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車廂中的吻(2)

A.J.首先迎上來,似笑非笑地說:“看,我一聲召喚,就來了個幫你背帳篷的,你可以盡情感謝我。”

不知為什麽她并不十分意外,只是笑:“早知道我把三角架什麽的都背來了!Shane自己沒有帳篷要背?”

A.J.一臉郁結:“他這個宅男怎麽會有帳篷?他說我那個是雙人帳,夠我們兩個人用了。”

暫時還不需要人力背行李,所有東西都放在汽車的行李架上。從H城到古道入口長途汽車大約三個小時,中間換一次車。車上大多是去旅游的年輕人,很多大學生,車廂裏歡聲笑語不斷。她坐靠窗的位置,A.J.坐在她外面,滔滔不絕地講各種笑話奇談,其中他講到Shane小時候的笑話。

A.J.說:“記得有一年去參加州裏一年一度的中學生國際象棋錦标賽,Shane得了第一名。那時候還專門設立了一個女子獎項,冠軍是個才貌雙全的大美女。下了領獎臺美女跟Shane說,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你,以後我們可以通過網絡切磋棋藝。你是男子組第一,我是女子組第一,我們是這個州棋下得最好的兩個人,好有緣份哦。你猜Shane怎麽回答?他一本正經地說,男子組?沒什麽男子組啊。你是女子組第一,我是男女混合組第一。我們不是下得最好的兩個人吧,如果男女一起排名,你連前十名也排不進。”

她想象他說這話時嚴肅認真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越過A.J.的身影望去,她看見陳亦辰坐在走廊那邊的位子,也許恰好是他倒黴,身邊坐的不是美女大學生,而是穿着樸素的大媽。大媽不斷向他熱情地推銷:小夥子,吃個茶葉蛋?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連連禮貌地推辭,最後還是盛情難卻地接了一個。

她奇怪地問A.J.:“Shane為什麽不自己開車?”

A.J.撇嘴:“誰知道。他說他駕照過期了,沒去補辦,誰知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對。”

窗外的景致慢慢變化,離開市內擁堵的街道,建築物逐漸稀疏,變成青瓦白牆的江南民居,一幢一幢,錯落站在公路遠處綠色的田野中間。有時路旁有盛開的油菜花地,黃燦燦的一片又一片,妖嬈多姿地躺在黛青色綿延的群山腳下。直到車鑽進蜿蜒的山路,古道外的浙川村就到了。

下車陳亦辰一言不發背起她的大包,她覺得不必推辭了,說了聲謝謝,改背了陳亦辰的小包。他們穿過一條大約兩三公裏的水泥路,轉眼進了山。去藍天凹的路并不遠,但一路上坡,幸好他們幾個都體力不錯,很快遙遙望到遠處開闊的高地。

頌頌盡忠盡職地做好導游的工作,把她知道的歷史傳說統統說一遍。坐在路邊上休息時,A.J.遙望遠處的山峰問:“今天能上清涼峰嗎?”

她說:“這次怕是來不及了。上清涼峰要找向導,上山下山要一整天。”說起來奇怪,比起其他地方的名勝,清涼峰的海拔算不得很高,但這一定是一座有魔障的山峰,每年都有人喪生在那裏。

A.J.頗覺得遺憾。她指着前面的山路笑說:“清涼峰背面有個湖,坐落在山谷裏,很少有人知道,但據說風景極美,我第一次來時聽客棧的夥計說了個神話,仙女下凡,遇到趕考的書生,各種海誓山盟。後來書生考中狀元,娶了宰相的女兒,仙女回不去天上,在山谷裏哭幹了眼淚,就得了這個湖。從此誰只要在這湖邊哭過一次,一輩子都不會再流眼淚。”

記得那是大一第一次來古道時聽當地人講的。那時候她問,那個湖叫什麽,夥計說,我們當地人都叫眼淚湖。她又問,那山谷叫什麽。夥計撓頭,說沒名字,同行的人說,那果斷得叫絕情谷啊。

冷不丁一旁的陳亦辰問:“那個眼淚湖,你去過了?”

其實她有點想不起來。她記得走過徽杭古道,而且不止一次,有些記憶卻變得模糊,記不起來細節。她凝神想了一想,頭隐約作痛,只好放棄,說:“大一暑假來過,記得那年湖邊出了事故,有人投湖自盡,清涼峰被封了,最後沒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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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順遂無事,只在路過藍天凹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山下村裏有小賣部,頌頌去買了三個蘋果,賣東西的大娘打量她半天,忽然說:“姑娘,你不認識我了啊?前幾年你到這裏來,我們還見過咧。”

她傻眼,只好含糊其辭地說:“是吧,大娘。”

大娘咧嘴笑:“對啊,上回子你想上清涼峰,還落蠻大的雨,是我兒子給你領路的咧。”

她是真的不記得。轉眼大娘又打量起陳亦辰:“這個小夥子看着也蠻面熟的。”陳亦辰沉默不語,A.J.自言自語:“不能吧,Shane哪能來過這種地方?”

大娘凝神思索片刻,終于得出結論:“你是明星吧?是不是那個電視劇裏演國、民、黨副師長的?就是後來被打死的那個。”

大家才紛紛釋然地笑。A.J.用他的怪中文逗大娘:“阿姨,您看看我,我演機器人,在那個電影Transformer(變形金剛)裏。”

過了藍天凹,他們踏上前去野豬塘和清涼峰的山路,人一下子少下來。山風獵獵,輕輕說一句話似乎都有回聲。傍晚他們在野豬塘的草地上安營紮寨,可惜天公不作美,毫無征兆地飄起了小雨。A.J.哀嘆,說好的篝火晚會呢?說好的火烤棉花糖呢?說好的漫天繁星呢?哀嘆完畢,大家只好各自鑽進帳篷等長夜過去。

黑夜漸漸沉寂下來。晚上很冷,雨點撲簌簌打在帳篷頂上,躺在地上寒氣逼人。頌頌想寫日志,打開手機,才想起來這裏沒有信號。她關掉手機,眼前一片漆黑,頭又不合時宜地隐隐痛起來,這樣的夜晚,大概很難入睡。

不知睜着眼躺了多久,帳篷外忽然亮起一點微光。她打開帳篷的拉鏈,看見陳亦辰打着手電出來,低低扣着防雨服的帽子,就着手電的微光翻自己的背包。

“喂,”她壓低了聲音叫他,“找吃的?要不要棉花糖?”

他望向她的方向,遲疑了一刻,最後走過來蹲在她的面前。他低眼說:“我找帶的文件,有些資料還沒看完。”

她沒料到有人會把工作帶到帳篷裏,忍不住笑話他:“陳總,您這算不算OCD?是不是一天不工作就渾身癢癢?”

他尴尬地笑了笑,停了停才說:“不是OCD,是焦慮症,一閉眼就做噩夢,況且A.J.在裏面打呼嚕,我睡不着。”

她并沒太留意他的話,只是感同身受地感嘆:“我也睡不着。”這樣的天氣來露營,完全是找虐的節奏,何況她還要應付頭疼的侵擾,要是有一瓶黑櫻桃伏特加就好了。

他在黑暗裏研判她的臉色,忽然說:“我帶了咳嗽糖漿。”

“啊?”她不明就裏。

他停了停說:“咳嗽糖漿當然能止咳……其實大多也有鎮痛的作用。”

就着手電的一束燈光,他在包裏翻出一個藥瓶交給她。她想也沒想,打開藥瓶仰頭要喝,又被他“哎!”的一聲又搶了回去。她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他神情認真地指着瓶子上的标簽:“一次兩茶匙。”停了停又遺憾地說:“可惜我忘了帶茶匙,不過A.J.包裏好象有個湯匙,我回去找一找。”

她笑着又一把搶回來:“哪那麽麻煩?”說罷已經仰天咕咚了一口。說實話她從來分不清哪種是茶匙哪種是湯匙,不過看見陳亦辰一臉無奈的神情,忍不住拍他的肩:“放心,就幾口咳嗽糖漿,喝不死人。”

天氣又黑又冷,他蹲在帳篷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防雨外衣,帽檐低低壓在頭頂上,露出一對沉沉的黑眼睛,眉毛上還挂着水珠。她忽然覺得其實肚子是挺餓的,反正也睡不着,幹脆翻出包裏的餅幹和棉花糖,叫他進來帳篷裏一起吃。她一邊啃餅幹一邊說網上不知哪裏看來的冷笑話:“話說,孫子想教奶奶使用互聯網,奶奶說什麽也提不起興致。好不容易兩個人坐在電腦前,孫子說:‘奶奶,你就試一試,互聯網是個好東西,不管你想問什麽,我都能替你查到答案。’奶奶将信将疑,半天說:‘那好吧,你就幫我問問互聯網,你二姑最近好不好?’”

他只微微笑了笑。她不屈不撓地又說:“話說,程序員他老婆叫程序員下了班去超市買水果,告訴他:‘買十個橙子,如果有西瓜,就買一個。’結果程序員下班回來,只買了一個橙子。老婆發飙:‘不是叫你買十個,你怎麽只買了一個?’程序員特別委屈,說:‘因為超市有西瓜呀!’”

這回他抿了抿嘴角,忍俊不禁。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眉眼柔和,給人溫潤和煦的錯覺。她忽然有種這個帥哥易調戲的感覺,做出感慨的樣子:“看看,這麽冷的笑話,只有你們程序員聽得懂。”

“話說,”她繼續說:“該程序員去洗澡,老婆給新買了洗發水。結果老婆在浴室門口等啊等,等了一整天還沒見人出來。最後聽裏面有人喊,快來人啊,有人洗頭洗太久暈過去了。”

她充滿懸念地停下來,他微微笑了笑,問:“為什麽?”

她得意地笑:“因為洗頭水瓶子上的标簽寫:‘将少量洗頭水置于頭上,揉搓,沖洗,再重複。’沒說什麽時候停止,他當然重複停不下來啊。”

講程序員的笑話大概都是這一類,嘲笑程序員們思維過于邏輯,不論常識,什麽都講究按照說明書按部就班,比如湯匙茶匙,必須辨個清楚。她等着他笑,沒想到他繃着臉,略一思索,忽然說:“這不可能。”她問:“怎麽不可能?”他說:“一瓶洗發水用完,程序就該出錯,顯示‘resource not found’(資源不存在),哪能洗上一整天。”

她也被逗樂,嘿嘿地笑,他才笑說:“這是計算機系大一新生入學,第一堂課老師就會講的笑話。這樣黑我們程序員,也太沒新意了。”

他說這話時目光閃爍,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表情,不嚴肅認真,也不禮貌疏離,似乎帶一點早識破她的小得意,笑得嘴角飛揚。帳篷裏只有他手電的一柱燈光,照得人臉色慘白詭異。四周也沒有別人,但不知為什麽他們不約而同地壓低了笑聲。外面是蒼莽群山,夜晚萬籁俱寂,只有帳篷頂上淅淅瀝瀝的雨點聲,還有他們兩個低低的偷笑聲。咳嗽糖漿似乎真有鎮痛的作用,她的頭疼去了大半。有那麽一刻,嚼着甜得發膩的棉花糖,她很想問,他又沒感冒,怎麽會想到帶咳嗽糖漿來?但想了想背後所有可能的答案,又想到他曾說Elle ne sera jamais (她永遠不會),覺得自己蠻無聊的,停了停,終于還是忍住沒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Jane櫻桃的地雷。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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