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試(上)
益文帝未曾多言,便讓稷祥退下了。
稷祥回到東宮,便在書房內踱來踱去,思緒一直圍繞着分藩之事。
古來帝王分藩是為了削弱皇子在京城的勢力,避免自相殘殺,可那都是子嗣豐富帝王幹的事情,當今皇上只有他和稷軒兩個成年的兒子,得寵的越貴妃一直無出,皇後之位至今空着,其他嫔妃生出來的不是公主,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而如今已經立了他為儲君,稷軒又從不醉心權勢,并且在邊境兢兢業業的保家衛國,有什麽理由需要将他分藩出去呢?
稷祥實在是想不通。
或許太傅會知道?
等到的文試書法之時,稷祥找到太傅,但是礙于觀看的人實在太多,稷祥沒能說出口。
反倒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到了随着慶安而來的若依。
她還是那件水粉色的宮女服,但白白淨淨的,在人群中獨樹一幟,一眼就能看出來。
發覺到他的目光,她經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
只是這遠遠的一次對望,同時紮痛了兩人柔軟的心。很快又各自分開了。
書法比試的場地選在了國子學堂外的空地上,立了兩張書桌,上好的筆墨紙硯備着。日光晃得雪白的宣紙有些刺眼睛。
澤遲年紀小,身高不夠,站在标準式的書桌前,顯得有些滑稽。
管事的太監看到了,問他需要不需要墊腳。
澤遲眉頭一皺,斥退了那名太監,仿佛這是何其大的恥辱。
兩人都就位後,太傅宣布比試開始。
書寫的題目是王羲之《蘭亭集序》,字體不限制,參試之人選取最為擅長的字體便可以了。
另外太傅還說了一句:“默寫,沒有範文。”
這仿佛是臨門一腳,圍觀的人窸窸窣窣聊了起來。
稷祥看到澤遲一臉平靜,分毫不受影響,太傅說完,他便提筆開始寫了。
另一邊易懷容也不甘示弱。
稷祥看了看他們書寫的紙張,澤遲和若依一樣,習的柳體,而易懷容寫的是中規中矩不易出錯的楷書。
兩人的寫字速度都是極快的,行雲流水一般,只消一會功夫,就都寫完上交了。
兩人面上都沒什麽特別的神色,交過紙張後,便都回到了各自的陣營裏。
太傅親子做收集工作,小心翼翼卷好,放進卷軸之中,而卷軸夾在腋下,對着衆人說:“三日後公布結果,二位記得下午過來答題。具體細則,下午見分曉。”
到了下午,圍觀的人更多了。
太傅宣布了答題的比試規則。
太傅說,答題分為兩種形式,一種太傅口中說出題目,參試的人搶答,誰人搶得快,且回答對了,便得一分,第二種形式是對答。由參試雙方自由出題讓對方來回答,回答對了的一分。最後計算總分,總分高者答題環節獲勝。
稷祥真的有些佩服太傅了,這些環節的設置,真真是煞費苦心。
下午的比試為了隔開衆人的打擾,讓參試者安心答題,便選在了國子學堂裏面。
外人不進入,只能在外圍觀。
所幸國子學堂沒有牆,只有幾片竹席,衆人将主席拉起來,還是可以看到內裏的情況。
只聽太傅說出了第一個題目:“鳳凰臺上鳳凰游,下一句。”
兩人異口同聲:“鳳去臺空江自流。”
太傅縷須,表示對這兩位的才學感到滿意,只是這麽一遭來,兩人都不記分。
太傅馬上說了下一題:“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下一句。”
兩人再次同聲說出:“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太傅不禁開始犯難,如此下去,總是分不出勝負可如何是好?看來他低估了這些世家弟子的學識。
他加快速度又念了幾句,“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渡陰山”、“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統統都是兩人一齊回答的。
在外觀戰的易丞相又是滿意又是焦急。
忽然,太傅開始換了問法:“先人陸游寫給前妻的一首表達惋惜與愛慕的詞。”
兩人都安靜了,低頭冥想。
随之而來場外也安靜得呼吸相聞。
最終還是澤遲搶先一步,他讀得雖然幹巴巴沒有情感,但卻是一字不漏的: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雷橫紅邑鲛绡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易懷容臉上寫完了不甘和惋惜,仿佛他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就慢了那麽一秒鐘。
然而好在,太傅并未就此結束這種問答形式,接下來,他又問了幾首先人的詩詞。
但是澤遲卻沒有給他機會扳回比分。
一直到先生問答環節結束,澤遲一直保持領先。
接下來便是雙方互問互答了。
太傅評判讓易懷容先開始。先開始的人,無疑是有優勢的,如果問題讓對方答不出來,幾乎是來了個下馬威,讓人措手不及啊。
然而,易懷容并沒有把握這個機會,他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稷祥懷疑就連左尚賢都能回答出來,他說:“俱懷逸興壯思飛,下一句。”
澤遲不僅答出了下一句,還将後面的也達了出來,“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聽起來怎麽都像是在諷刺易懷容處于劣勢的窘态。
輪到澤遲了,他沒有很快就問出口,而是想了想,他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上一句。”
一開始,易懷容并未聽清題目,把下一句念了出來,太傅提醒過易懷容後,他沉默了下來。他面紅耳赤,就是答不出來,他甚至望向了場外,想要尋求一點支持。
太傅給了他足夠的時間,最後還是說:“澤遲再得一分。”
或許是澤遲認為自己的優勢已經奠定了,在接下來的比賽中,他并未再出什麽難題,說的也都是稀疏平常,小兒也能背的詩句。而易懷容絞盡腦汁,也沒能夠難倒他。
答題環節結束後,太傅宣布澤遲為獲勝者。
稷祥在易懷容的臉上看到了明顯的惡毒表情,願賭不服輸,想用眼神殺死人的怨恨。
這種情緒在一個男子身上出現,端端讓稷祥覺得此人無大作為,心胸狹窄,小人也。
在後面才離開的稷祥聽見了易居安拍着易懷容的肩膀安慰他:“乖孫兒別難過。我聽聞定遠王爺世子體弱,除了會讀書,其他都不會。肯定是比不過你的。你放寬心,就這麽幾首詩詞,算得了什麽呢?”
易懷容悶了幾句後,一行人便消失在了稷祥的視線裏。
稷祥不由得搖頭,這算是什麽道理?
輸便是輸,還帶這樣貶低人的?
本欲回東宮,卻聽見澤遲微弱的聲音傳來,“堂哥”、“堂哥”的叫着。
稷祥定神回頭看他,只見他只身一人,連個随從都沒帶。哪裏像易懷容那等的講究排場。
“堂哥,我今天的表現好嗎?”
稷祥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着說:“好,非常好。”
“怎麽一個人?”
“爹爹下午有事,不能來。家裏的下人在宮門外的轎子裏等我。”
“你倒是心寬。”
“那我先走了,堂哥,家裏娘親還等着我回家喝蓮子羹。”
稷祥目送他離開,心裏頭有萬千思緒。早聽聞皇叔夫婦是恩愛的賢伉俪,雖然早年王妃一直無出,皇叔也從不曾抛妻納妾,後來或許是情誼感動了上蒼,才在人到中年的時候賜給他們一個寶貝兒子。
而不管從皇叔對澤遲的關愛,還是澤遲對皇叔夫婦親昵的稱呼,顯露出來的都是他們一家人溫馨有愛。
這何曾不讓從小失去母親的稷祥羨慕呢?
曾幾何時,他也是母親手心的寶貝啊!
然而,沒有母親也就罷了,他就連和心愛的人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的自由都沒有。
或許就是為了響應他此刻蒼涼的心情,慶安帶着若依停在了他的跟前。
“請太子饒恕慶安,”慶安福身,“剛才人太多,未來得及給太子請安。”
稷祥越過慶安,望着若依,她頭埋得很低,只能看到頭頂那一個發旋。
但是稷祥能想象那張朝下的臉具備何等柔弱凄美的容顏。
許久,稷祥才讓慶安起來。
也沒有多說什麽,他便轉身回了東宮。
這些日子以來,夜深人靜之時,稷祥總是想到她,而每每想起他,心中便會充盈着一股柔情。随即而來的便是身體最原始的躁動,她那柔軟的身體,身體裏散發出的淡淡清香,細膩滑潤的玉手,粉雕玉琢般小臉,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越陷越深。
她雖然也有情,但卻總是拒絕。
罷了罷了,既然她不願,那便放她自由吧。他都時常身不由己,還如何保證能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