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們都有小秘密(4)
那晚在吃小籠湯包的蒼蠅館子裏,頌頌意外地遇到了大師兄範羽。
嚴格說來範羽并不是她的師兄,而是頌頌爸爸的得意門生。爸爸科研教學二十年,桃李滿天下,大師兄範羽,二師兄宋挺,三師兄,四師兄,一直排到十幾個。媽媽早不在了,她幾乎是在爸爸的實驗室裏泡大的,直到高中還常在爸爸實驗室裏做作業,嗑瓜子,看碟片。那時候爸爸的學生都叫她小師妹,而大師兄是常帶她出沒在Z大學食堂電影院的那一個。
如今她早已長大,而大師兄也升級為成功的商人,據說公司不久就要上市。
那天正巧遇到大師兄帶着幾個員工來吃飯。他在樓梯口拉住她說:“我買的那個佳能70-200mm的鏡頭到了,哪天跟我去試試。”
大師兄說的就是她想攢錢買的那個鏡頭,俗稱“愛死小小白”,中長焦全畫幅,銳利輕便,成像一流。她想了想說:“好啊,叫上二師兄一起去。”
大師兄揚眉,眼風掃了掃A.J.的方向:“那個是誰?”
她笑着回答:“海外游客,我做導游打工掙錢呢,争取也早日擁有小小白。”
大師兄溫和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拍她的頭,仿佛她還是那個實驗室裏嗑瓜子看卡通片的小姑娘。
結果吃完飯A.J.鬧着要去游夜市,直至深夜她才回到家。這一天日程爆滿,她游得精疲力竭,回到家一頭倒在床上,第二天醒來又忙着寫朱生豪翻譯大賽的稿子,一直到下午才記起昨天忘了寫日志。
她第一時間在日志上補了一句:“春天不期而至,晚上留了一扇窗睡覺,竟然不覺得冷。”
沒想到“深宇宙”立刻留了言:“晚上睡覺......寫日志也偷懶,一看就是第二天補記的(Frown Face)。”
她驚奇:“現在不是美東時間的淩晨?不用睡覺?”
屏幕安靜了片刻。她過了十五分鐘又刷,才看到下面多出來的留言:“現在可以去睡了。”
傍晚A.J.如約來接她,竟然是開着車來的。他說:“Shane把車借給我了。”
頌頌對着那輛車啧啧稱奇了一番。挂的是本田的牌子,普普通通,但顯然是經人改裝過,亮銀色的輪毂,寬大的後尾翼,車身側面有閃閃發光的排氣孔,看起來頗為神秘。由于底盤低,坐在車裏象直接坐在地板上。A.J.一腳油門下去,排氣管聲浪驚人,速度快得直接把她甩到椅背上。
她驚得下巴幾乎掉在地板上:“這是Shane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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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J.笑說:“是啊。”然後什麽渦輪,點火,單凸,全面一一介紹,頌頌一概沒聽懂,只聽懂了關鍵,這車輕松跑到時速兩百公裏,并且,改裝者是Shane自己。
她委實難以将陳亦辰那張一本正經的撲克臉和這輛酷炫拽集一身的改裝車聯系在一起。A.J.洋洋得意地爆料:“Shane從小家裏管得嚴,就是上大學的時候玩兒過一陣車。玩兒什麽他都是技術流,改裝汽車我認識的人裏沒人比得過他。比如這輛,是他精心制作的寶貝。不過他可能好幾年沒開了,我死磨硬泡他才肯借給我。”
她好奇:“為什麽好幾年不開?”
A.J.停了停,最後說:“大概因為H城交通差,公司又有專車接送吧。”
那天的晚餐他們定在茶園環繞的青年旅社裏,并且商量好晚飯後去H城唯一的一家Livehouse (小型現場演出)看一支民族搖滾樂隊的演出。吃完飯,下起一陣小雨,路面上濕漉漉地反射微茫的路燈光,車開了十分鐘走出山路,A.J.才叫起來:“哎呀,差點忘了,Shane叫我晚上去救他。”
陳亦辰此刻正襟危坐在“紫天椒”裏,想的是同一件事----他答應把車借給A.J.,但A.J.必須在八點以前來解救他。現在八點零五分,他到底什麽時候才來?
對面坐的是長發披肩,眉眼如畫的年輕女子,據說是他表姨鄰居的同事的侄女,書香世家,有良好的白領職業,舉止文雅,談吐溫柔。
多年沒聯絡的表姨,也許由于生活在H城的緣故,突然又被他媽媽恢複了聯系。這位表姨古道熱腸,大約受了他媽媽的囑托,十分樂意給他做媒。據說最近相親市場上理工男走紅,更何況是他這個版本,有事業,有相貌,有家世,工作勤奮,熱愛環保,對小朋友永遠和藹可親,對長輩永遠彬彬有禮,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充滿正能量的青年才俊,雖然生活缺乏點情趣,但居家旅行也算十分夠用了。
這個不是第十個,也是第八個了。姑娘執意讓他叫她的英文名,Angel。
其實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昨天表姨打電話來說上次Angel姑娘對他十分滿意,表姨都替他約好了,再見一次。他說不用了吧,今天忙,表姨怨念地說,每回見過一次,他都沒有下文,是不是嫌表姨的眼光不好?忙嘛,表姨也替他解釋了,他忙。可是今天都約好了,人家姑娘誠心誠意,這點面子也不給表姨嗎?
好吧,事情上升到面子的高度,無奈,他只好再見一回。晚上是真的有成堆的工作等着他,下午他剛在紙上列了列,要完成的事足有十幾件,所以他很想早退,但工作忙這種理由在這位姑娘身上用過多次了,再用就顯得不大禮貌。
所以他正襟危坐,聽姑娘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姑娘說:“我的筆記本電腦最近經常藍屏,不知為什麽。”
他認真解答:“不知道你安裝的是哪個版本的操作系統。上次發行的那個版本穩定性較差,現在的政策是可以免費升級的。不過如果你安裝的是盜版軟件,就很難講了。”
姑娘閃着大眼睛說:“電腦買了近五年了,我也記不太清楚哪個版本,要有人幫我看一下能不能升級就好了。”
從小的教養使然,總不能給女孩子難堪,所以他想了想說:“如果電腦已經買了近五年,那我建議你幹脆換一臺。”
姑娘連忙接話:“是啊,我也這麽想。可我又不大懂,要是有人陪我去商場看看就好了。”
他在心裏無奈地一哂,只好說:“你什麽預算?我幫你選幾個型號,回頭發郵件給你。不用去商場,網購性價比最高。”
姑娘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幸好A.J.這時候終于一陣風一樣刮進來。和說好的一樣,A.J.是久別重逢的朋友,明天一早要坐飛機離開,所以今晚約他一起去喝一杯。
只是他沒料到,A.J.的身後還跟着頌頌。
傍晚剛下過一陣小雨。她仍然穿着那件大帽兜有牛角扣的大衣,可是一路從停車場走來,大概是沒戴帽子,淋了雨,頭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水珠,額前幾縷半濕的頭發蓋下來,遮住半邊眼睛。她一定是知道他和A.J.的計劃,狡黠地朝他笑,濕漉漉的,仿佛目光裏還反射着雨水的光芒,有種随意新鮮的味道。
事情變得有幾分棘手。本來哥兒兩個去喝一杯,因為有了頌頌,變得可以四人約會。還是頌頌反應快,馬上說:“A.J.本來要送我回家了。這樣吧,先送Angel,再送我。”
十分自然的,A.J.開車,頌頌坐在他邊上,陳亦辰就和Angel姑娘沉默地坐在黑漆漆的後座上。頌頌和A.J.一如既往聊得十分熱烈,似乎話題說到吃,A.J.說起他吃過的黑暗料理總是興致勃勃:“有一次去意大利的薩丁島,當地人請我去參加露天婚禮,特意推薦我吃他們的特色菜,叫卡蘇馬蘇。天黑,我也沒看清楚,覺得象是奶酪,一下嘴不得了,嘴裏象有什麽東西在爬,趕緊吐出來!主人笑得不行,告訴我卡蘇馬蘇的意思就是活蛆乳酪,裏面白花花的一片,全是蒼蠅的幼蟲,一碰還會跳,直接跳你臉上。主人呵呵笑,說沒關系,你拿手蓋一下,別讓它們跳出來就行了!我當場差點沒把晚飯全吐出來,後來三天都不敢吃東西,現在看到白花花的奶酪還有心裏陰影!”
頌頌大笑,聲音蓋過窗外排氣管的聲浪,恣意爽朗。他們兩個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每一個都趣味十足。陳亦辰也去過不少地方,至少不會比頌頌少,肚子裏不知為什麽從來找不出類似的新鮮事。
比如後來說到甜食,頌頌用她一貫繪聲繪色的語調說:“聽朋友說西城新開了家烘焙屋,專賣香菜口味的蛋糕卷。逆天吧?香菜味的!可是味道就是神奇,已經吃哭了一批蛋糕控,雖然價格很合理,可是一天才出爐三次,必須提前兩個鐘頭排隊,就是說最早那一爐八點開賣,六點就得開排,要不然連蛋糕渣也見不到。店家還很任性啊,如果你插隊,或者态度不好,動辄就被大廚喝退,各種理由不賣給你。如果你恭維他幾句,他就笑呵呵地送你兩個小蛋糕……”
他們坐在前排,黑暗中陳亦辰看不見她說話的樣子,想來也是眉飛色舞,嘴角飛揚,那對梨渦若隐若現,仿佛是長了翅膀的蝴蝶,立刻就要飛起來。
說到烘培屋的地址,A.J.才“咦”了一聲:“那不是就在Shane家隔壁的大廈裏?”他毫不猶豫地要求:“Shane,拜托,神奇的香菜蛋糕卷,什麽時候替我買兩個,讓我給我們頌頌也獻個寶。”
明天一早他不就要上飛機?A.J.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立刻住了嘴,車裏頓時一陣冷場。頌頌趕緊回過頭,看見Shane嚴肅冷峻的目光,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才說:“明天買第一爐,還趕得及送A.J.上飛機吃。”
幸好Angel姑娘的英文大概并不擅長,他們幾個全程英文對話,Angel姑娘一臉迷惘,并沒察覺。也幸好姑娘家不遠,就在城西,不一會兒就到。
總算把Angel姑娘送到,陳亦辰在黑暗寂寞的後座上問:“你們去哪兒?”
和上次一樣,同路一程,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你們去哪兒。
頌頌回答:“去看搖滾樂隊表演。”車窗外路燈閃爍。這次他們的目光在後視鏡裏相遇,頌頌笑了笑問:“Shane要不要一起來?”
他大概和A.J.提過他今晚長達十幾項的工作計劃,即便沒有,A.J.也一定會替他回答,搖滾樂?開什麽玩笑,Shane肯定覺得寫代碼更有趣。所以當他聽到自己的回答,連自己都吓了一跳。大概是鬼使神差,他幾乎是搶在A.J.前面回答:“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Raysnow同學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