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鐘神毓秀昆侖境

自大周絕嗣,王畿之地便為列國瓜分。然而,就昆侖王城的歸屬,諸國國君相持不下。周之舊署亦不願臣服他國。于是,昆侖山一帶便獨立于列國之外,自治自理。迫于列國國君的壓力,周之臣署不再立周國,而是辟宮室為學府,名之“鐘毓山莊”,廣攬天下學子。

昆侖之境,七峰矗立,四時景致并存。山腳下的昆侖城,雖比不得曾經的繁華,卻也依舊熱鬧非凡。商旅往來,八方學子齊聚,文學泰鬥定居,整座城市都似乎沉浸在文墨之中,處處是文藝雅致。

胡小喜來到昆侖城已經數十載,開了間書局。作為沒有執事的卯字部副手,他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原本,胡小喜是個懶惰的人,奈何客觀條件從不允許他能懶惰一下。執事葉無息在世的時候,不是在喝酒中,就是在耍酒瘋中,大小事務都靠他。葉無息不在的時候,向上頭拟寫報告的事也落在他身上,忙上加忙。好多次,他都想當甩手掌櫃,但下屬們一個個哭兮兮瞅着他,他便又心軟了。

這一日,胡小喜接到慕白微的密函,得知新任執事即将來到昆侖城。這讓他喜不自勝,似乎看到了偷懶的希望曙光。到了約定的時間,他早早侯在城門樓翹首以盼。

夕陽沒入地平線,留一片彩霞于天際。城門口,漸漸沒了進進出出的行人。

胡小喜等得有些犯困。

“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輛馬車駛入昆侖城。駕馬車的是一位書生模樣的壯漢,身材魁梧,面容卻極為秀氣,特別是那一雙眼睛,泛着秋水般的光澤。正是百曉生吳不曉。

“如此漂亮一雙眼睛,卻長在一個大漢臉上,可惜可惜!”胡小喜惋惜地望了眼,不料,那人在他面前勒馬停下,恰恰聽到了那句話。

來人面露不悅之色,上下打量胡小喜一番,道:“芝麻綠豆眼配大餅臉,啧啧啧,女娲捏你的時候肯定打了個盹。小爺我也理解你,你不過是嫉妒小爺長了雙好看的眼睛。”

胡小喜聽了也不惱,他本就長得不好看,自然也沒必要掩飾,也無需為他人的言語動容。何況,确實是他先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過,雖然胡小喜本人不在意,有人卻覺得吳不曉說得過了。

“不曉,人之美醜,在心不在皮,百年之後不過一副白骨,誰都一樣。”一雙白皙的手撩開車簾,身着藏青色衣衫的青年公子走下馬車,聲音清清朗朗,“閣下可是胡小喜?”

胡小喜一愣,随即端詳起馬車。馬車簡樸素雅,四檐綴天藍流蘇,車壁雕刻着一副喜鵲杏花圖。這正是慕白微密函中提到的馬車,那眼前這人便是新任執事。

清俊爾雅,謙謙君子,一看就是個靠得住的人。胡小喜面露喜色,偷懶的願望就要實現了。随即他拱手彎腰,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卯字部胡小喜見過執事。”

然而,那年輕公子只是輕輕一笑:“胡先生,在下并非執事。”

“啊?”胡小喜又是一愣。

慕深重新撩開車簾:“我夫人才是。”

胡小喜望進馬車裏,臉色有些僵硬。哎——偷懶的願望又成奢望。

馬車裏,慕白蔹捧着食盒,不停地往嘴裏塞零食。見他望進來,眉眼彎彎,笑得親切:“小喜叔,請多指教。”因含着桃酥,說話聲含含糊糊,還有一些桃酥星沫噴出來。

新一任執事是個乳臭未幹的丫頭,一看就是個不靠譜的。胡小喜初見慕白蔹,如是評價。往後的相處,更讓他确信,慕白蔹真真不靠譜。

實際上,慕深和慕白蔹的到來,胡小喜是如願可以喘一口氣,偷懶偷懶了。可這一口氣還沒喘完,就又有更嚴重的問題被他發現了。來昆侖城這幾日,卯字部大小事務都交接完畢,然而做這些事情的卻全是慕深。慕白蔹這個正主兒整日游走大街小巷,只顧吃吃吃,短短幾日,已将整個昆侖城吃了個遍。胡小喜手上也多了一打賒賬單子。

不行!不能這樣!慕深雖然做事可靠,又是執事的夫君,但畢竟不是卯字部內部人士啊!誰能保證他不會洩漏機密,誰又能保證他不會“挾天子以令諸侯”呢!胡小喜又焦慮了。

這日,他蹲守在慕白蔹房門口,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吃飽喝足的慕白蔹。

“姑娘,胡某有話要說。”

“嗯,說吧。”

于是胡小喜從大周權臣篡位,講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又講到齊國改朝換姓。一樁樁事情都指向一個事:主君不作為,致使臣下權利膨脹,最終反噬其主。

慕白蔹聽得一愣一愣地,良久,哈哈笑了出來:“小喜叔,你是說我放太多權給慕深了嗎?”

不是太多,都已經是全部了。胡小喜在心底補充。

“放心吧,沒事的。我和慕深,同別人不一樣。”大姐明說了,不指望她做什麽。慕白蔹自然明白,她做執事只是個幌子,給慕深打掩護罷了。

“姑娘,你同姑爺感情好是一回事。可,處理上下關系又是另一回事。”胡小喜自然是不知道這層關系的,只以為慕白蔹夫妻感情好,相互間極為信任,“再跟姑娘舉個身邊的例子吧。你最愛吃的那家綠豆酥鋪子,原先的主人并不是那小子,他是入贅的女婿。入贅之後,學了手藝,也漸漸掌管了鋪子。翅膀硬了之後,竟然休妻另娶,還把老丈人一家趕出了家門。那家姑娘很是想不開,前些年上吊自裁,留下老父親和老母親,很是可憐。前車之鑒累累啊,姑娘,望您慎重。”

胡小喜說着別人家的八卦,不勝唏噓,眉宇間露出憐憫之色。

“竟還有這樣的事。”慕白蔹皺了皺眉,從袖口掏出一個油紙包,丢給胡小喜,“那我以後不吃這家的綠豆酥了。小喜叔,這些綠豆酥你拿去分給乞丐們吧。”過了會兒,她又思索片刻,說道:“這個綠豆酥不要了,下午的零嘴就沒了,我去城北買塊燒餅。慕深和吳不曉喜歡吃糖醋蒜苗,我也去買點。”

說完,她又蹭蹭蹭下樓出門了。

我的姑娘,我是讓你引以為戒啊!不要只想着吃東西啊!胡小喜捧着綠豆酥,眉頭皺得更攏了。他說了那麽多,很明顯,慕白蔹根本沒聽進去。

哎——他長長嘆了口氣,轉身便撞見慕深站在他身後。

慕深溫溫柔柔站在那裏,不知站了多久。

胡不喜禮貌地喚了聲:“姑爺。”

“在下覺得,先生說得不錯。”

“……姑爺,都聽到了?”胡小喜面露尴尬之色,背後說人壞話被抓了個正着,還從未遇到如此羞赧之事。

慕深望着慕白蔹遠去的方向:“先生的話,很對,卻也不是特別對。主君對臣下,需若即若離,但一旦選擇相信,便要交托全部的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臣下是用來駕馭的,而非猜疑。”

“那姑娘駕馭得了姑爺嗎?”此話一出,胡小喜便後悔了。問的什麽問題,答案多明顯,他家姑娘是駕馭不了姑爺的。

慕深笑了笑:“她不曾想過駕馭我,而我,駕馭不了她。”

“姑爺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在他看來,慕白蔹整日只知吃喝玩樂,說她纨绔也不為過,根本就不存在駕馭不了的問題。說不定,只要拿出個好吃的零嘴,他家姑娘就會跟着人跑了。

“似乎下雨了。”慕深沒再與胡小喜說話,而是下樓拿起油紙傘走了出去。他走的方向,正是慕白蔹出門的方向。

天有不測風雲。慕深才發覺下雨,天便變得暗沉,随即隆隆雷聲炸響,甚是駭人。

噼裏啪啦!雨聲驟急,打在油紙傘上很是有力。慕深不由加快腳步,想要快點尋到白蔹。

大雨傾盆。這一陣雨下得又急又大,慕白蔹只得就近找了個地方躲雨。許多路人也一起躲在房屋檐下,慕白蔹被人群擠到了邊緣,逗大的雨點落在衣衫上,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她的手臂。

“阿蔹。”一聲輕柔地呼喚。

一把油紙傘替慕白蔹擋住了雨珠。

慕白蔹回頭,露出詫異之色:“小高?”

替她擋雨的,是一個美人,也是她的熟人。

來人一襲粉色長裙,外罩牡丹鬥篷,膚如凝脂,眉如遠黛,笑起來露出兩個梨渦。她是慕白蔹在東海時認識的朋友,東海高氏嫡長女高若兮。

“阿蔹,你怎麽來了昆侖?”她的聲音細細軟軟,如黃莺出谷,很是好聽。

“被大姐發配來的,說讓我去鐘毓山莊學習。”慕白蔹随意胡謅了一個理由。

一聽到鐘毓山莊,高若兮雙眸便染上幾分憂愁:“我也是去鐘毓山莊,但是——”

慕白蔹最見不得美人憂愁:“怎麽了?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你?”從慕白蔹認識高若兮起,就時常可以看到她發愁。雖然世人都豔羨她的高貴家世,但是又有幾人看到她為高貴兩個字付出了多少心血,事事不由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