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如夏花(5)

他給頌頌發了條短信:“你的圍巾落車上了,要不要我送到你家來?”

呃,他立刻意識到,大半夜的,這太讓人誤會了,他真不是那個意思,所以連忙又加了一句:“明天有事路過你家附近。如果到時你方便的話。”

頌頌第二天才回他的短信,謝謝他的好意,問他什麽時候路過。他哪知道,只要她在家,他随時都可以路過。幸好她又補了一句:“下午五點以後,行嗎?”

下午到五點,他又拖延了一會兒,才打車到頌頌家樓下。頌頌家的小區原來是Z大學的教工宿舍,四周住的大多是老師,房子不算新,樓梯口有防盜鐵門。

他按響鐵門上的呼叫器,頌頌的聲音從那一頭傳來:“進來吧。”鐵門“啪”的一聲随之打開,他順着樓梯往上走。

和許多半新不舊的房子一樣,這裏的樓道不新,但很整潔,牆上有幾處斑駁,頭頂是聲控的路燈,猛踩一腳地板燈就應聲而亮。頌頌家住三樓,從一樓到三樓有四段樓梯,中間轉兩個彎,每個大概三五步的距離。

他仔細數了數臺階的數目,站在兩段樓梯的中間向下望。水泥樓梯棱角分明,從三樓摔下來恐怕遍體鱗傷。可是如果象頌頌說的那樣,她失足從三樓一直滾到一樓,中間必然要經過兩段三五步的拐角,沒道理不停在拐角處。只有一個解釋,也許她從中間的拐角處失足,一直摔到樓下,撞在對面的牆上,傷到了頭。

頌頌家虛掩着門,他一推,門應聲打開。頌頌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笑着說:“我在做飯,一會兒就好,你随便坐。”

頌頌家他來過一次,上次半夜送她回家,忙着把她搬上床,沒空注意四周,現在才有閑暇停下來打量她生活的地方。

客廳裏擺設簡單明快,沿牆全是書架,一套布藝沙發,茶幾上平攤着她看了一半的小說,他瞄了一眼,發現是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書架上也都是書,他随手抽了一本,封面上寫《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作者是智利人,叫巴勃羅·聶魯達,他從未聽過名字。

客廳後面是餐廳,一張深色的大餐桌,窗外光線充足,反射在餐桌上一片光芒。桌上已經熱氣騰騰地擺了幾個菜,白水灼蝦,香菇菜心,青椒牛柳,紅綠相間,色香俱全。餐桌後面的櫃子裏整整齊齊一排黑櫻桃伏特加,只有一瓶是原味的。看來她特別鐘愛黑櫻桃口味的伏特加,記得她在酒吧點的也是這一種。

櫃子上錯落排着不少照片,頌頌從小到大的留影,從梳馬尾辮的瘦弱小姑娘到現在的樣子,大多有燦爛奪目的笑容。最近的一張象是在北京,背景裏有早春的後海,綠柳如絲的季節,遠處是故宮紅牆的一角,頌頌依偎在她爸爸懷裏,眉眼笑成兩道月牙,嘴角露出兩個淺淺梨渦。

他望着照片發了一會兒呆,還是頌頌從廚房裏出來,打斷他的思緒。

“麻煩你跑一趟。”她把香氣四溢的一大碗湯放在桌上,回頭朝他打招呼。

他點頭。今天她穿寬大的灰色毛衣,外面套着圍裙,随随便便一條牛仔褲,頭發全部挽在腦後,露出潔白纖細的脖子,小巧的耳朵上戴着耳釘,是兩顆銀色的星星,似乎格外小,彙聚着兩點銀色的亮光。

她微笑說:“既然來了,留下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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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不自禁地說:“好。”

她問:“要不要喝點什麽?”他還沒來得及答,牆上的呼叫器又響起來。她回頭說:“我去開門,要喝什麽你自己去冰箱裏拿。”

冰箱在廚房的窗前。他打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排着兩行櫻桃味的可樂。她似乎說過,可樂伏特加,是她最好的止疼藥。除此之外,冰箱裏還有橙汁和啤酒,塞得滿滿的,可是沒有燈。

他回頭朝客廳說:“你冰箱的燈壞了。”

她的聲音遠遠傳回來:“沒關系 ,反正也看得見。”

他暗自笑了笑,搖頭。大部分問題在她心目中貌似都沒關系,可以湊合就不用多想。其實大概就是換個燈泡而已,很容易解決。他伸手進去取下燈泡,果然,已經壞了。

他拿着燈泡走回客廳:“燈泡壞了,我替你......”

一擡頭,他的腳步在廚房門口停住。

門口站着兩個人,像是剛進來,也盯着他不動。

頌頌忙介紹:“這是我大師兄和二師兄,範羽,宋挺。”她頓了頓才說:“這是陳亦辰,一個朋友。”

短暫的沉默過後,範羽率先伸出手來:“幸會。”陳亦辰也伸手,淡然說:“幸會的是我,在頌頌這裏聽說過你很多事。”

宋挺哈哈笑了笑:“感謝小師妹關照。我沒家沒口,一個外地人,過生日只好到小師妹這兒來蹭飯。”他揚一揚手裏的盒子:“呵呵,自備生日蛋糕。”

頌頌笑說:“我給你備酒啦。”

宋挺皺眉:“又是你那種黑櫻桃伏特加?那是小姑娘才喝的酒。”

頌頌說:“怎麽會,有客人來,我才專門準備了原味的伏特加。”

宋挺殷勤地陪頌頌去廚房裏拿東西,範羽朝陳亦辰使了個眼色,拉開陽臺門,走到外面。

天正在慢慢黑下來,寒氣漸升。三樓的陽臺很高,陽臺外是一棵枝杈高大的梧桐,剛剛發了新芽,仍然光禿禿的。他看見範羽站在陽臺的欄杆前,目視遠方,緩緩掏出煙,點亮,在暗灰的暮色裏深深吐出一口煙霧,才回頭看着他問:“怎麽回事?”

他淡淡說:“什麽怎麽回事?”

範羽一聲冷笑:“我以為你早就躲回美國去了。現在是什麽意思?”

他不理會,只問:“頌頌怎麽會受傷失憶?”

範羽低下頭去,目光聚焦在樓下遠處的黑暗中,慢慢彈掉手上的煙灰:“頌頌沒和你說?她從三樓樓梯上摔下去,一直摔到一樓。”

他追問:“從家門口,三樓樓梯一直摔到一樓?”

範羽擡眼:“對。”

“你看見了?”

“我不在場,當時沒人在場,不然也不會讓意外發生。”

“有人目擊?”

“也沒有……”

“頌頌失憶,什麽也不記得,當時又沒人目擊,你們為什麽那麽肯定她從家門口三樓一直摔到一樓?”

對面的範羽猛然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說:“我只想知道事實。”

範羽冷冷“哼”了一聲:“頌頌知道全過程。我們難道有什麽理由騙她?再說這關你屁事?”

他鎮定地說:“我覺得關我事,這事我也付有責任,我做我應該做的。”

範羽一揚眉,笑了:“關你事?頌頌還認得你?你和她的事早了結了,頌頌既然都不認不出你是誰了,你應該做的不是滾遠點兒?”

他也冷下臉:“我應該做什麽,似乎也不勞你關心。”

三句話不和劍拔弩張,還好這時候有人打開陽臺門,頌頌探進頭來問:“你們怎麽在外面吹風?”

範羽笑了笑說:“我抽根煙。”

她的目光轉向陳亦辰。他頓了頓,只得說:“……正說你大師兄公司的網絡安保技術呢。”

頌頌笑說:“開飯了,邊吃邊說。”

一頓飯吃得令人郁結。陳亦辰本來也不愛說話,連範羽也變得沉默寡言,整頓飯只聽見宋挺在話唠:“小師妹,手藝又見長啦,這牛柳炒得,啧啧,香滑可口嘛,快趕上一品香了。還有這青菜也不錯,葉子上那麽大個洞,一看就沒農藥,哈哈。還有白灼蝦,我吃遍大江南北,就屬小師妹你這個版本水平最高!”

頌頌說:“呃,其實白灼蝦就是水裏一抄,一點技術含量沒有。”

宋挺“啧”了一聲:“那也得掌握好火候,你大師兄平時根本不吃蝦,除了你煮的白灼蝦.......呵呵,這種水平,達标可以嫁人了啊,你師兄我鑒定完畢。”

頌頌低頭笑了笑,在酒杯裏添上可樂,一仰頭一飲而盡。範羽的手機這時候在桌上振動起來,他起身去接電話。

頌頌往酒杯裏倒滿第二杯伏特加可樂,亦辰坐在對面,忍不住說:“這樣喝對身體有害……”

頌頌不以為意地笑:“沒事兒,我酒量好。”

範羽回來時,頌頌已經喝到第三杯。她把酒杯倒滿伏特加和可樂,卻被範羽一把擋下了。他一皺眉:“少喝兩杯。”

她朝宋挺扮了個哭臉,笑說:“大師兄還那麽兇。”說着還是放下了酒杯。

亦辰忽然覺得無趣,早知道是頌頌師兄的生日宴,他似乎不該留下來。他一個來送東西的,根本與他們不相幹,頌頌禮貌性地邀請一句,他怎麽就當了真?不得不說範羽說得有理,他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滾遠點?

吃完飯他最先告辭,頌頌送他到門外。這時候是半彎新月月,樓道口的窗外月朗星稀,和那晚的繁星滿天截然不同。他的手插在褲兜裏,發現口袋裏還有她冰箱裏卸下來的燈泡,想說哪天買個一樣的來給她裝上,略一猶豫還是作罷。

最後她和他告別,笑了笑說:“老郭今天還問起你,說改天要請你喝酒。”

其實他根本只過單色調的生活,除了被頌頌帶着,從不踏足酒吧之類的場所,所以只是說:“......那就改天。”

銀色的月光撒在她肩頭。她眸光閃動,在黑夜裏朝他揮了揮手,他停了停,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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