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支絕望的歌(4)

A.J. 和亦萱當然早就抛下他跑了。他好不容易才打到車回家, 剛一進家門, 亦萱的電話就追過來。

“怎麽樣,表白了沒?”

“什麽表白?” 他沒好氣地問。

亦萱替他着急:“喜歡就要講。你到底算不算男人?”

他說:“我覺得她和A.J.更合得來。”

亦萱在電話那頭笑出聲來:“相信我, 她絕對更喜歡你。”

何以見得?就憑她一晚上和他說的不超過五句話?況且他還需要怎麽表白?亦萱不知道,他早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他說:“她以為自己有男朋友。”

亦萱愣了愣,不解地問:“以為?”

“分手了, 不過在她缺失的那段記憶裏, 所以她不記得。”

“那好辦。”亦萱說得理所當然,“你可以告訴她,不不, 找個朋友告訴她,或者讓她那前男友再跟她分手一次。”

他靜默片刻:“……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那主要問題是?”她追問。

他又沉默,停了許久才說:“……她叫頌頌,魯, 頌頌。”

“哈?”亦萱停頓片刻,才忽然會過意來,倒吸一口冷氣:“她該不會是……”

他沉聲說:“她不記得我是誰。”

亦萱也突然變了語調:“Shane Y. Chen, 你是不是腦子抽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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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苦笑:“顯然是。”

“這件事你要三思。”

“不用你告訴我。”

“你到底有多喜歡她?”

他無言以對。

亦萱沒等到答案,停了停, 忽然在電話那頭嘿嘿笑起來:“人家姑娘有男票,不喜歡你, 即使喜歡也是個mission impossible。Shane Y. Chen,你老媽怕你榆木腦袋只知道工作,哪曉得原來你是個癡情種。”

他不由得惱怒:“還有別的事?沒什麽事我先挂了。”

她才叫住他, 停下來,轉變成嚴肅的語調:“……說正經的,身為醫生,我不得不奉勸你,先讓她接受治療,等她恢複記憶再談其他,這樣才能避免對彼此的傷害。”

他反問:“你覺得等她恢複記憶,還會願意和我有任何瓜葛?”

亦萱咬牙:“那就先睡了她,再搬到南極洲,她若想不起來最好,如果她想起來……”她充滿玄機地停了停:“……那就再說。”

他搖頭苦笑:“說正經的,陳亦萱,到現在還沒人去醫委會舉報你,也是個奇跡。”

這回她沒有反駁他,而是停頓片刻,最後說:“前一句是我作為心理醫生的建議,後一句是我作為你堂姐的建議,你自己斟酌。”

長夜未央,外面又下起小雨,轉眼真到了煙雨江南的季節。雨點噼噼啪啪打在窗棂上,這一晚恐怕又難以入眠。他坐在臺燈下,翻出手機去訪問頌頌的空間,什麽也沒看到。自從深宇宙停止留言,頌頌的空間愈發安靜。

他打開電腦,又翻出老郭留給他的資料,重新研究那些照片。頌頌家裏的陳設也沒多大的變化,布藝沙發,茶幾上攤着她看了一半的書。餐廳燈光明亮,深色的大餐桌,後面是大酒櫃,裏面排列着幾瓶頌頌喜歡的黑櫻桃伏特加。餐桌上的那瓶是原味的,喝得只剩一個底,旁邊放着一只酒杯,杯底也只有殘酒。這樣的陳設,莫名讓他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萬籁俱寂裏,手邊的手機忽然“叮”地來了提示。他打開一看,有人私信他:“在嗎?”

私信來自頌頌,發給深宇宙。

在,還是不在?他盯着手機發了兩分鐘的呆。正當他以為不用回答了,頌頌的私信又“叮”地跳出來:“今天看到新聞,說今年英仙座的流星雨不容錯過。記不記得那年七月我們一起在野豬塘看過的英仙座的流星雨?”

他盯着手機的屏幕,此刻開始佩服範羽。三年來頂着別人的名頭和頌頌隔空談愛,換做他自己如何辦得到?

“三年了,離我們上一次見面。”她繼續寫:“你一直不回國,連電話也沒有,我曾經亂猜過很多可能,是不是你聾了,啞了,或車禍破相了,甚至缺胳膊少腿了。最可悲的是,也許我是知道的,只是不記得了。”

“可是也許我終于要恢複記憶了,最近我忽然想起過去的一些事。”

他“嗖”地站起來,又坐下,兩手捏着手機,發現自己屏息凝神,等着屏幕上的動靜。似乎等了許久,頌頌才又寫道:“畢業前一年發生的一些事,一些零星的碎片,忽然這兒那兒,冷不丁地冒出來。”

“我記起最後一年裏,我們越走越遠。你是不是曾經有過別人?我們是不是因此吵過架?有時候頭疼欲裂,我會莫名其妙覺得心痛,好象刀子插在心裏,心碎成一片一片。那是不是因為你?我還記不起許多細節,但也許終于會想起來,所以……”

“深,外面的世界博大遼遠,我猜你應該不會回來了。”

“是不是因為我的病,你怕給我傷害,所以一直不說?”

“這三年,相信我,我等過。有時候挺絕望,你在大洋彼岸,那麽遠,雖然不是音訊渺無,但始終若離若即。多少次我問自己,我們到底還算不算在一起?如果我們還是相愛的,那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總有權知道。但如果,你和我保持聯系只是因為你覺得對我有責任,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說聲再見,然後各自珍重,從頭開始。”

“說真話,不是假裝堅強,我覺得如釋重負。也許失憶是件好事,我想不起來那時候受過多大的傷害,也想不起來曾經有多愛你。”

“有些事我本覺得該當面講,至少可以在電話裏講,但既然你不給我機會,那我還是在這裏講吧。”

“深,謝謝你。愛情有時候來得沒有理由,走的時候也不一定有。你現在愛的人怕并不是我,但時過境遷,我并不怨恨你。”

……他仿佛預料到她要講什麽,可是屏幕忽然安靜下來,又停了許久,等得他手心冒出兩手汗,屏幕裏才閃現頌頌的話。她寫道:“我們正式分手吧。”

他撂下手機猛地站起來,在門口抓了外衣,直接沖到樓下。這也許是他此生最沖動的時刻,只覺得一刻也不能延誤。午夜的街冰冷潮濕,人煙稀少。他順着空闊的長街跑了一陣,想遲早會見到出租車,後來又想到,錢包和手機都落在家裏。路燈一盞一盞被他甩在身後,不知不覺這一路已經跑了很遠。

小雨還在下着,雨絲落進脖子裏,涼飕飕的感覺。頌頌家沒有想象中的遠,他很快拐下大路,繞過施工工地的大牌子,跑進小區大門,左邊是幾棵枝葉茂盛的槐樹,右邊是垃圾桶,樓群林立間的小路燈光慘淡,一切那樣熟悉而又陌生。

一口氣跑到樓下,他以為會被攔在鐵門外,伸手一拉,發現鐵門竟然沒有上鎖。穿過兩道樓梯,他發現自己站在她的門前,伸手按響了門鈴。不知等了多久,門裏才有噼啪的拖鞋聲,有人走到門前,停了停,打開門。

頌頌出現在門口,一臉不能置信的神情:“Shane?!這麽晚,你怎麽在這兒?”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在她家門口,究竟為什麽來,想要幹什麽,幸好口袋裏還揣着那個燈泡,急中生智,氣喘籲籲地說:“……晚上跑步……你知道,我每天早上要跑幾公裏……但今天晚上出來跑步,然後路過附近。”

她不能置信地瞪着他。他此生沒這麽尴尬過,覺得額角快要淌下汗來,還不得不繼續說:“……想起上次你的冰箱燈泡壞了,又偶爾在超市看到燈泡,就順便買了,今天既然路過……”

路過,又是路過。他自己都記不清第幾次說路過這裏,他一定是全宇宙路過她家最頻繁的生物。

她象是終于回過神來,沒說什麽,黑暗中低頭抿了抿嘴角,伸手把門打開。他跟在她身後進門,門道邊沒有開燈,只有遠處的卧室門縫裏露出一道暖色的燈光。此刻她拖着拖鞋,一身寬大的T恤,肩膀上披着條紅黑相間的毯子,大概剛剛洗過頭,頭發還是濕的。也許是衣服寬大的緣故,她的背影很瘦,在燈光裏不盈一握。他暗暗松一口氣,又覺得緊張到窒息。那一刻他有一種錯覺,如果可以将這一秒鐘無限延長,不用想過去也不用想将來,他願意這樣跟着她的背影,一直走下去,即使她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枼月二三”的手榴彈和“飲歸客”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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