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裏夢外(下)

“你記得我嗎?我是老徐女朋友的閨蜜,宋遇安。”

“……”

“我們見過的,在教室裏。”

“我沒有失憶。”多久前,遇安對他窮追不舍的搭讪,他清淡的五個字,讓她有些木讷地怔住,又後知後覺在自己腦袋裏轉了轉,頓時喜上眉頭,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那麽容易知足,她跟着他整個下午,在他耳畔喋喋不休,不過換來他冷淡的幾個字,卻足以讓她心神馳往,雀躍不安。

她竊喜萬分,又難以置信,緊跟着他,激動中帶着些怯懦羞澀,又忍不住緊張地說:“你真的……記得?就是那個……那個坐在你邊上,問你時間……”一向口若懸河的她第一次支支吾吾起來,而他卻頓住腳步,蹙眉打斷了她的話:“自己拿錯書還睡過課卻說別人不認真聽課的人。”他的聲音低沉又清冷,時刻散發着疏離淡漠之意,渾然天成的清淡冷峻氣質,遇安卻不惱,有些拘謹不安,連臉上還有耳尖都蔓延着一絲微紅。

其實他記得,那時候遇安聽到他漫不經心的指責嫌棄,先是激動,又轉為尴尬,最後只能輕輕咳了咳,又是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一系列的小動作,無不掩飾着自己的心虛。

喜歡他那麽久,纏了他那麽久,卻生怕他記不得她,好似每一次重逢都是初相遇,終于鼓起勇氣來,最後竟然還要用“你記得我嗎?我是老徐女朋友的閨蜜”這樣拙劣的問候方式,就像是她慣用的伎倆,他說“我沒有失憶”,還記得那麽清楚,即使他惡劣的話有些損人,依舊掩蓋不了她內心的雀躍,以前她加他微信時,也是從別人那威逼利誘坑騙過來的。即使遇安再大咧,也總歸是一個女孩子,會膽小怯懦,大概她把所有的勇氣,還有丢臉事全用在他那兒了。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一深一淺,在他力挺的面上,恣意投下一層層金色,給他冷硬的線條增添了一份平和,漆黑的深不見底的雙眸,也被金色的光芒晃的暈開了缤紛絢爛,漫不經心又肆無忌憚地滲進她的心裏,生根發芽。

宋遇安突然驚醒過來,睜開眼,看到的是黑的無邊無際的天花板,她順手摸了摸燈壁,按下臺燈按鈕,暖黃色充斥在黑色的眸間,她坐起身子,揉了揉亂糟糟又蓬松的長發,恍惚地爬下床,拉開門走出房間,聽到細微的動靜,看到客廳裏的桌子上豐富的早餐。

“奶奶。”看到忙前忙後的人,她停在跟前,輕聲叫喚。

宋奶奶看到懶洋洋還穿着睡衣的遇安,催促着說:“起來了,趕緊去洗漱,桌上有溫水,喝了吃早飯。”

聽到了宋奶奶的親切又碎叨叨的催促,她突然傻傻的一笑,有多久的時光,沒有被她老人家這般碎念個不停了?

宋奶奶轉頭見遇安一動不動地發呆,不由又一次催促:“愣着幹啥,還不快點,等下又遲到。”

“哦。”她輕輕應答,今天是她去上班的第一天。

遇安突然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奶奶,奶奶手裏的鍋鏟勺停住了,宋奶奶怔了怔,看到緊抱住她腰的手,沒有太大情緒波動地悶悶開口:“這麽大了還撒嬌。”

“是啊,我要永遠撒嬌。”遇安把頭埋在宋奶奶的肩上,這份陪伴太久太濃厚,她怎麽還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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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景醫院門診樓1樓急診科。

“王主任。”第一天上班的她,急診室的主任王析便給了她一個下馬威。那是一個五十多歲左右的男人,長的倒是中規中矩,冷着一張臉,比較嚴苛板正。

“我不管你的學歷有多好,也不關心你是哪兒□□來的,有多大的關系,我在意的只是你的能力,你的經驗,不要給我做那些小動作。”這是她報到時,她科室的王主任和她才見面說的第一句話。

她一個正兒八經努力才到這裏的人,卻被硬生生扣上走後門的帽子,她就算想走關系戶,也得有背景好嘛。這個男人,簡直莫名其妙,無中生有。

遇安所在的位置是急診科的大辦公室,明亮寬敞的房子內,簡單素靜,幾張辦公桌平平整整地整齊擺放,餘下中間空落落的位置,只有一個大的會議桌,除了王主任,還有另一個資歷頗深的男人,據說是王主任親自帶出來的徒弟,和王主任如出一轍的冷臉,不茍言笑。只不過他還算年輕,遇安想他大概也不過三十幾歲。皮膚偏黑,消瘦的輪廓,眉宇凸出,挺拔的鼻翼,立體感很足,五官端正,明明有一股書生的溫和儒氣,可那犀利的眼神又給人淩厲之感,讓人望而生畏。遇安朝他客氣地打招呼,那男人瞅她的眼裏就像在衡量一個待售物品的價值,讓人不太愉悅。吳省不過颔首輕點頭,一句廢話,不……一個字也沒有。這倒是讓遇安很心安省事。

“終于又來了一個妹子,不再是我一個人孤軍奮戰了。”這是李柯拉着她手說的第一句話。

也許有時候,友情的開始就是這樣,連名字也沒有問,直接就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遇安想,要不是這個主動的女孩朝她伸出手,大概她是絕不會再朝人主動勾搭的吧。熱情洋溢的李柯大抵自來熟慣了,一下就攻陷了清淡的遇安。李柯比遇安小三歲,23歲的年紀,活潑開朗,就如大學的遇安。

剛剛李柯埋首看似在做自己的事,其實尖着耳朵仔細聽幾個人之間的話,待王主任和吳省一走,李柯立馬活躍起來,跑到前頭遇安的辦公桌邊,坐在陳遠的座椅上,拖去遇安的旁邊,拉着遇安的手安慰:“別理他,王主任就是這樣,這個科室的人都被他說過的,人到不壞,就是嘴巴毒。最近醫院一堆破事,他是心煩,沒地方撒氣。”

“沒事。”遇安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毫不在意,緩緩道:“一般這個年紀的多少有些性格不穩定。”

李柯:“……”為什麽李柯感覺,遇安反安慰她的話這麽怪。

李柯想了想,還是和她細細解說了一遍:“剛剛和你冷着臉打招呼的是吳師兄,吳省,他是王主任一手培養出來的。”

遇安贊同地點點頭,認真補充:“怪不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青出于藍勝于藍。”

李柯一臉的疑惑,遇安望着她輕聲吐出兩個字:“都冷。”

李柯面無表情地默默點頭,內心其實躁動成了一團,天知道她有多贊成遇安的話。這咬文嚼字的功底,她一個理科女壓根聽得反應慢了不止一點點,轉眼一想,眼前這個女孩不也是和她一樣嗎?

“陳遠。”李柯叫住門邊閃過的男人,陳遠狐疑地頓住腳步,站在門口打量裏頭,李柯已經拉着遇安來到那人跟前,和他介紹:“我們新來的同事。”

“那個走後門的?”男孩青澀稚嫩的臉上帶着傲嬌,就這般蹙眉睥睨她。

“陳遠,你這嘴怎麽那麽欠?”兩個人貌似很熟悉,可是回答李柯的不過是那男孩給了她一個白眼之後,華麗麗的背影。

李柯面帶愧色和她道:“其實他人很好的,平時也不這樣,就是偶爾幼稚了點。”

遇安仍舊風輕雲淡地說:“沒事。”

也許是她突然來到這個急診室,打破了一貫的風平浪靜。除了李珂,其他幾個同事都有些排擠她,但她向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李柯随後領着她去了食堂,偶爾幾個別的科室的和她打招呼,看來,這個小姑娘的人緣挺好的。也對,誰都喜歡活潑可愛又熱情随性的姑娘。

宋遇安飯後,從食堂走出來,李柯突然想起自己忘記去A-7病房檢查了,于是和遇安打個招呼就慌張地跑開了,其實也是個丢三落四的迷糊主,看到匆忙的人影,她有些好笑,挑了挑她細長的眉。

只剩下她一個人,清閑又慢悠悠走在門診樓與住院部之間靜谧的小道上。

短小青綠的草坪中間,是一條彎彎曲曲,不太寬闊的石子路,幾步路就會落下寬敞的長石椅,石椅後立着筆挺高聳的樹,放眼望去,視野遼闊,斜陽把草地曬得暖黃,透過樹縫灑在石椅,石子路,印出被遮擋後投在地上的圓暈,讓人也懶洋洋的,散漫慵懶。

遠遠看到那個挺拔高挑的身影,她的腳步一滞,遲遲不肯落步,時隔六年,她還是能一眼便認出他,還是會悸動。

就像是很多年前,在學校逸夫樓門口的相遇,其實哪有那麽多巧合,是她知道他哪個時間會去,特意去“偶遇”他的。很久後遇安還想着重逢的這一幕,難道是因為沒有提前演習,所以才會這樣拘謹不安?雖然她知道他們會再見,卻也不是這樣出乎她的意料,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讓她張皇失措。

2000多個日子裏,她的夢裏夢外都是他,可又都沒有他。多少次伸出的手,停在空中,身影便消散殆盡,要不是記憶那般深刻,她都覺得他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生命裏。

那麽多個時間交錯的日子裏,她從來不知道,有一種執念滲入骨髓,痛徹心扉。那份執念現在就在她眼前,不到十米的距離,但那份執念只是她一個人的妄想,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那份執念的名字,姓顧,名淮陽。喜歡一個人,連同他的名字也能輕易擊打內心的柔胰,讓她在無數個夜裏,輕輕呼喚他的名字,泣不成聲。

當無數次驚醒來沒有他,她會焦慮不安,無數次失眠。而如今,只有夢裏才不斷出現的男人,在過去那麽多個日子裏,真實存在于她的眸間,她觸手可及的跟前。

看着越來越短的距離,她有些手足無措,尴尬地進退兩難,想着轉身離開,可是腳就像被禁锢在地上,動也動不了,因為緊張,兩只手的食指指尖有些用力地扣在大拇指上,就這麽眼看着他靠近,然後離開。

他貌似和旁邊的醫生低頭讨論什麽,走的很匆忙,并沒有看見這個有些手足無措,局促不安的女人。

宋遇安回過頭,把眸光放在那個大步流星而去,自帶隔絕系統的白色身影,其實很多事都變了,但也沒變。她總是能在人群裏第一眼看到他,而他總是看不見她。她眸色一黯,嘴角勾出一絲苦笑,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往前走去,徒留身後一地金色的暖黃。

陽光透着玻璃窗照在教室的每個角落,原本就枯燥乏味的理論課,透着暖黃色的光芒,讓人不禁有些乏力慵懶,犯困起來。

松垮紮着馬尾的女孩坐在最後一排靠門的裏頭,本來用手拖着後腦勺,眼皮卻越來越沉重,索性放棄了掙紮,大剌剌趴在了教科書上,伴随着臺上傳來的錄音機般一板一正的聲音,睡得天昏地暗。

她是被一陣嘀咕的細碎吵鬧聲吵醒的。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掃了眼旁邊模糊的人影,卻看見教室裏,人滿為患。

她歪着頭,揉了揉雙眼,撓了撓頭,下意識偏頭小聲詢問旁邊的人:“同學,幾點了?怎麽還不下課?”

那是遇安第一次見到顧淮陽。他偏過頭看向她,明明他只是面無表情,甚至是冷眼看着她,可是卻看進了她的心裏,他明明就是一股寒流,卻在她心裏升起莫名的暖意,消散不去。那時候也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自己臉上的微紅,明明心裏慌張不安,可是仍舊明目張膽地和他對望起來。

那時候的金色陽光就這麽恣意透過玻璃,透過她,洋洋灑灑打在他的臉上,印在他長而翹起的睫毛上,明明一臉沉默涼薄,她盯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那長長的睫毛,似乎被陽光曬得忽明忽暗,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晶瑩剔透,感覺在對她笑。陽光打在他臉上,透着金黃色的麥芒,滲進她眼裏,在她心尖恣意蔓延。

顧淮陽倒是不好意思了,依舊冷着臉,孤傲地轉過去重新低頭。

“我不是問你幾點嗎?”遇安忍不住想去搶他放在課桌上的手機,卻在觸碰之際被一只骨節分明,過分好看的手迅捷地抽走,放在了另一邊,冷冷告訴她:“4:50。”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悠揚宛轉的大提琴聲都沒有他的聲音來的悅耳動聽,雖然心裏是這樣想,不過遇安面上對他的這般反應卻是嗤之以鼻,埋怨道:“你早告訴我不就好了。”

某人從初相識開始就拿傲嬌的本色待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遇安很久以後想,為什麽當時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孩那麽肆無忌憚的打量,那麽霸道的想讓他理她?就算她算不得溫柔卻也不胡鬧,中規中矩,可是在他面前卻一直把胡鬧發揮的淋漓盡致。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她擡眼望向他的時候,就把他看進了心裏。她的胡作非為,無非是想讓他注意到她。

“這個點怎麽還不下課,老師又拖堂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懶洋洋地撐着下巴,盯着講臺上喋喋不休的老師,滿嘴的嘀咕抱怨,并沒有注意到旁邊男孩狐疑神色冷冷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耐地嘀咕了一聲。

遇安無聊又好奇地偷偷打量她的同桌,這男人有着極好的輪廓,冷硬的線條把他的五官襯得筆挺精致,突然掃到男孩手裏的書,好奇地湊近,冷不丁對上他偏頭瞬間的淡漠不耐的視線,也許是太近了,都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撲在臉上,近的遇安都不好意思了,耳尖滾燙,往後挪了挪,輕咳了一聲,指着他的書義正言辭:“你上課不認真聽課,竟然還看與課堂無關的書!”

男孩奇怪眼神瞥着她,頗為無語,遇安覺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鬼,看神經病。

教授慢慢靠近,視線又一次落在角落那個不安分的女孩身上。

一只手拿過她癱在桌上的書,合上一看,“臨床醫學?”教授狐疑掃了眼她,正色道:“同學,你不知道我的課堂上不允許看其他書籍嗎?”

其實遇安知道她拿錯書來上課,但又覺得哪裏不對,但因為時間不夠沒有仔細去想,便解釋:“哦,我出門急,拿錯了書。不過拿錯書的也不是只有我一個。”她說完,還略帶挑釁地低頭看了看顧淮陽。

教室裏一片默然。老師把書放在她的桌前,又看了眼顧淮陽攤平的書,繼續不動聲色地細細打量她,半天蹙眉問:“同學,你看着很眼生,你是哪個班的?”

遇安也毫無畏懼地上下打量教授,揚了揚她好看的秀眉,不卑不亢道:“老師,你看着也很眼生。”

老師抿了抿唇,氣結敗壞地看着這個女生,第一次有學生這樣對他,而全場一片嘩然。大家都小聲嘀咕議論,雖然張教授是難得的好脾氣,但是也沒有人這麽公開挑釁過他。

結果……

“現在已經4:50了,不對,早就過了4:50,老師你是不是拖堂了?”遇安的一句話終于引得本來就不□□分的教室哄然大笑。

遇安在萬衆矚目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她是睡過了。她的課,其實早就在她睡得天昏地暗的時候結束了。而她不知道是沒睡醒懵了,還是真的不記得老師長什麽樣子。

他們兩個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遇安睜開眼的剎那。恍恍惚惚的一眼,似夢非夢,卻誤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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