍嘆了口氣,這任務,比原來想象的要更難點啊。
抱了一會兒,柯藍松開手,想了想,說:“我尊重你的想法,你還要進京嗎?”
時進雙眼紅腫,看着柯藍,前所未有的堅定,道:“進!方吉同都能回京城,我也要去,我要看看棄城而逃的方吉同,能有什麽下場。”
柯藍疑惑挑眉,雖然出發點有點奇怪,但目的竟然達到了。
時進擦幹了眼淚,說:“涼州城如此,絕不是特例,邊關将士以身殉國,朝裏的大臣,難道能坐視安睡嗎?”
柯藍沒再開口了,她終于明白以前對時進的教育是有一部分偏離的,時進畢竟是正義中二期,沒見過朝堂風谲雲詭,不知道人心的複雜險惡,不知道英雄也是凡人,她教給時進的那些陰謀陽謀,就像給病人用錯了藥,現在終于惡化了。
不過,這次還沒等柯藍說話,時進就先自慚的笑了,低頭又說:“我想的簡單了,恐怕除了翁将軍的親族,所有人都能坐視,除了武将們,應該不會有人把翁将軍的死當回事,只會擔心北戎人馬殺進京城怎麽辦。”
柯藍并沒覺得欣慰,愣了一下,心情十分複雜的點頭。
成長,往往是疼痛的,也是無奈的。
柯藍擡手擦時進臉上的淚珠,時進忽然握住了柯藍的手,問:“先生,你會陪我嗎?”
柯藍點頭,沒有一點猶豫。
時進又問:“是因為我們都是女人嗎?”
柯藍想了想,說:“不是,天下女人掙紮苦海幾多,我幫你,是因為你就是你。就當前年,你救我時,我還你的恩情。”
時進低頭,在柯藍嘴上印了一下,問:“這也是恩情嗎?”
柯藍:……
柯藍小聲跟233說:“你快給我證明,剛才我真的只是為了完成任務,真的!”
233:……別說了,我特麽的還能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