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高氏有女名若兮
若兮若兮,為之奈何。
每次遇見高若兮,慕白蔹腦海裏就會自動湧現這句話,三分悵然七分無奈。不僅僅因為她的名字,是詩文常用的語氣詞,還因為每次見面,她都是滿面愁容,憂思神傷。
遙想當年,慕白蔹在東海邊游泳,忽聞頭頂傳來一聲聲柔美的歌唱聲,隐隐約約還帶着幾分哭腔。她好奇探出水面,便見礁石上坐着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她衣衫華貴,戴着珍珠流蘇額飾,豆大的眼淚珠子一粒粒滑落面頰,滾進水裏。
鲛人泣珠。慕白蔹忽的想起這個傳說,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問:“你是鲛人嗎?”
高若兮哭着搖搖頭,斷斷續續說了自己是人,不是鲛人。沒等慕白蔹追問什麽,她便自顧自說了自己在這哭的原因。她喜歡唱歌,但家裏人覺得,唱歌是優伶才做的事,貴族少女就該學琴棋書畫。只要她哼個小調,就會被家人嚴厲訓斥。
慕白蔹看着梨花帶雨的高若兮,心生憐憫。于是便跟她約定,可以每天來海邊唱歌,她幫她望風,保證不讓她家人發現她還偷偷唱歌這個事。
一來二去,兩人便混熟了。
又過一段時間,高若兮又是愁容滿面。原來,父母逼着她背書,要一字不差,一刻不停頓地背熟練。可是她努力了很久,仍是未能達到父母的要求。
于是,慕白蔹教了高若兮不少作弊的法子。
然而,沒過多久就被高家父母發現,尋到慕家問責。
此後,慕白蔹就沒怎麽見過高若兮了。
最後見的一次,也是高若兮憂愁地偷跑出來,說父母逼着她寫詩寫賦,來詢問白蔹可以寫什麽,怎麽寫。
原本,慕白蔹是不想答應的,高若兮那對父母實在是要求太多,要求太苛刻。但是,最終還是沒能架住高若兮的梨花帶雨。她想,這回正正經經教,哦,不,是正正經經地建議,不投機取巧,不走旁門左道,總該沒問題了吧。
然而,不出兩日,高家父母果然氣勢洶洶尋來慕家,還驚動了祖母。
那日,她正帶着白術小童子出門玩耍,并沒有親見那個場面。只是聽家裏人提起說,祖母震怒,兩家人差點就動起手來。
當時,她是囧囧有神的,實在想不通問題出在哪裏。後來琢磨着,大約是自己話本裏的才子佳人看太多,提議得偏風花雪月了些,缺了幾分貴女的矜持與優雅。在高家父母眼裏,歸類為淫辭豔調了。
往事歷歷在目,高家父母的嚴厲苛刻記憶尤深。如今再見高若兮,眉目間憂愁纏繞,大約又是她家父母出了什麽難題。
“這次又是什麽極限任務,不妨說出來讓我聽聽。”
高若兮長嘆一聲:“阿爹阿娘,讓我成為鐘毓山莊莊主的關門弟子。”
慕白蔹驚得張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這是鳳凰尾巴都不讓你做,一定要做鳳凰頭頭的意思嗎?你們高家當真是可怕。”
現任鐘毓山莊莊主是大周相國之子傅青陽。大周滅亡,相國以身殉國。是傅青陽獨立支撐昆侖城,與列國周旋,帶領周之遺老遺少安居于此。他一手建立鐘毓山莊,卻從不收徒。許是怕有人就收徒一事做糾纏,他便立下規矩:闖過蓮花牢者,方能入門。
蓮花牢是什麽?這是一個活在大周傳說中的地方。沒有人知道蓮花牢在哪裏,也沒人知道蓮花牢究竟是做何用的。就慕白蔹所知,有關蓮花牢最具體的一件事,還是發生在五百多年前。約莫天元367年,周宣帝在位晚年,諸皇子争奪儲君之位,整個宮廷被搞得烏煙瘴氣。宣帝怒而開啓蓮花牢,将衆位皇子投入其中,宣稱誰最先走出蓮花牢,誰便是儲君。最終,那些被投入蓮花牢的皇子們如何了,也無人知曉。有人說,皇子們都沒能從蓮花牢走出來,也有人說進去的皇子都出來了,但都瘋了。而後來即位的周哀帝,他是否就是最先從蓮花牢走出的皇子,亦是不得而知。
從僅存的記載來看,蓮花牢是個神秘又兇險難料的地方。傅青陽立此規矩,只是為了吓退那些想拜師的人,實際上并沒有要收徒的打算。
這一點,高若兮自然明白,可父母之命難為。從小,她就被要求沒有最優秀,只有更優秀。求學于鐘毓山莊,也應該做莊主的關門弟子,若做不成,她也別想再回東海高家。高若兮緊緊咬着下嘴唇,眼看就要被她咬破。
慕白蔹眉頭皺了皺,踮起腳尖,伸手将她的下嘴唇從牙齒下解救出來:“我幫你想想辦法吧。真的找不到蓮花牢,或許還有其他方法拜師。”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見不得高若兮發愁。不,确切地說,她始終是見不得周圍人發愁的。
“阿蔹。”高若兮喜出望外,“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幫我了。當年……”
“也不是特意幫你,我也對蓮花牢挺好奇的。如果能找到,也沒什麽危險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闖一闖。”
“阿蔹,你要去闖什麽?”慕深溫柔清朗的聲音驀然插了進來。
此時,雨點已經小了下去。屋檐下,不少行人趁着雨小已經離開。留下的稀稀朗朗,舉目不過五六人。
慕深舉着油紙傘一步步走來,腳下暈開一圈圈水紋,似有步步生蓮之感。
高若兮望着漸漸走進的慕深,有些失神。她從未見過如此清雅的男人,煙雨朦胧中,宛若盛開的青蓮。
“阿蔹,他是你兄長?”她定定看着,眸光流轉,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這個……”慕白蔹思忖良久,最終還是回答了一句,“他是我夫君。”
高若兮目光一頓,忽覺失望。
“你們倒挺相配。”
慕白蔹尴尬一笑,不知該怎麽接話。
兩人說話間,慕深已經走到身旁。他朝高若兮謙和一笑,帶着幾分感謝之意:“多謝姑娘為拙荊遮雨。”說話間,他從袖中掏出手絹,輕柔地替慕白蔹擦去臉上和頭發上的水珠:“零嘴買好了嗎?”
“啊!我的燒餅!燒餅攤馬上就要收了,我得趕緊去。”一想到燒餅,慕白蔹趕緊一把拉過慕深,帶着他朝城北跑去。跑出幾步遠,似是想到還有事沒跟高若兮交代,回頭又喊了一句:“小高,蓮花牢的事過幾日再說,你去城西‘有間書局’尋我,我就住那兒!”
望着兩人遠去的身影,高若兮目光複雜,似是有找到幫手的喜悅之情,又參雜了其他情緒,像是有些懊惱,又像是有些不甘。
這時,她身後忽地出現一道身影暗影:“大小姐,方才那女子當真可幫我們?”
“也許能,也許不能,總要試試。”高若兮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情緒,再次睜開時,眼中不再有楚楚可憐之色,而是屬于貴女的端莊矜持。
“她身邊的男子,你調查下。”高若兮舉着傘,緩緩走入雨幕。
“是。”黑影領命,看不清他如何動作,人已經消失在原地。
慕白蘞拉着慕深在雨中小跑,慕深盡可能将油紙傘撐在慕白蘞前,可她大半個人還是被雨淋着。
“阿蘞,慢些。”
“慢不得,燒餅要沒的。”
慕深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帶你。”話音一落,他攬過慕白蘞腰,幾個起落便将人帶出去很遠。
“哎呀,忘了你是輕功高手了。燒餅,我來了!”慕白蘞高興得大喊,仍是一句不離她的燒餅。
慕深嘴角微微一勾,低頭看着眉開眼笑的慕白蘞。像是被她的快樂所傳染,他竟也覺得心中很是暢快。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如此輕松過了。
因着慕深的輔助,慕白蘞終于在燒餅鋪子收攤前買到了最後一個熱乎乎的燒餅。
她有滋有味咬着燒餅,還掰下一小塊遞到慕深嘴邊:“哝,獎勵你的。”
慕深一愣,深深看了眼慕白蘞,而後張開嘴,優雅地将燒餅吃了下去。燒餅軟硬适中,入口留香,味道确實不錯
“好吃吧?”
“嗯。”慕深點頭回應。
“好吃也不給你了,剩下的都是我的。”慕白蘞保護狀用衣袖遮住燒餅,生怕被搶走似的。
慕深失笑,随即轉移話題:“你要幫那個姑娘闖蓮花牢?”
“我想過了,如能順利闖過蓮花牢,那便能入傅青陽門下,于你将來招兵買馬,是大有益處的。想得再遠些,說不定将來整個昆侖都會在你的手中。”慕白蘞突然想到什麽,一臉促狹地瞅着慕深,一只胳臂哥倆好一般搭他肩上,“你感覺,小高如何?”
“小高?方才那姑娘?”慕深疑惑,不知道慕白蘞是要問什麽,思索一陣,簡短地回了兩個字,“挺好。”
“當年若不是大雪封山,高家又迷信,她如今就是你的晉王妃了!想不想再續前緣?東海高氏可是極好的助力。”
慕深腳下一頓,轉身停了下來。他沒有說話,只是盯着慕白蘞,清雅空濛的雙眼浮現讓人難懂的神色。
慕白蘞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嘴裏的燒餅突然就食之無味。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回視。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深嘆出一口氣:“此事,容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