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陰魂不散落英樓

夏日炎炎,連清晨的山風都帶上了些許熱氣,并沒有想象中的涼爽。微風拂過,樹影婆娑,帶得一陣簌簌作響。

蓮花秘境坍塌之處,殘留的宮牆斷壁盡數消失不見,徒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不見其底。

傅青陽與慕深迎風站立,望着深坑。

百年繁華,終歸塵土。傅青陽吐出一口煙,煙霧在空中形成一個圓圈,逐漸擴散,直到被風吹散。

“師尊可有留話?”

“為天下覓得良主,複歸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傅青陽幽幽一嘆,“當日若聽我之言,也不至于失了周國之名。更不會讓昭明孤注一擲滅秦,最終身死異鄉。師尊想要的清平盛世,或已實現。”

當時諸侯之中,楚國最為強盛。若周楚合一,其餘諸侯便不足為懼,假以時日,以昭明之能,便能逐個擊破,去封國,定天下。可惜……可惜國師沒有給昭明這個機會,滅秦之戰,也令楚國損失慘重,再無力逐鹿。

憶及往事,傅青陽心情複雜,又吸了一口煙。

“阿湛,我想讓你做的不是楚國的君,而是這天下的君。你可明白?”

慕深神色一震,平靜的雙眸起了波瀾。他低垂眼睑,溫和的嗓音似乎沉重了幾分:“師尊所願,弟子定竭盡所能。然,一個楚國尚且不在我手,談論圖謀天下,為時尚早。眼下,弟子要學的,要做的,是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楚君。”

不狂妄自大,不好高骛遠。傅青陽滿意地點點頭:“我必将終身所學,傳授于你。并傾我鐘毓山莊之所有,助你君臨天下!”

“謝師尊。”慕深躬身一拜。

“不必言謝。”傅青陽扶起慕深,“我之所有,本就是你父親之所有。當年若非廣陵出事,你父親早就……”提及廣陵長公主,他頓了頓,眼中滿是痛惜:“罷了,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他又深深吸了口煙,看着眼前的深坑:“我原以為,會來此的是長寧郡主?”

長寧?慕深腦海浮現慕白蔹沒心沒肺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只是提了一下她,他就滿心歡喜,似乎就忘記了俗世煩憂,忘記了爾虞我詐。哪怕只有一刻的輕松暢快,他也覺得滿足。

如果可以,慕深想永遠守住慕白蔹的無憂無慮。

“若來的是長寧,師尊當如何?”

當日高若兮拿出血玉簫,傅青陽表現得很不在意。相反,他更在意那個開啓蓮花牢的端木氏血脈。如今聽他提及長寧,慕深便猜出來了,他等的就是長寧郡主。

“我尋訪長寧多年無果,便想借着蓮花牢湊湊運氣。”傅青陽擡眸,遙望昆侖諸峰:“山莊內有不少周的舊臣,對廣陵長公主多有敬服。若長寧郡主來了,便能凝聚他們的力量,于你定有頗多助益。”周之舊臣始終是留戀舊主的,蕭湛雖是端木琯琯的後人,卻是楚國的繼承人。他們大多仇視楚國,并不會全心全意輔佐蕭湛。長寧在側,便能約束他們,待他日蕭湛逐鹿天下,這些人至少不會成為後顧之憂。

“師尊可否應允我一事?”

傅青陽一愣:“何事?”

“他日長寧現身,還請師尊莫讓她卷入這是是非非。”

“你見過長寧了?”傅青陽何等聰明,自然從他請求中讀到了重要信息:慕深見過長寧,而且要保護她,不希望她被這天下所擾。

慕深沒有回答,只是堅持地提了要求:“望師尊應允。”

【有間書局】

知了長鳴。

正午的日頭越發毒辣,胡小喜素來怕熱,書局各個門窗都關得緊實,竹簾将屋外的光擋了個嚴實,整個書局只留下一小道做生意的門,供買書的客人進進出出。他又在屋裏四角放上了一桶桶的冰塊,這才讓屋裏涼快許多。

慕白蔹伏在書案,望着面前疊成小山的公文,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手邊那一碗冰鎮西瓜,吃得都食不知味。

慕深和高若兮進了鐘毓山莊,依照傅青陽定下的規矩,一月才能下山一次。而外人又不能随意進出昆侖山,這便讓卯字部的公文堆積了起來。

慕白蔹便被胡小喜抓來批公文。翻着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着昆侖城各路人馬每日雞毛蒜皮的一樁樁事情,她突然就後悔當時拒絕傅青陽拒絕得那麽快。

诶,當時争取留在昆侖山,就不會既煩惱于卯字部的公文,也不用煩惱這酷熱的天氣。也不行,若她不小心真被傅青陽選中,豈不是太對不起小高了。如果有個不用拜師就能上昆侖,又能每天進出昆侖城的法子,那該多好啊!慕白蔹托着腮幫,兩眼無神地望着前方,尋思着怎麽逃避手上的公務。

“姑娘,別動歪腦筋,好好批閱。這幾日,您書案上的情報可是越疊越高了。”

雖然慕深離開,胡小喜又重新回到了忙碌狀态。但他內心是竊喜的,因為趁着這個機會,他可以督促姑娘處理公務。其實,他家姑娘能力不錯,足夠耐心,足夠細致,觀察力也足夠敏銳,就是敗在不管事。沒了慕深,還千方百計逃避。

起先,慕白蔹是推給他的。但他秉着“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也擱擔子,讓公文越堆越多。最後,還是吳不曉心疼他家公子,說了一句:“公子辛辛苦苦在鐘毓山莊學習,回了家還要處理你們積壓一個月的公務,真真是要榨幹公子啊!”

沒想到,這句話還真管用,慕白蔹聽完便乖乖上手了。

雖然慕白蔹開始幹活,但幹得依然不怎麽盡心,沒看幾份情報,就開始神游天外。

有一次倒是極為認真,半天在書案前一動不動。他正暗自欣慰,想要誇贊一番。卻發現一個上午,他家姑娘桌前的公文并沒有少,走近一看才發現,慕白蔹根本就沒看什麽公文。而是拿了一封公文的皮面,蓋在話本子上。這一上午,她都在看話本!

被胡小喜抓到了,她也臉不紅心不跳,美其名曰:勞逸結合。

“小喜叔,今天怎麽都沒人來書局看書了?”慕白蔹方安靜地批了幾份,又開始心不在焉。

因為胡小喜怕熱,舍得用冰塊,書局相比其他地方涼爽許多。一到夏天,就會吸引不少學子來書局看書。昨天還看到大夥兒擠滿書局的場景,今天卻寂寂廖廖,沒什麽人。

胡小喜翻了一頁賬本,卻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天道好輪回。”

慕白蔹茫然,完全摸不着頭腦。

“姑娘可還記得,我之前同你講過的那個綠豆酥鋪子?”

“記得記得。”一想起那個始亂終棄、忘恩負義的綠豆酥鋪子老板,慕白蔹就義憤填膺,“停妻再娶,還奪了老丈人的鋪子,趕走了老丈人,是個負心漢!白眼狼!那麽好吃的綠豆酥,竟然出自這麽可惡的人之手,讓我對綠豆酥有了很大的陰影,怎麽可能忘記,要記一輩子的!”

怎麽覺得自家姑娘的重點還是在綠豆酥呢?胡小喜嘴角抽了抽,繼續說道:“那小子的繼妻不知怎麽有了賭瘾,欠債累累。單就綠豆酥鋪子賺來的銀錢,也還不上債。前些日子,他将鋪子轉手賣給了別人。現在新開了茶樓,那兒地方大,茶樓主人出手比我闊綽,放了好幾十斤冰在那兒,比我們書局涼快多了。那些學子都去那裏了。對了,那被趕走的老丈人,也被茶樓主人請來做糕點師傅了呢。”

“我是不是又可以吃綠豆酥了?”慕白蔹兩眼放光,現在就想拔腿出門去吃綠豆酥。

果然,慕白蔹的重點還是綠豆酥。胡小喜扶額。

“二姑娘,小爺覺得,這綠豆酥你可能吃不下。”百曉生撩開竹簾,從書局外走了進來。日光照得他的臉紅撲撲的,鼻尖猶自挂着汗珠,許是曬了幾日太陽,原本白皙的面容黑了一些。倒是讓他秀氣的臉,多了幾分粗曠,與健碩的身材相配起來了。

此時,他手托着一個木盒,挂着高深莫測的笑容走向慕白蔹,将木盒放在了她面前。

木盒冒着白氣,涼涼的,似乎在裏面放了不少冰塊。

“這是什麽?哪來的?”慕白蔹問。

“隔壁街綠豆酥鋪子改茶樓,給街坊鄰居都送了禮。這是特意給二姑娘準備的。”吳不曉在“特意”兩字上加重了語調,而後“啪”的一聲打開了金邊折扇,“二姑娘,請節哀。”

“……”聽起來只是個與左鄰右舍聯絡感情的橋段,這百曉生怎麽弄得神神秘秘,還一臉她要倒黴了的神情。

胡小喜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慕白蔹在胡小喜好奇地目光中打開了盒子。

蓋子一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便彌散開來。這個香味,很熟悉。

慕白蔹先是兩眼放光,欣喜若狂,而後臉色僵硬,慘白慘白,她顫顫巍巍地擡頭看向胡小喜:“小喜叔,那新開的茶樓叫什麽?”

胡小喜思索一陣:“好像是落英樓。”

“咚!”慕白蔹一頭撞在書桌上。

陰魂不散啊陰魂不散,她得趕緊想辦法上昆侖山避暑!

“姑娘怎麽了?”胡小喜可從來見過慕白蔹露出如此絕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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