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是将軍⑧

下朝之後,謝雁行走在前面,穆齊幾步追上來。

雖然相識很多年,兩個人的關系卻很一般,謝雁行也很少主動同他搭話。穆齊擋住他的路,還未開口臉上就先挂了諷刺的笑意,拱手道賀:“還要恭喜謝将軍,有望抱得美人歸。”

近幾日謝家向何家提親一事經過有心人的宣揚,俨然成了京中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前妻改嫁他人,即使穆齊再厭惡何言碧,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

謝雁行無心和他交流,腳下一轉繞過他繼續往前走。穆齊就在他身後接着說:“只是美人有毒,謝将軍可要留神了。”

穆齊和何言碧也是曾有過恩愛的時候。至少新婚的頭幾個月,兩人志趣相投,何言碧又生得美,穆齊的耐心自然很足。哪怕她又嬌又傲,他也只當作是情趣。

可長久的相處最能見人心,何言碧看出他風流的本性,他也見識了她陰毒的手段。後宅裏他的那些妾侍,凡有了孩子的,孩子無一不是胎死腹中或是活不足月。他竟也拿不住她的把柄。

最後選擇和離而不是休棄,也是因為何言碧手段隐晦難以挑出錯來。

他覺得自己理應提醒一下謝雁行,免得他還當何言碧的性子一如當年。

謝雁行倒是停了腳步,只是轉過身時面色疏離,對他所說毫無興趣,顯然無意與他談論何言碧。

穆齊只當他不信,還想繼續說下去,謝雁行卻沒有給他機會繼續,只是看他一眼又走了。

覺得他多管閑事?還是不信他?穆齊被晾在原地,氣笑了。

謝雁行在這件事上的确是不想多說。自他答應去何府提親後就一副萬事随意的模樣,對什麽都漠不關心。謝靈如總覺得弟弟變了,但具體變在了哪裏又說不上。提親的準備幾乎是不用再操心的,本來就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如今不過提親的對象變成了何府的嫡出小姐,而非當初的何繁。

她敏感地感覺到謝雁行是不滿意的。可他從小就待何言碧不同,寵着護着這麽多年,如今終于要得償所願了,怎麽會不滿意呢?

謝雁行也想問一問自己。親事是自己點了頭的,何況當初對何繁另眼相待也是因為那張相似的臉。

難道不是嗎?

——

沈興站在慶雲樓門口等人。

何家的馬車往這裏趕,還沒停穩他就迎上前去,幾步走到馬車邊上笑着開口:“厲年!”

他話音剛落,簾子在他眼前撩起。何繁穿着鵝黃色的小褂,白色的裙擺上星星落落的淺粉色拼成桃花圖。頭發束成雙髻,淺色的發帶從左右垂在肩頭,分明是再明顯不過的女子裝扮。

她臉上少了一向挂着的淺笑,緊緊抿着嘴。在她黑亮的杏眼中沈興能清楚地看見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的自己。

沈興愣在原地半天,看着換回女裝的何繁只覺得渾身僵硬,連舌頭都麻了。

眼裏只能看見一張白白的臉,形狀好看的鼻子和嘴巴。當初這些五官拼在一起是他的好友厲年,現在五官不變,他卻不敢認了。

忍不住張嘴問她:“你是誰?”姓字名誰、家住何處……有無婚配?

他把後面的話吞回去,對突然從腦海裏冒出來的這些想法感到有些無措和好笑。

而何繁對沈興始終是抱有歉意的。她接近他的目的不純,又以男裝騙他這麽久,現在終于換回本來的樣子面對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她與他的接觸中,一直是自己在利用他,就連這一回也是拜托他将謝雁行約出來。她有意借着這一回向沈興挑明身份并向他道歉。

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開口,沈興倒是先回過神,遲疑着說:“厲……年,小舅舅沒有來。”一句質問都沒有,先想起的居然是何繁的請求。

只是他把何繁的話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小舅舅,小舅舅的反應卻有些奇怪。

他說不上來那種表情,但他能看懂。但也更覺得疑惑不解,小舅舅明明是想來的,為什麽最後又不肯來呢?

何繁靜默很久,沈興看出她的落寞。嘴巴張合了一下,不知說些什麽來安慰她。

他撓撓頭,覺得訝異、茫然又恍然,卻沒有絲毫生氣的情緒。怪不得厲年從不喜歡和他有身體接觸,也從不透露家世。

何繁的落寞也不是作假,每一個世界總是要以真心換真心的。明明是正常的發展,她也有過心理準備,卻還是要覺得傷心。

她停頓片刻,終于再次開口,輕聲說:“沈興,對不起,騙你這麽久。”

沈興搖搖頭,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話:“我還能叫你厲年嗎?”

何繁得知謝雁行要娶何言碧的同時,進度條已經到了百分之八十。這一回她不曾被退親,名聲自然也不會被毀,而且在她意料之外的還有哥哥何淳會試的順利。想來自己很快就能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和沈興,恐怕再不會見面。

她笑着說:“自然能。”

這個世界屬于她的軌跡已經差不多走完了。十月病亡,是她最後的任務。她來這裏,主要還是想和謝雁行道別。

不過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謝雁行站在窗前往下看。

自何繁下車他的姿勢就沒有絲毫變化,他看着樓下,眼前所見又不全是樓下的場景。自花燈節之後,何繁面對他時的一颦一笑都卷土重來,一幀幀畫面在他眼前劃過。

然後他對自己說:如今不過是讓一切回到最初,他作出了選擇,沒什麽可遺憾的。

何繁最後還是上了車,她撩起簾子,忍不住又仰起頭看二樓的窗口。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但他能看到她臉上明顯的失落和迷茫。

——

何言碧終于如願,一擡擡嫁妝流水一樣經過街巷,被迎進将軍府的大門。

可一日忙亂,等到入了夜,新房之中紅燭明晃晃地點着,謝雁行卻一步都沒踏進這裏。

何言碧穿着大紅色的嫁衣坐在喜床上,目光落在明明暗暗的燭火間,表情不停變幻。心裏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憂愁。

喜的是她到底成功嫁給了謝雁行,愁得是謝雁行娶她還是因為自己用了手段逼他。但他心裏是有自己的,不然為什麽要在意自己的死活?

或許他只是怪她,但只要她真心對他,總會等到他消除心中的芥蒂的那一天。

只是一連兩天,她連他的面都不得見。将軍府無長輩,謝靈如也早嫁去了沈家。侍從不多且訓練有素,做事侍候時都輕手輕腳,将軍府裏顯得空落落的。

宅子再大,半天也逛明白了,她使喚着府裏的侍女跟在她身後閑逛。所見的每一處都顯得冷硬,她想要改卻又不敢擅動。

将軍新婚兩日,卻一直冷落新婚妻子,這在府中早不是什麽秘密。何言碧一睜眼看到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是在心裏嘲笑自己。其實謝雁行的确很忙,倒不是刻意冷落她,府中人也尊敬非常。

但她心裏不痛快,壓抑着等到三日後回門,母親把她叫進房裏說話時才得到機會吐露委屈。

面對母親沒什麽不能說的,她再難堪還是說了實話。

“他從未碰過我。”何言碧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重新做了婦人打扮,卻不複當年第一次回門時的嬌羞欣喜。妝容依舊精致,但蓋不住滿臉的傷心憤懑。

何母的眉頭也是緊擰着,小聲問女兒:“他可是心裏有了別人?”昨日二房妯娌同她閑聊時找她的不痛快,話裏都是可憐那個錯失嫁去将軍府機會的商家女。雖然話到最後,語氣是嘲諷商家女上不得臺面,被嫌棄也是應該的。而且又笑眯眯地羨慕她的女兒嫁得好,可還是刺着她,讓她心裏各種不舒服。

心裏斟酌着,謝雁行娶了女兒卻不肯碰,說不準還是惦記着那一位。

當初女兒從穆家和離,夫妻間劍拔弩張的還不是因為女兒死活擋着,不許穆齊納妾嗎?何母見女兒不肯說話,油鹽不進的樣子就勸她說:“他若是想納妾,那你便由着他!納進門還不是任你拿捏?”

何言碧聽了這話,臉立刻就拉下來,不情不願的。

何母繼續說:“況且你先服了軟,溫順些,他不就知道憐惜你了嗎?到時他肯親近你了,你們之間那一點點芥蒂自然就都沒了。”何母沒少給丈夫納美妾,最是得心應手。

“你與他到底是有十幾年的情誼在的,現在你又嫁給了他,他再硬氣也不可能永遠不理會你。”何言碧的手被母親輕拍着,可她嘴上應着母親,好像聽進了勸說,心裏卻不甘極了。

讓她幫他納妾,怎麽可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