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人言而終成虎
吳不曉帶來的盒子裏,有一枚來自海外的迦葉果。晶瑩剔透、芳香四溢,惹人生饞。除此之外,還有蓮葉包裹的綠豆酥。
撇開欺壓慕白蔹的種種,單看這送的禮,貴重又合心意,看得出落英樓主對慕白蔹是極為上心的。
然而,這種不同尋常的上心,讓慕白蔹覺得毛毛的,下意識就覺得跟着什麽大陰謀!
她栽倒在書案前,久久沒有擡頭。屋外的知了似乎感受到她的悲涼絕望,也停止了鳴聲。
“二姑娘,你若不想吃,小爺勉為其難代勞。”吳不曉咽了咽口水,手早已伸了過去。這個果子千金難求,他早已觊觎多時。奈何懼于落英樓主淫威,他始終不敢做出偷吃這樣的行為。
一聽吳不曉要吃,慕白蔹迅速擡頭,搶先一步護住迦葉果:“姑娘我賣身換來的果子,你休想染指半分!”話音一落,她就咔擦咔擦啃了起來,眼睛卻始終警惕地盯着吳不曉,生怕他再來搶。
“賣身?”胡小喜綠豆小眼瞪大,變成黃豆般大小,驚疑道,“姑娘,你當真為了個吃的,竟與別的男子暗通款曲,底線都不要了?這讓姑爺知道了,如何是好?姑爺因愛生恨反水了,怎麽辦?”
“……”慕白蔹差點被迦葉果噎到,良久順利将果實咽下肚子,回道,“小喜叔,你想太多。”而且,怎麽什麽事都愛往慕深反水去想呢?
吳不曉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金邊折扇搖擺,學那風度翩翩的公子,吹得鬓角兩縷碎發随風而動。可惜,客觀身材讓他看上去并沒有那麽風度翩翩。
“小喜叔,這事且聽小爺慢慢道來。”
瞧吳不曉這模樣,慕白蔹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咱們家二姑娘除了貪吃,還有一個毛病,就是貪圖美色,無論男女。當初就是她看中我家公子的美色,強行擄去杏林谷,做了她童養夫。我家公子天真純情,就這樣上了賊船,再也沒能下來。但是呢,有了我家公子,二姑娘尚不滿足,後來遇見了那落英樓主,頓時春心蕩漾,二話不說就上去調戲了一番。”
“啪嗒!”慕白蔹一口銀牙咬碎了迦葉果堅硬的內核。
早就知道百曉生此人愛添油加醋,卻沒想到竟是這樣添油加醋!這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故事了!也難怪他七天裏五天被人追,這樣編排人家八卦,脾氣再好的人都想砍了他。
吳不曉說到興奮處,根本沒注意慕白蔹殺人一樣的眼神。他堆起幸災樂禍的笑容,繼續跟胡小喜八卦道:“那落英樓主何許人也?只有他捋人毛皮的時候,哪有人占他便宜的。他略施小計,便騙得二姑娘叮當響,無奈賣身做抵押,一輩子要給落英樓主當牛做馬。美色,誤人啊!可憐我家公子一片癡心錯付無情人!”
胡小喜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時竟不知道給出什麽反應。看向慕白蔹的眼睛好像在說:原來你是這樣的姑娘。
慕白蔹陰測測一笑:“小喜叔,你前些日子跟我說,咱們書局缺些專寫兄弟情誼的話本子。我這倒有個故事,明日便親自操刀寫出來。”哼,百曉生,以為只有你會編故事嗎?
吳不曉滿不在乎地擺擺折扇:“寫吧!寫吧!不管寫什麽,小爺我也早已看淡,擾不了我情緒。”言外之意,随慕白蔹發揮,他是不會停止編排她的。
昆侖城熱浪滔天,昆侖山卻獨有一片清涼。
風雪臺雖處天樞宮偏角,卻是整個宮城最高之地。站在臺樓之上,可俯瞰整個昆侖城。山風吹過,屋檐下的金铎叮叮當當,清脆悅耳。
慕深站在高臺之上,望着遠處昆侖城。城西那間書局,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沒了百曉生和慕白蔹在身側,慕深覺得清靜了許多,卻又覺得少了什麽。他從袖口拿出一管玉笛,吹奏起來。
笛聲悠長婉轉,和着金铎之聲,傳出很遠。
每天,他都會站在這裏,吹一曲笛子。目光悠悠,注視着有間書局。若是碰巧看到了慕白蔹,笛聲就會變得輕快溫柔。
一曲終了。
慕深轉身準備離開,卻見高若兮站在不遠處。
此時,山風稍急,帶得金铎一陣亂響。
高若兮被吹得衣衫翻飛,長發随風而動。她柔柔弱弱站在那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倒。
“慕公子。”她的聲音細細軟軟,很快就被風吹散了。
“姑娘何事?”慕深保持着謙和的微笑,眼底卻沒有多少情緒。
“阿蔹來信,說山下酷熱,想找個由頭來山上避暑。她問莊裏有沒有什麽仆役的活,好做又空閑,又能時常出山莊的。”
“她寫信給你?”慕深目光微微一沉。
不寫給他,卻寫給別人。慕深覺得心裏有點堵,眼底閃過不悅之色,聲音似乎也冷了幾分。
“若兮,先得同公子致歉。”高若兮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眼中帶着幾分小心翼翼,“一聽門房說阿蔹來信,以為是給我的。不曾細看,便拆開看了。看了才發現,其實是給公子的。若兮唐突,請公子見諒。”
慕深接過高若兮的信,卻沒有第一時間看信的內容,而是盯着高若兮,目光如炬,看得對方如坐針氈。
“高姑娘唐突得有些過分了。”涳濛的雙眼無波無瀾,卻看得人心慌。
高若兮目光顫了一下,忽的回憶起當日幻境中發怒的慕深。雖沒有那日猙獰的表情,卻有那日恐怖的壓力。
她心下驚慌,不知如何接話,只是用力拽緊了袖口。
氣氛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高若兮強壓下心中的恐慌,擡眸直視慕深的雙眼:“慕公子,若兮知錯。”她目光嬌柔,忐忑而害怕,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每當她露出這樣的神情,無論做了什麽,旁人都不會過分苛責。
慕深也沒例外。
她也未必是故意的。若是有意,也不會如此坦然承認。或許,當真是他想多了。只是信中不知是否有不能為外人看到的內容。他迅速展開慕白蔹的信,一目十行看完,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同時也斂了周身氣勢。
幸好,那丫頭的信裏并未涉及機密。阿蔹雖然行事不拘小節,可關鍵時刻也是極為謹慎的。慕深嘴角勾起一抹細小的弧度,小心将信折好收入懷中,看着高若兮的目光柔和了不少:“下次,請高姑娘看仔細了再收。”
自小,亞父就教導他,對女子要溫柔些。所以,他并不想為難一個弱女子,即使她犯了大忌。
高若兮大大松了一口氣。
“高姑娘若無他事,慕某便告辭了。”慕深又是謙和一笑,客套地說完便走下高樓。
高若兮從未感覺到如此挫敗,她望着他遠去的背影,神情有些落寞。
一道黑影閃現,跪在她身後,是她的暗衛。
“大小姐,你偷看慕白蔹的信,本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為何……”暗衛從一開始就在場,怕慕深發現,才躲得遠了些。
“拆過的信封再怎麽僞裝也還有痕跡,以他的細致定能發現,到時照樣會懷疑我。既然結果一樣,還不如随意尋個借口直接承認。至少讓他覺得,我做事還算光明磊落。”高若兮的聲音依舊細細軟軟,但缺了幾分柔軟,多了幾分冷凝,“你查得如何了?”
“杏林谷上下皆言,慕深是被慕白蔹看中,搶進谷裏做壓寨女婿的。是慕二姑娘以死相逼,慕深才應下了這樁婚事。當日若非落英樓出現刺客,動靜太大,二姑娘這樁事恐是要傳遍桃華鎮的了。”暗衛一五一十将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彙報給高若兮。
“搶的?還逼婚?”高若兮嘴角牽起一抹譏諷的笑容,“以慕白蔹的性子,怎會強取豪奪?慕深看起來也不像心不甘情不願。當中必有蹊跷。他進杏林谷之前又是何身份?”
“屬下無能,不曾查到任何信息!”暗衛低頭告罪。
“繼續查,往端木氏後裔方面查。”
暗衛答一聲“諾”,正欲離開,高若兮又止住了他:“慢着!慕白蔹想着進山莊,想辦法把她安排到那裏去。”
“諾!”暗衛身形一動,消失不見。
高若兮迎風立在牆頭,袖口滑出那管血玉簫。
日光投射到玉簫之上,那顏色如鮮血般鮮紅。
“慕深,若我将此簫給你,你是否會待我溫柔些。不是那帶着疏離的溫柔,而是真真切切的溫柔,如待慕白蔹一般。”她指腹摩挲着血玉簫,低喃着。那聲音幽幽,帶着癡怨與不甘。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血玉簫仿佛聽懂了她的話,微微震了一震。
高若兮一愣,驚疑不定地看向手中玉簫。
血玉簫安靜地躺在她手上,許久,一動不動。
“許是風大,産生了錯覺。”她重新将血玉簫收回袖中,視線又回到腳下的昆侖城。
城西有間書局門外,有一個女子背着偌大一個包裹,飛奔了出來,正是慕白蔹。
琢磨了許多時日,慕白蔹終于想到了去山莊做仆役這個法子。山莊有些仆役是可以每天進進出出的,諸如采買食材之類的。這是她看到鐘毓山莊招仆役的告示時想到的,于是就迫不及待給慕深寫了信。
避暑,避妖孽!刻不容緩,她尚未得慕深回信,就早早打包好包裹,一腳跨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