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地
不知道睡了多久,阿田做了無數個噩夢。
阿田在熟睡中,明知道自己在做噩夢,卻無論如何不能醒轉。
夢中她被一只紫色怪獸拼命追捕,就在馬上要被利爪捉到之時,阿田終于大汗淋漓的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帳頂。
聽到動靜,一個身穿青色圓領窄袖袍衫、頭戴一頂奇異硬角巾子的小子快步過來,到床頭探頭瞅了她一眼,回身稍大聲回報:“醒了!”
然後回頭冷冷命令阿田:“起來!”
阿田忍着頭暈,從床榻上爬起來。房子不大,看擺設家具,已經不再是那個深巷子小院了。
那紫衫老人,不,此時早已換了緋色衣裳,樣式與剛才青衣小厮一樣,也頭戴一頂袱頭,正端坐在屋裏,那青衣小厮快步走過去,低頭又重複了一句:“幹爹,她醒了。”
那老人沉着臉語氣不悅:“你這手頭兒,藥下得一點沒準兒!怎地她睡了這許久!”
那青衣人明顯驚恐了一下,頭微微一縮,他怕老人再糾纏這個錯誤,趕緊說:“幹爹,我這就去請小娥姑娘吧!”
那老人冷冷“哼”了一哼,那青衣小厮便悄聲離去。
阿田一看見那老人,急忙沖過去焦急地問:“我……我爺爺呢?”
那老人有露出了熟悉親善的笑容,可眼裏卻沒有半點笑意:“別急,你爺爺在安定坊的小院子裏,活得好好的,只要你聽話,我保證他能活得更好。”
阿田想起之前在小院,眼前這老人所說的話,她深吸幾口氣,逼迫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你想讓我做什麽?”
那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來看。”他帶着阿田到窗邊,推開窗子,手遙遙一指:“你看。”
手指指的方向,一角金碧輝煌的屋檐,猶如大鵬鳥的展翅一般,威嚴的探出伸展在天際雲端。
老人遙望嘆謂着:“這裏,就是皇城。”
他回頭,看見阿田呆呆地摸樣,仿佛完全沒聽懂,老人微笑解釋道:“皇城,就是皇帝所在之處,那宮殿,就是皇上的大明殿。”
就算阿田是個傻傻的鄉下村姑,也總是知道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于是那老人滿意地看見了阿田眼中的震驚愕然,笑道:“我是宮內四品掌事總管,專門服侍甘露殿顧貴妃娘娘,你以後稱呼我元喜公公吧。”
阿田張了張幹涸的嘴唇,小聲喃喃:“元、元喜公公。”
元喜點了點頭,伸手關上了窗子,慢慢踱回廳中,坐在椅子上,阿田走到他跟前,驚愕地瞪大眼睛問:“元喜公公,那,你需要我做什麽呢?”阿田打死也不信,她自己怎麽就跟皇上、貴妃、太監這類人,扯上了關系。
元喜慢條斯理對阿田說:“你叫阿田,是吧?我跟你說過,需要讓你假扮一人,這個人,就是貴妃娘娘的獨女,皇上最寵愛的公主,樂陽公主。”
他看着阿田驚恐的長大了嘴,親切地笑了:“所以呢,你若是不乖乖聽話,你和你爺爺,都會被斬成肉泥,去喂惡狗的。”
阿田看着元喜黑洞洞的眸子,透露出的冰冷和血腥,不自由主的就知道,他沒在吓她,他說的都是真的。不自禁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元喜看到阿田聽懂了,吓到了,滿意的“呵呵”笑了。
房門打開,剛剛離去的青衣小厮,引着一個淺粉色襦裙圓臉杏眼的宮女進來:“幹爹,小娥姐姐來了!”
那宮女人還沒等進門,便不滿地抱怨:“怎地拖拖拉拉這麽久?”
元喜急忙站起來迎接,陪笑道:“是是是。”
那宮女一進門,第一眼先看到了阿田,明顯了呆了一下,然後一直走近她身邊,眼睛一直盯着阿田的臉,嘴裏問:“就是她嗎?”
元喜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小娥是公主身邊的女史,她若是覺得像,那便是真像,低頭哈腰陪笑道:“就是她。”
元喜一直在阿田面前高高在上的摸樣,哪知道在這年輕小宮女面前,卻全無威嚴,一力讨好。
小娥沉着臉,上下打量着阿田,忽地拿帕子掩住嘴鼻,皺眉沖着元喜道:“身上臭烘烘的!再熏着公主!”
元喜讪讪笑道:“本應沐浴的,實在是她醒的有些晚,怕公主等得急了。”
小娥嫌棄的瞪了阿田一眼,把手裏一堆淡青色宮裝往地上一扔:“讓她換上衣服,戴上面紗!我出去等!”
元喜本也沒敢指望能使得動小娥伺候,趕緊道:“是是是,”轉身說:“得貞,快給她換衣服!”
那青衣小太監“哎”了一聲,阿田一驚,趕緊小聲說:“我自己換!”
元喜沉着臉呵斥她:“進了宮,哪有什麽自己?得貞,手腳利索點!”
得貞手腳極是利索,拿着淡青色宮裝,幾下就給阿田穿戴好,還把阿田的頭發簡單挽了一個發髻。
給阿田戴上面紗,元喜,得貞,帶着阿田,在房外彙合了早已不耐煩的小娥。
阿田一路走,本來想多看記住路,哪知道道路甚為交錯複雜,可見皇城甚大。她多看幾眼,身邊的得貞便拿眼睛瞪她,嘴裏“嘶嘶”發出警告之聲。
路上,元喜小心翼翼地問小娥:“小娥姑娘,公主今日心情如何?”
小娥懶洋洋地,并不甚為搭理他:“算你命好,公主今日起得遲了,剛剛在梳妝,若不然你讓公主等這麽久,公主早就發脾氣了。”看來這主仆二人脾氣甚為相像。
元喜再問其他,小娥便不再搭理他。
走不多時,走進一處宮殿,小娥讓他們門外等候,自己先進去禀報。
元喜湊到小娥耳邊,輕輕道:“一會兒進去,就直接跪倒,我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一句話別多說,一眼別多看,若是惹怒了公主,我便挖了你的眼睛。”
阿田低聲顫聲說了個“是”。
宮殿裏陸續成隊走出許多宮女,手裏捧着各樣物件。一會兒小娥出來,示意他們跟她宮殿。
阿田記着元喜的告誡,一直低頭瞅着地,待到站停,便雙膝跪倒匍匐于地,不敢多看。只感覺到地面冰涼的貼着額頭。
元喜和得貞進門,便看到樂陽公主正軟綿綿的俯在塌上,伸着一只玉臂,塌下跪着一個宮女,正在她指甲上塗着蔻丹。
除她之外,屋裏靜悄悄的,看來其他人都被遣出去了。
小娥過去,在樂陽耳畔輕聲說:“元喜公公來了。”
樂陽嬌柔地“嗯”了一聲,卻不擡頭看,一雙妙目只欣賞着修葺精美的指甲。
元喜和得貞趕緊一前一後,跪拜在阿田身邊,口稱“公主千歲”。
樂陽并不叫起,仿佛沒聽見一般,只跟小娥嬌嗔道:“不是說今日李纨公子與人在雲來閣鬥酒鬥詩嗎?也不知道這個時辰,可有新詩成了沒有?”
小娥沒回答,得貞卻雙膝跪地往前膝行了幾步,嘻嘻笑着搭言:“殿下放心,奴才已經讓人在雲來閣外面守着了,只要李纨公子新詩一出,馬上抄錄出來,飛奔進宮送給殿下賞鑒!”
樂陽聞言轉頭過來,“咯咯”嬌聲笑着:“這小子倒是機靈!小娥,記得替我有賞!”
得貞大喜過望,趕緊磕頭謝恩,回過頭看到元喜側目,目光猶如小刀子一般射過來,趕緊低頭縮脖,又膝行退回到元喜身後。
樂陽仿佛剛剛看到跪着的三人一般,輕輕“哦”了一聲:“元喜公公來了,快快起來吧!”拿下颌輕輕點了點匍匐于地的阿田,又輕聲問:“就是她嗎?”
元喜扶着酸軟的膝蓋站了起來,陪笑道:“就是她。”
樂陽重又欣賞起自己的指甲來,漫不經心的問:“母妃可看過了?”
元喜小心謹慎回答:“還沒有,貴妃娘娘說,先讓公主殿下看,若是公主認可,那便是萬無一失了。”
樂陽嬌美地“哦”了一聲,從塌上高高俯瞰着阿田:“那就擡起頭,讓我看看吧。”
元喜低聲喝令阿田:“擡頭,把面紗摘了,讓公主看看你的臉。”
阿田身體微微抖着,緩緩爬起來,摘掉面紗,擡起頭來。
這屋子裏仿佛一切都閃着光,其中最亮的,是前方高處,塌上斜偎的那位少女,她仿佛全身都在發着光。
她穿着不知什麽材質裁縫的寬大紗袍,飄逸寬大的裙擺從塌上堆偎垂下,泛着金色的光澤。她的發髻額端,全身上下,給各種寶石飾品的光芒籠罩着。
待阿田的雙目适應了耀目的光芒後,她的面孔一進入阿田的視線,立刻讓阿田産生了一種怪異而又熟悉的感覺,怪異而又陌生,陌生而又熟悉。
這種感覺,與阿田記憶裏一小段印象,奇妙的重合了,讓阿田一下子想起來,這個樂陽公主,這個散發着光芒的女孩,就是在天平山下,枇杷樹下,她摔下樹時,見到的那個女孩。
而且就在阿田與樂陽,兩個人視線相遇的那一瞬間,阿田也明顯感覺到了樂陽的震驚。電光火石之間,阿田在驚訝,樂陽真的與她相貌如此相似的同時,又在想:她是認出自己了嗎?
其實樂陽完全沒有認出她,當日事發突然,阿田頭上又有枝葉遮擋,樂陽完全沒看清她的長相,就連遇到這樣一個偷枇杷小賊的事,都忘得幹幹淨淨了。
而阿田,因為當時看到她的瞬間,有一霎那的定格,所以才牢牢記在腦中。
此刻,當樂陽與阿田視線相交時,幾個在場的人也不禁摒住呼吸。
樂陽完全是被阿田的相貌驚住了,她呆愣地望着阿田的面孔,過了好大一會兒,方才回過神,面無表情地把目光調回到自己的指甲上,忽地擡起上身,那只還沒塗完蔻丹的玉手一個耳光打在那名跪着的宮女臉上,“啪”的一聲,極為清脆,伴随着樂陽尖利怒叫:“狗奴才!塗壞了!”
那宮女抖似篩糠,叩頭如雞“公主恕罪!”
小娥早已見多識廣,淡定上前,對那宮女說:“滾下去!”那宮女叩頭連滾帶爬出去,自始自終都沒擡頭看過任何人一眼。
小娥上前捧住公主的手:“公主別生氣,一會兒我就命人打死她。”拿起蔻丹重新為樂陽塗起指甲來,“殿下,還是我為您塗吧。”
樂陽嬌柔的“嗯”了一聲,窈窕的身體微微起伏,明顯是氣得狠了。
元喜心中猶如擂鼓,但是僵持在這裏又不得不問,只好小聲試探問:“公主,您看……像嗎?”
樂陽冷着臉,問小娥:“你看,像嗎?”
小娥迅速清脆斷言:“我看啊,一點都不像!她連公主一個指甲蓋兒都比不上!”
得貞知道剛才因為李纨詩篇的事,繞過了元喜,實際已經得罪了元喜,現在想着戴罪立功,便冒險陪笑道:“殿下,現在是不像,待好好裝扮一下,總有個七八分相像……”
樂陽冷冷的目光掃過來,忽然暴怒,把榻上倚靠的枕頭狠狠砸過來,尖聲吼道:“滾!滾!你們都給我滾!”
吓得元喜得貞簡直落荒而逃,亂七八糟行了禮,扯着阿田急忙奔出了宮殿。
出了宮殿,趕緊給阿田戴上面紗,元喜長長出了口氣,臉上不禁多了一分喜色。
得貞看元喜臉色挂上了常見了和藹笑容,小心翼翼試探地問:“幹爹,這差事辦砸了,你怎麽還高興起來了?”
元喜微笑着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你呀,總是仗着有幾分小聰明,想着攀高枝、抖機靈。你別怪幹爹不教你,若是你不懂揣摩上意,這機靈,早晚都會變成災禍!”
得貞撇見元喜笑容背後,眼睛宛如鐵鈎子鋒利,趕緊服軟讨好道:“幹爹,我錯了!求求您老人家教我啊!”
元喜笑着問:“那我來問你,公主為什麽發怒啊?”
得貞想了想,看了一眼阿田:“因為她不像?”
元喜“呵呵”笑了:“你錯了!公主發怒,恰恰是因為她長得像公主!”他拂了拂衣袍,“走吧,去見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