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世界,小愛情(1)

Summer for thee, grant I may be. ---- Emily □□inson

但願我是,你的夏季。

活到二十四歲,魯頌頌覺得自己的生命也算驚彩紛呈。在短短二十四年的歲月裏,她已經遇到兩個男人和一盆狗血。一個男人是她暗戀過的完美男神大師兄範羽,另一個男人是交往三年的大學同學阿深,而那盆狗血,就是三年前的失憶事件。

時至今日頌頌都覺得那一天不堪回首:一覺醒來,人躺在醫院裏,頭上包着紗布,大師兄告訴她,其實她大學快畢業了,正在找工作。

哦,順便說一句,交往三年的男友,接受美帝的召喚,出國一走了之。按說這樣的暫別該會有一番聲淚俱下的告別,只可惜她全不記得。大學裏的生活全如霧裏看花,忽遠忽近,連阿深的面龐也如蒙了一層紗,只偶爾想起一兩個鮮活的片段,證明他們是愛過,還愛得頗熱烈。

大師兄帶她去看心理醫生。朱大夫三四十歲,據說是留美博士,H市有名的專家,輕易不接收新病人,大師兄神通廣大,不知使了什麽花招才讓她排上號。她兩周去拜訪一次朱大夫,問的都是同一系列的問題:

最近吃得怎樣?睡得可好?記起些什麽?沒有?沒關系,我們來聊聊你的童年。

如果你問什麽時候能想起來,朱醫生就露出一臉深不可測的笑容:你覺得呢?

有時候她覺得心理醫生頗象個神棍,所有事情不是天機不可洩露,就是一切要随緣。她這失憶失得也頗奇妙,近發生事故那一兩年的事全部記不起來,而越久遠的事記得越清晰。

記得最清楚的事件,莫過于第一次見到大師兄的情景。

那是些無憂無慮的年月,她還是初中沒畢業的小女生,十二三歲,穿白T恤和超短裙,腦後甩着大馬尾辮,每天在爸爸實驗室的電腦上追看日本動漫,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數學作業太多。有一天她闖進爸爸的辦公室,忽然發現裏面多了個年輕人,身材挺拔,整潔的短發,笑容謙和,眼神溫柔。

後來她知道那是爸爸招收的第一個博士生,叫範羽。

爸爸收了第一個學生,難免興奮,招手叫她過去:“頌頌,這是你大師兄。來,陪你大師兄去校園裏認識認識。”

那天她盡責盡力地陪大師兄轉了校園裏許多角角落落,禮堂,大教室,體育館,情人約會的小樹林,還有四五個不同的食堂,算得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記得她說:“一食堂中午人少,不過菜難吃,天天是肉絲芹菜,紅燒雞塊。二食堂不錯,小竈好吃,有香腸煲仔飯和雲南米線。三食堂千萬別去,人多隊長,擠死了……不過離女生宿舍近,美女多,你要是不怕擠,又沒女朋友的話,去去也行……”

大師兄呵呵笑了幾聲,伸出手掌,摸摸她的腦袋。夏末的微風涼爽裏還帶着躁動,大師兄的手掌寬大又溫和。

她小時候個子矮,學校裏也坐在第一排,和很多挺着胸脯發育良好的同齡女生比,簡直象來自兩個輩份。大師兄比她高出一個多頭,對她是需仰視才見的存在。她盡量仰起頭,話也說得豪情萬丈:“不過,又好吃又便宜的肯定是教工食堂。你要改善夥食就來找我,我罩你。”

Advertisement

至于後來到底是誰罩誰,答案不言而喻。

爸爸的學生漸多,實驗室漸漸滿得坐不下,她的師兄們從大師兄範羽,到二師兄宋挺,到三師兄四師兄……一直排到十幾號。她最喜歡人多熱鬧,整天窩在爸爸的實驗室裏不肯回家。

二師兄宋挺是個話痨。那時候頌頌混跡在爸爸的實驗室裏看日本動漫,二師兄常常帶一包瓜子,把二郎腿翹到電腦桌上,邊磕瓜子邊和她聊天。

“小師妹,又來啦?作業做完了沒?”

“要你管。”她總是一邊搶他的瓜子一邊漫漫地應。

二師兄一把奪回瓜子:“啧,這丫頭,沒大沒小。作業不做将來考不上大學。”

她那時候對自己的學業十分自信:“你等着瞧。我一定考上全國最好的外語院校,這輩子脫離數學作業的苦海。做翻譯嘛,嘴皮子能說就行了。”

“嗬,挺厲害。”二師兄表示景仰,“将來跟大大們混熟了,別忘了關照你二師兄哈。”

她那時候的志向是做國家領導人們的随行翻譯,大大們一出動,她就跟在身後,順便會見個英國王子,楓葉國總理什麽的。新聞發布會上,美女翻譯的曝光率直逼大大們,多威風。

如果二師兄突然局促地把腳從電腦桌上放下來,她都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定是大師兄來了。

果然,有人輕輕拍她的頭,背後的人說:“頌頌,作業做完了嗎?等會兒我們去吃麻辣燙,作業沒做完可不帶你。”

她說“哦”,灰溜溜地關掉電腦去角落裏攤開作業本。二師兄似笑非笑地朝她擠眉弄眼,她拿眼狠狠瞪回去。所有人都屈服于大師兄的淫威,他還不是一樣。

許多往事想起來恍如隔世。校園裏春去秋來,一年複一年地輪回,她天天跟在大師兄後面吃飯,看電影,上圖書館,自然而然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所有的師兄們都愛取笑他們。令狐沖和小師妹的組合,多麽有愛,連魯教授沒事也會調侃他們幾句。每當這時她就惱:“爸!難道你是說自己象岳不群!岳不群沒那個哦。”

小師妹能有什麽好結果,令狐沖後來不還是娶了白富美任盈盈。大師兄的性格也不象令狐沖。他是個有想法的年輕人,聰明幹練,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也清楚怎樣才能得償所願。這樣閃耀的人物注定吸引異性的目光,根本不用他去三食堂排隊,愛慕他的女生照樣此起彼伏。大師兄幫爸爸改作業和考試卷,時有女生來實驗室問問題。記得她在實驗室裏看動漫,有時也會有女生在門口張望。

那時候她覺得生命如夏末的微風,綿長柔軟,一眼望不到盡頭。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少女都象她一樣,晚上躺在床上看自己平坦的胸膛,覺得時間過得委實太慢,恨不得在後面抽上一鞭子。

後來呢?後來似乎就沒有了後來。一條羊腸小道,分花拂柳一路走來,可是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在哪裏分了岔。大師兄有自己的愛人,她有她的阿深。阿深遠走他鄉,而大師兄仍然是大師兄。

後來一個晴天的下午,大師兄果真來喊她試鏡頭,去的是南湖邊一塊鮮有人知的地方,同行的還有二師兄宋挺。

他們去的是被攝影愛好者稱之為“基地”的地方。難得南湖這片舉國聞名的風景區還有這樣人跡罕至的角落,依山面水,對面是省裏劃艇隊的訓練基地,冬天湖上泛舟,時常看見遠處驚起成群結隊的野鴨,紛紛躲進雲層裏。

傍晚的光線最适合攝影,大師兄還給她加了一個濾光鏡。她站在湖邊取景,贊嘆鏡頭成像的色彩絢麗。

大師兄在背後問:“最近有沒有魯老師的消息?”

幾年前爸爸調動了工作,從大學調去了政府下屬的研究所,就變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幾年爸爸在四川深山裏的保密項目上,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家,只每月給她的賬上打錢,時不時給她寫幾封郵件。她正對着對面的野鴨狂按快門,不經意地回答:“有啊。大師兄的公司快上市了吧?什麽時候?”

大師兄說:“六七月份吧。”

她笑:“那麽巧。到時候我該畢業了,你們魯老師也該回來了。”

大師兄問:“快畢業了,有沒有想過接下來做什麽?”

她“嗯”了一聲說: “我想去學校附屬的外文出版社,導師說會幫我推薦,不過競争激烈,也不知能不能成。”

話痨二師兄嘿嘿一笑開始展望未來:“出版社好啊,工作清閑,出來個個都是氣質美女,象我們頌頌這樣的小文青最适合不過了。就是收入一般,不過也沒關系,反正你大師兄……呃,我是說将來你老公也不指望你養家糊口。你大師兄嘛,認識的人多啊,求他幫幫忙,競争激烈不是個問題……”

“有沒有問過你爸爸?”大師兄打斷他,二師兄立刻噤若寒蟬。

“嗯,”頌頌頭也不回地答:“你們魯老師來信說,主要得靠我自己決定。”

為了尋找更好的角度,頌頌追着野鴨漸漸走遠。春寒料峭,即使是溫暖的下午還是涼氣逼人。二師兄宋挺在範羽身邊縮了縮脖子:“下次你和頌頌二人世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

範羽側身給了他一個警示的眼神:“瞎說什麽呢?在頌頌面前別亂說話。”

宋挺讪讪,嘀咕了一聲:“所以說別叫我。我吹吹冷風倒是其次,這不是礙你們的事嗎?再說我也是怕自己說漏嘴啊。”

範羽沉默不語。他和頌頌,怕是早錯過了二人世界的機會。事到如今,他僅僅是,也只能是大師兄。如果不是叫上宋挺,頌頌根本不會來。

身邊的宋挺百無聊賴地一腳将岸邊的石子踢進湖裏,又說:“難道我們真的要瞞頌頌一輩子?”

範羽目視遠方,微微出神。湖上卷起微風,漾起一片漣漪,空中雲影斂盡。頌頌的背影越走越遠,漸漸變得纖細,融入一片夕陽裏。一輩子?恐怕瞞不了。頌頌遲早會想起來,就只好瞞到那一天為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